廣大的松樹林將陽光切割成一道道金緞,鋪展在直指天際的巨木之間,璀璨動人,松林遭群巒環抱,本該充滿陰鬱暗霧,卻意外呈現某種舒朗清淨的景致,蒼天碧藍如洗。

 

「北海,我們終於來到這趟旅程的終點了。」蛺蝶與北海若進入松林時,蛺蝶說了這句話。

 

還記得那個賭嗎?一群蠢妖精突發奇想展開尋覓古神之旅,蛺蝶來到北海若身邊,狼妖火足也找到了中央帝渾沌,這處松林位於南域深山中,正是當時妖怪夜宴聚會打賭之處。

 

蛺蝶帶著高昂戰意與滿滿的自信來終結這場賭約,想想,牠可是把北海的元神整尊都挾帶出境了!

 

一個時辰過去了,兩個時辰過去了……北海若很有耐性地伴隨蛺蝶等待,蛺蝶從地面腐葉爬到多年前殘留的樹頭,再從北海若的袖邊徘徊飛到樹梢上守候,愈發焦躁不安。

 

蛺蝶忽然驚覺一個重點。

 

「胡蝶,其實我想問……」海神應該早就發現了,但祂認為第一時間提出太傷妖精的自尊。

 

「甭,我知道你的意思,沒錯,北海,我們忘了訂下打賭期限。」蛺蝶棲落北海若肩膀,有點傷心地說。

 

當時情況一片混亂,妖精想找古神這種事情光用說的就很誇張,其實大多數參加夜宴的妖怪都不把打賭當一回事,因為賭約本身已經夠蠢了,只有蠢到極點的妖怪會當真去尋找古神,剛好不巧還真的有。

 

那一夜杯盤狼藉,破曉妖精們一哄而散,期限云云還真不記得有誰提出。

 

「接下來要怎麼辦?」北海若知道當時蛺蝶找祂結伴同遊,總不會永無止盡地遊玩下去,在烏有城的夜晚蛺蝶也明說了,尋找北海的目的就是為了妖精朋友的賭約。

 

北海若靜待蛺蝶的決定。

 

從北海邊的初次相見,迄今剛好滿一年,哪怕在海神心中這只是噫氣般的短暫光陰,但妖精的歸期卻訂得如此明確。

 

「一個個通知,還不曉得人在哪,起碼侜張也不在城池那邊了。真糟糕,我可沒那時間把所有當時的同伴都找出來。」蛺蝶最想看見的還是天狐對自己低頭。

 

就連蛺蝶當初接了尋找北海若的任務,也是隨隨便便,沒想過海神真的被牠呼喚成功,反正,賭約如何終究只是個和北海若交朋友並結伴同遊的藉口罷了。

 

見北海若還在等待答覆,蛺蝶道:「再等等吧!」

 

就這樣從白晝等到黃昏,在昏暗松林裡枯等的滋味的確不怎麼美妙,蛺蝶想起那次妖怪夜宴絢爛的篝火,於是打算依樣畫葫蘆起堆火燄聊以自慰,肇因請海神生火這個主意太詭異,蛺蝶只好恢復人形七手八腳地和枯枝奮鬥。

 

畢竟這是個人慾求,按照蛺蝶的哲學便得自己想辦法解決。

 

也許是蝶精的生火技術過於慘不忍睹,一個路過的小妖幫他們起了堆篝火,懾於北海若的神威,遠遠藏匿觀看著這一神一蝶特立獨行的創舉。

 

松林裡有神明降臨的消息藉風傳遍各處山頭,膽大的妖精鬼怪逐漸聚集到松林附近,然而群眾裡仍然不見蛺蝶參與打賭的同伴,招來一些妖精詢問,才知當時的老妖精怪不是死了就是離開。

 

按照妖精的習慣,不知從誰開始拿出酒菜唱歌跳舞,氣氛一下子便熱鬧起來,北海若與蛺蝶不由分說被包圍在中間,蛺蝶來不及抗議就被扔進注滿美酒的海碗裡,然後忘乎所以用著人形和其他妖精鬧了起來。

 

北海若則端坐著,微笑注視這些壽命有如白駒過隙的生靈,在祂面前歌舞歡笑,脫卻煩惱的塵衣,稍掩血腥的顏色,就只是一群夜中相聚的陌生客,不管彼此是否世仇天敵,此刻都一同尋歡作樂。

 

或許這就是蛺蝶最後想讓祂看見的事物,北海若看著毫不客氣把毛手毛腳的妖怪踢入火堆裡的那道身影,默默想著。

 

火光,音聲,還有那人的回眸燦笑,後來成為北海若這一生從未忘卻的瑰麗幻影。

 

直至天明,宴會散去後,蛺蝶停在被某個妖精遺忘的爵杯邊角,懶散地舒展著被露水浸溼的翅膀,直到陽光完全晒乾鱗翼為止。

 

「不等了,北海。」羽蟲說:「這段時間很開心,謝謝你。」

 

「請你把我帶回北溟,我希望在那裡和你道別。」蛺蝶散落著鱗光飛近北海若臉龐,那張被照亮的白皙臉孔仍然無憂無情。

 

「像來時一樣慢慢地回去嗎?」

 

「不,愈快愈好。可能要借助你的神力,或許也來不及順路探望冰夷了。」蝶精回答。

 

北海若深深看著牠,彷彿明瞭蛺蝶不打算吐露的真意。

 

「走吧。」海神對於蛺蝶總是有求必應。

 

※※※

 

北海之濱,水色依舊墨藍深邃,海象威嚴無常,北海若不急著回到本體裡,和蛺蝶坐在礁岩上聊天,哪怕遠遠望去,青年孤單背影彷彿喃喃自語,但北海若知道祂的話有蛺蝶傾聽。

 

慎始慎終,或許是北海若對蛺蝶最感特別的地方,牠在這裡邀約海神,也堅持要在同一處告別,倘若對方是神人以上的存在,北海若並不覺得奇怪,但像蛺蝶如此柔弱的生物,不管來到北溟或從北溟離開都是九死一生的挑戰。

 

這趟旅程中所有相處回憶讓北海若更加清楚蛺蝶的本性,牠不但是隻妖精,還是隻格外不怎麼樣的妖精。

 

「再次親眼目睹,還是覺得北海真的好大呀!」蛺蝶感歎,語氣卻如那一日初相見的輕鬆自在。

 

「我一直很想知道北海的祕密,你說過我不懂你的事情,這是事實,不妨趁最後的機會,讓我探求一下北海之事吧!」蛺蝶雀躍地繞著北海若的化身說。

 

「你想知道我何事呢?胡蝶?」

 

「北海現在好像沒有風,為啥波浪如此高聳?簡直嚇死人啦!」蛺蝶現在就在海岸邊,看得一清二楚,深感不可思議,過往聽到的傳說是北海若本身的神力波動導致巨浪峰連。

 

海神輕笑:「非吾輩之故,實有未知何人出『息』是也,吹我身軀,才興濤不止。」

 

「不會吧?那吹息者不就比北海大得多了?真的有那種東西嗎?是哪個神嗎?」蛺蝶連番追問個不停。

 

「這我就不清楚了。」北海若看起來不像是會追根究柢的性格,否則也不會在海床上靜臥成形。

 

「可是能吹動北海的某個呼吸,為什麼我感覺不到呢?」

 

「胡蝶,你來我指上,合起翅膀勿動。」北海若這麼說,蛺蝶不假思索照做,北海若認真起來朝蛺蝶吹了口氣,妖精本以為會被吹到八荒去,卻發現牠仍好端端地留在北海若指上,也感覺不出北海若有出力拉住牠的跡象。

 

「咦?」蛺蝶備感驚奇。

 

「『息』和『風』不同,無所不去,無所不來,但都是正對著你,因此大多數比我量小的物都不會被影響,我自己的呼吸也一樣,只要是順著某物的器量正向而去,不混亂迴旋,是不會有損傷的,只是隨該物器量自行留取不等量的吹息。」北海若解釋。

 

「但是普通時候我不會只為了一物而呼吸,因此任何生物都不能正面接受我的氣,否則又容易過量而致命了。」

 

「就像是同樣一場雨下到一隻貓身上,和下到一塊石頭上的效果卻不一樣?貓會淋溼,但石頭可能會長出草來?」蛺蝶異想天開地比喻。

 

「我不太清楚,但也許就是你說的意思。」北海若面對蛺蝶回答。

 

「我本身也受著某物的息,或許這是我會誕生在天地之間的緣故。」北海若說。

 

「但那物如果不以現在的呼吸對我,或許我也會因此毀滅。」

 

「神明也如此?」

 

「或許這是妖精稱呼我輩神明的原因。」

 

「因為吹息不同?」

 

「是的。」

 

「小息而成妖精,大息便化神明?」

 

「或許。」

 

「某人的呼吸看不見也感覺不到?」

 

「依稀如此。」

 

「因為北海夠大,才能透過北海的變化發現這件事?」

 

「嗯。」

 

「那這樣老是被吹會痛嗎?累嗎?」蛺蝶停在北海若指尖上問。

 

「不會,沒有感覺。」

 

「北海若平常都在想這些?真搞不懂,不過很有趣。」蛺蝶看似滿意地說。

 

「和北海說話還是這麼開心,真捨不得離開。」

 

「那又為何要走呢?」北海若問。

 

蛺蝶不答,良久後才逸出聲音:「北海,以後我也會去別的地方遊玩,認識新的朋友,和他們快快樂樂的旅行,懂嗎?所以我走了以後,你知道我還是老樣子,不會有多大改變的。」

 

「我說過,你這裡什麼都沒有,又冷得要命,我活不下來對吧?」

 

「你一定要代替我常常去和冰夷聊天喔!」蛺蝶不等北海若回話,一股腦兒說下去。

 

「好。」北海若許諾。

 

北海若沒問蛺蝶牠是否會向答應冰夷那樣,許下再來拜訪的諾言,海神很清楚蛺蝶的妖力比起第一次相遇時已經減弱到不剩一成,那是將牠帶到永遠春暖花開的地方也不會復原的必然衰減。

 

這時,某幅意象突然闖進海神意識裡,河伯捧著被神氣凍結的蛺蝶,過去的畫面鼓動了北海若。

 

「那就這樣了。」蛺蝶率先飛向海面,北海若跟在牠一步之後走著,波濤之於祂如同平地。

 

「做到以為不可能辦到的事情,彌補了以為永遠無法挽回的過錯,還認識許多朋友,最後可以和北海渡過一段開心的旅程,我比想像中要厲害呢!居然可以活到現在。」

 

海神感覺嘴唇一陣輕微的麻癢,原來是蛺蝶停棲在上頭,即使是這麼微弱的生命,北海若還是能感覺出蛺蝶比祂溫暖,明明蛺蝶只是蛺蝶,但祂卻覺得此刻的蛺蝶比初次見面時要大得多。

 

彷彿蛺蝶已經不是來自某地的一個妖精,而變成其它的存在,某種北海若未知的奇異存在。

 

「吶,北海,以前的我一直認為,快樂是件麻煩的事情,我喜歡快樂,可是快樂很快就結束,隨之而來的煩悶讓我很痛苦,所以我又不喜歡快樂了。但是,我發現世界上卻沒有其他比快樂要吸引我的存在,所以我還是得喜歡快樂。」蛺蝶就著極近的距離,悄聲對海神說。

 

「其實我不想離開北海,現在我傷心得快要裂開了,可是很奇怪,卻一點都不覺得痛苦,如果沒有遇到北海,我可能永遠都不明白這是什麼感覺。」

 

「我害怕讓北海執著,因為你是我的朋友,希望你永遠自由自在,不懂痛苦。結果反而是我執著了,對不起,北海……」

 

蛺蝶知道,北海一直是相當厲害的神明,不僅懂得蛺蝶說出口的話,連沒說的那些也懂。

 

「所以我想讓你知道,胡蝶我一點也沒有勉強,不要為我擔心。現在我是真的很高興,有機會來到這裡認識你,雖然傷心,可是我終於是自由的了。」蛺蝶不會再被尋覓著什麼的無形渴望束縛,牠在天地的邊荒海角找到了心之所願。

 

那是再巨大的悲傷都能超越的,某種寂靜且貫徹的歡快,像是晨曦升起前的微光,剛剛浮出水面的氣泡,些許晶瑩透徹難以捉摸,瞬間變易之物,使得蛺蝶幾乎不能稱呼那種感覺是快樂了。

 

牠只是理解不再寂寞的心情。

 

「胡蝶,讓我為你取個名字好嗎?」北海若只說了這一句。

 

河伯嘗言,日後或許會有不同的妖精,相同的蛺蝶來與北海若相遇,要北海若將蛺蝶捨給祂。

 

北海若當然沒答應,否則就無從經歷後續與蛺蝶的旅程了。

 

但是現在北海若忽然想到這種可能,即使再有隻蛺蝶羽化的妖精飛來北溟,祂也要稱呼對方為胡蝶嗎?

 

不。

 

哪怕有同樣的蛺蝶種,胡蝶仍然是祂第一個相交相知的朋友,或許,比起胡蝶告訴祂的朋友意義,北海若也建立起自己的朋友意義,那代表著唯一的蛺蝶,無法被取代。

 

「好。現在我們很熟了,不過,不准你亂取,請慎重地取一個比『若』還好聽的名字。」這才是蛺蝶本色,會客氣就有鬼了。

 

「『周』可否?」

 

「何謂也?」

 

「大海雖廣,仍有岸相接,周取其環繞之意。」

 

「聽起來我比北海大,很好,我喜歡北海為我取的名字,以後我便叫周吧!」

 

蝶精像碰著一朵花蕊般輕巧地觸了觸北海若的唇。

 

「北海果然是鹹的。」周到最後的行為仍是莫名其妙得讓北海若下意識伸手想把牠罩在手心問個明白,周卻飄然飛出海神指尖之外。

 

「保重了,若。」妖精的聲音親切地隨著光暈飄落,活力盎然,要北海若放心。

 

海面興起巨浪,彷彿要吞沒蛺蝶的身影般追逐著牠的軌跡,卻總是勘勘離打落妖精前的一段距離徒然落下,繼續堆起更高的浪,如巨牙交錯切割,令原本選在此時想通過北海的神祇妖魔紛紛卻步。

 

那激烈的震動彷彿北溟想生出大翼鼓湧於空,淹沒天宮,肆無忌憚的可怕。

 

周奮力拍動著彷彿鐵鑄般的翅膀,不敢回頭。

 

與其說是送別更像是挽留的波峰,變化之劇烈簡直無法和北海若動靜嫺雅的元神聯想在一起,但是周有非走不可的理由。

 

即將飛不動了,蝶精一咬牙,捨棄原形回到妖精狀態,釋放最後一點力量,飛得更高,為了將自己送入哪怕斷氣也會將屍身吹離北溟的大風中。

 

周是短命的妖精,一開始大家都知道。

 

最清楚的就是周自己,所以他選擇及時行樂。

 

過分的是,以妖精來說蛺蝶也活得比其他人和自己預期得要久得多,因此遇見北海的前不久,差不多已屆蝶精的生命盡頭,侜張笑牠短壽的打趣並非空穴來風,是以周天天都在對自己說:「夠了、夠了,不要擔心明天的事兒。」

 

死就死,沒甚麼了不起,就像當初也是誰都沒來通知一聲,就把周塞在卵裡扔進天地生而為蝶一樣,只是周不希望死前還有遺憾,爽爽快快地過去,做妖精已經夠累了,周可不想變成厲鬼繼續夾纏不清。

 

但是周現在卻怕極了自己撐不住,在離開北海前就死亡,讓屍身落入北海。

 

爭氣點啊!你現在是有名字的妖精了!

 

周忍著刺骨寒冷繼續向上飛,北海的水氣漸漸遠在下界了,終於搆到當初被甩入北溟的熟悉氣流,混亂無章,強而有力,在六合之間來去無數的大風。

 

「胡蝶,回來。」

 

北海若看見遙遠的空中,蝴蝶變成人形,那個在枯萎桃樹下流淚的妖精,衣袖就像海的顏色。

 

熟悉的呼喚讓蝶精臉頰上瞬間滑過冰涼溼意,他卻義無反顧栽入混亂之中,任繭殼般的黑暗籠罩自己。

 

北海啊北海,留個名字紀念,總比留個軀殼讓你誤入迷思來得好。

 

真正的周不在蟲身裡,也不在人形中,哪裡都不在,所以哪裡都在,蛺蝶都參得透,北海若一定也知道,這個身體對誰都是多餘了。

 

至樂無樂,但也無悲無痛,就像周和若相處時的感覺一樣,持有時不貪未到,分別時不傷已得。

 

雖然,蛺蝶仍是執著了,在他得到「周」這個名字,執著更深,因嘗執著苦,始不願北海若也得其苦,苦之極處仍因此萌生欣喜。好在周遊戲了大半輩子,苦中作樂是他的長項。

 

光芒褪盡,妖精在斷氣那一瞬,微微的笑了。

 

※※※

 

自那天的別離後,北海若不曾再獲得周——也就是祂此生初次且唯一一次為其命名的妖精,某隻蛺蝶的下落消息。

 

但北海若仍遵守和周的約定,時常以元神之姿到雪山上的墜天川源頭探訪冰夷,河伯一開始不太領情,見北海若總是來串門子,次數多了也就習慣成自然,畢竟祂們當了時間不短的鄰居。

 

水神們沒什麼共同興趣,北溟之事不就是那些單調不變的風景,河伯排斥大多數未知事物。

 

海神與河伯唯一共同話題是周的事情,冰夷不能離開雪山,祂的命脈繫在這塊土地上,因此對於那時周與北海若相偕圖南的回憶相當介懷。

 

雖然冰夷一次只願聽進少得可憐的一點故事,北海若假使說得多些,祂還會拂袖離去,遲到今日北海若才將周的旅程交代完,聽祂幫蛺蝶取了名字,冰夷不太高興,帶著點厭煩道:「貌似還是別和妖精交朋友好了,一下子來,一下子走,然後就不見了。」

 

河伯指的是北海若的元神才離開北溟,卻不一會兒就晃回來,因此所謂和朋友去旅行的事情,看來並不是什麼值得費心的大事,雪山上無四季之分,一年對冰夷而言不過是小憩片刻的光陰變化。

 

剛開始,蛺蝶跟著北海若一起出現,沒一會兒卻只剩下海神,這種捉摸不清的短暫變化,對冰夷來說是不期而至的干擾,祂甚至想翻翻北海若的袖子,看祂是否還藏了一隻大蝶未說。

 

從北海若所敘的故事結尾判斷,冰夷知道,蛺蝶的再見之期不會是最近,甚至會推遲到什麼時候連神明也無法預知。

 

「周說過一期一會也是情趣的一種。」北海若透過記憶轉述。

 

「我的一會只有一日,你的一會卻有一年,這種不公平的一會我不要。」冰夷走下石台,閃著銀光的碎冰片跟隨著祂的足跡舞躍。

 

「我要自己決定我的一期一會。」

 

河伯篤定語氣彷彿預言般,帶給北海若不好的預感。

 

凡是執著,能使鳥獸成妖,也能令神明變成其他存在,過往北海若甚至不明白這種擔憂,因海神毋須理解,也無從理解。

 

或許,將產生變化的不是冰夷而是自己,北海若只是將祂的疑心投射到河伯身上。

 

雪山上已經不存在那隻割破蒼雪藍白的習習豔彩了,這是北海若早就知道的事情。

 

羽蟲出自南方,本來就不該活在北溟,但海神不懂的是,祂竟然因此感到遺憾,因古神的力量無遠弗屆,自然也沒有距離觀念,他大可一動念抵達南方,尋覓各種與周相仿的蝶蟲,甚至妖精。

 

北海若卻只是站在北溟裡遙想周未至極邊前到處亂飛的景象。

 

「我在思考一件事。」蛺蝶的出現彷彿昨日才發生的意外,妖精飛舞的殘像仍映在冰夷深沉的眸子裡。

 

「不只關於周,還有你我存在的意義。」河伯半妥協地稱呼蛺蝶,儘管祂仍不滿意這個北海若取的名字。

 

青年托著雙肘,姿態莊正嫻雅,諦聽河伯的意見。

 

「至大無外,至小無內,無厚,不可積也。天與地卑,山與澤平。物方生方死,你與我畢同畢異,此中有大同。」冰夷說出一連串看似矛盾或無來由的結論,然而按照河伯的性子,能對北海若說出結論已經很稀罕了。

 

「南方無窮而有窮,北海若,連環可解也。」

 

「連環可解?」北海若問。

 

「我墜天之水須入你北海,北海廣納百川,我等是神明,名周者為妖精,此是連環。」河伯張著純淨的暗眸道。

 

「或許你我將有誰不再是神明,或許萬有終結後還會再生,大者會損壞,小者會增長,無厚者積重,厚者削薄,同者變異,異者同歸。」

 

「我曾聽你說周的故事,不可思議,吾輩從未離開墜天川,卻能想像南方風土,所謂『南方』又是何界?未來將有南方於此乎?」

 

「冰夷認為六合不可定,南方無窮。有窮又何解?」北海若反問。

 

「即使北溟有朝化為南,南方盡後,未必不可生他方。天地有大年,我與周同是夭者,於吾而言,本無南方,不,我已身在南方。」河伯閉上雙眼展開手指柔柔述說,祂從生到死都在相同地方,東南西北對祂毫無意義。

 

「我會比你先死,北海若。」墜天冰夷撈起自己的頭髮道:「那時我會明白命運是怎麼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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