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暴荒野

蔣為修一回到租屋處，立刻收拾行李打算去附近有名的宮廟避難。

才剛塞了兩件衣服到背包裡，手機就響起來。

『阿修，都第一節下課了，你怎麼還沒來學校？』他的好友大蔡。

「一言難盡，我惹到大麻煩了。」蔣為修心煩意亂。

『你該不會忘了今天下午有期中報告？擔心你才打過來問問，就算你惹到黑道也要來出席，不然你這堂必修就穩當了，你之前已經三次點名沒到，我聽說老師今天心情很差。』

「幹！拎北真的忘了！」蔣為修哀鳴。

『嗯，還有一個早上，加油！』

「我現在哪有空去管報告，不能延交嗎？」

『老師說過時間內沒上台報告，這學期就不用來他的課堂了。你馬子荳荳喪假例外。』大蔡同情的說完表示他愛莫能助。

「雪特！」蔣為修只好坐下來十萬火急查資料，只求先過關，那個鬼大哥總不會在白天來，他只要在天黑前逃走就好。

硬著頭皮熬過下午的試煉，蔣為修已經想不起來他在投影機前面胡言亂語了哪些內容，鬆了口氣，正要催動機車油門殺去宮廟求師父替他驅邪化解，這才發現他太過緊張竟將皮夾和手機都留在家裡，機車油表也相當告急。

真是天要亡他！

蔣為修哭喪著臉抬頭，天色還相當亮，才四點多，回到系館想找大蔡求助，還曾經奢望荳荳會來學校原諒他，結果沒課的人都走了，大蔡也不見蹤影。

回去拿錢包時，學生公寓其他房間靜悄悄一片，天空頃刻轉暗下起傾盆大雨。

蔣為修忍住尖叫的衝動，飛快開門衝進去想用最少的時間拿取必需品。

大門在他身後砰地一聲關閉。

六坪雅房以學生來說算是奢華了，蔣為修是獨子，家裡寵得很，當初大一交了女朋友，蔣為修堅持大二不繼續住宿舍（男生嘛！知道就好。），經過小小的家庭會議也沒受多大阻撓。

蔣為修的房間可謂一目瞭然，沒有可供藏人的地方。

他戰戰兢兢地打開衣櫃，鬼大哥沒躲在裡面，很好。

豈料一回頭，蒼白的西裝男人就站在身後。

「啊──」蔣為修沒想過，他會發出如此刺耳的叫聲。

「現在還不是晚上，你怎麼可以出來！」

「我跟你一起回來，在等你下課。」林照原面無表情的說。

蔣為修想衝出去求救，小腿卻不聽使喚抽筋，害他跑沒幾步只能倒在床邊喘氣。

林照原轉過身，外觀上沒有流血或爛頭爛臉，但怎麼看都不像活人，電光照亮半個房間，隨著雷聲轟隆響起，西裝男子的身影有些透明。

對方既然真的窮追不捨，蔣為修也只好跟他拚了！

「滾回地獄去吧！」他跳起來朝鬼大哥揮拳，卻打入輕飄飄的空氣裡。

「果然，荳荳說她看錯人是真的，你一點悔意也沒有。」林照原確認後說道。

他朝蔣為修步步逼近，蔣為修只能縮進角落簌簌發抖。

「你到底想怎樣！」牛頭馬面為何沒把他帶走？

「蔣為修，你知道荳荳對我哭著說，她以後再也不要談戀愛了嗎？」林照原說話時彷彿回到生前那個表情憂鬱的補習班老師。

林照原愣住，那個恰荳荳？

「是她不要我的，你也聽到她要去找更好的男生了！」蔣為修鼓起勇氣回嘴，內心仍私自希望這一切只是場惡夢。

「我的妹妹嘴巴上是這樣說，但她起碼大學畢業前都不會想再談感情了，她到現在只交過兩個男生，第一個是在國中的時候，那個小男孩全家移民了。你以為後來沒人追過她嗎？只是她都用專心讀書的藉口逃避。」

林照原並沒朝蔣為修破口大罵，只是口齒清晰地挑起蔣為修的罪惡感。

「荳荳和我說了許多關於你的事，蔣為修。我這做大哥的，只要妹妹開心，原則上不會干涉荳荳選誰談戀愛，事到如今，荳荳早日放下我才能安心離開。」

咦？沒想到鬼大哥還相當明理。蔣為修換了個姿勢坐起來。

「我也希望荳荳開心呀！我並不想傷害她。」

「感情事勉強不來。」林照原說。

「沒錯！」

正當蔣為修以為和大哥取得共識時，西裝男子冷不防又冒出一句。

「──但人品影響一個人如何對待別人付出的感情，你這副吊兒郎當並推卸責任的態度害荳荳無法放下，移情別戀前，連跟現在這個女孩好聚好散也做不到，可恥也！」林照原沉聲怒斥。

蔣為修癟著嘴不敢回話。

「荳荳還很喜歡妳，但你不配求我妹妹復合，也不配這樣粉飾太平繼續當她的同學，打死你這廢物也於事無補，荳荳要你得到教訓，我們就從『好聚好散』開始。」

林照原繼續欺近，露出車禍時的死相，頭蓋骨變形，眼球被車輪輾壓擠出，掛在臉頰上，骨折滴血的手搭在蔣為修肩膀上，磨去一片肉的破裂嘴唇蠕動著獰笑。

「我要你積極誠實地處理好你們分手後的人際關係，尤其在學校裡，你幹了什麼好事，有人問起不准蜻蜓點水曖昧帶過，搞得好像兩邊都有錯或任人八卦，使我妹妹被人指點蒙受委屈。她不想說，就由你來交代清楚。」

那張血臉就要貼到他的額頭，蔣為修已經連尖叫的聲音都沒有了。

「我會一直看著你，明天開始，小鬼，作事要敢當。」

林照原掐住他的脖子說，蔣為修並沒有真的窒息，但還是感覺到有雙沒有實體的冰冷之手貼住肌膚威脅，上氣不接下氣的點頭。

然後他昏倒了。

※※※

手機響個不停，蔣為修渾身痠痛地醒來，有那麼一瞬，他把所有事都忘了，茫然地躺在地上。

下一秒，林照原恢復正常的臉孔就懸在他頭上，蔣為修慘叫一聲，記憶全回來了。

「你怎麼還沒走？」

「該不會──你是說──你要住在我這裡？」

「不。」林照原似乎對這個假設問題不太高興。

「我會暫時留在頂樓，我對你的私人隱私沒興趣。」

這句話出自一個鬼口中，真讓人感慨萬千。蔣為修再不接受現實也不行，他被荳荳的鬼大哥盯上了，大概不會死，但林照原明顯很想讓他生不如死啊！

想成黑道討債……並沒有比較好！

「那，現在又要我怎樣？」蔣為修戰戰兢兢的說。

「荳荳打了好幾通電話來，你還在睡。」林照原直挺挺地站著，讓蔣為修更加坐立不安。

荳荳的大哥是蔣為修見過最不像鬼的鬼……這樣說也不對，他又沒見過林照原以外的阿飄！蔣為修的意思是，雖然對方模樣不像活人，甚至還故意用恐怖的遺容嚇他，但講話嗆聲的氣場根本感覺不出他已經死了。

大哥生前應該是狠角色，蔣為修有點慶幸沒在林照原出車禍前就被他約談，記得荳荳說過他的職業是老師，不管是不是教補習班，鐵定管過不少流氓學生。

這種情況還算惡靈嗎？蔣為修不想承認，他對林照原的畏懼有一大部分來自那正氣凜然的淡定壓迫感。

「大哥，要不要坐下來講？」說不定好好拜託，他明天到學校不會丟那麼多臉。

林照原只是稍稍轉動眼珠冷冷看著他。

「知道了！我馬上回電話給荳荳。」人頭暫寄在項上，蔣為修聰明多了。

『我哥到你那邊了嗎？怎不早點通知我？』荳荳迫不及待的問。

好歹是交往過一年多的女朋友，蔣為修也許找不出她為自己情傷的跡象，卻很清楚荳荳已經將他當成維繫大哥靈魂的延長線兼打聽近況的聽筒。

換句話說，現在的蔣為修對荳荳來說只剩下讓她感覺大哥還在這個世界上的利用價值而已。

「他在，我剛剛才醒。」妳的好大哥起手式就是限制級的驚悚特寫，還怨我沒回電話？

『讓我跟大哥說話。』

蔣為修看見林照原搖了搖頭。

這是什麼意思？哦，對了，荳荳可能沒陰陽眼，或大哥不想和荳荳說話。

「他好像不能跟妳溝通，我們明天去學校再說好了，總之妳安心，大哥像妳指定的那樣來教訓我了。」蔣為修沒好氣的說。

荳荳又碎碎唸問了幾句，蔣為修都不理她，她才不情願的收線。

「呃，你不回家探望她們嗎？荳荳很想你。」雖然被鬼纏上很痛苦，但荳荳和她大哥的感情還是挺讓人感動。

「生死有命，既然死了，就不該再去打擾親人。荳荳的日子還是得過下去，她也要習慣我已經不在的事實。」

原來鬼大哥對妹妹也這麼嚴格，蔣為修更肯定林照原不會對他放水，前途充滿黑暗。

手機又響了，本以為是荳荳不死心又打來問，豈料是未顯示號碼的來電。

「沒必要再打無聲電話玩我了吧？大哥，你可不可以說說荳荳？」

「不是荳荳打的。」林照原也像荳荳一樣斷然否認手足惡作劇的可能性。

「那又會是誰？」蔣為修一頭霧水。

「無論匿名電話是誰，必定跟你以前作過的事有關。」林照原道。

一口氣哽在喉嚨，蔣為修回嘴也不是，不回又內傷。

「大哥你神通廣大，這個人說不定同情荳荳才找我出氣，你不覺得有這種變態跟蹤狂默默關注你妹妹不太好嗎？」蔣為修忽然想到這個可能性。

「我沒有神通，懶得管你被誰騷擾。」不過林照原還是使了眼色要蔣為修接起來。

「找誰呀？」鬼大哥就站在身邊，蔣為修對無聲電話完全失去感覺了。

『……嘻嘻。』兩聲尖銳惡意的女人笑聲，沒了。

蔣為修和林照原面面相覷。

「有別的鬼也盯上我嗎？」蔣為修已經承受不起第二隻了。

「你可以調通訊記錄，如果有紀錄應該是活人打的。」林照原說。

「我要怎麼對付這傢伙？好像是女的？精神有問題。」那就不會是荳荳的愛慕者藉機報復他了。

蔣為修還沒忘記，到底是誰拍了他和學妹的照片寄給荳荳？這個神祕人一定就是打無聲電話的混蛋！

「報警。」大哥建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