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暴荒野

「站住。」

馮璟潮沒有停下腳步，唐楓又叫了一次，見他堅持不理人，胡亂撿了顆小石頭丟過去，雖然是下意識的動作，偏偏神準地砸中馮璟潮的背。

男人帶著一臉陰氣轉身，折了折手指。

「我一直在考慮要不要揍你一頓回本，之前因為怕被人說欺負小孩子，我已經忍耐很久，反正這裡沒人會看見，你呢，現在活蹦亂跳的，也不算受驚虛弱的學生了。」

這傢伙是認真的！唐楓趕緊抓回木樁擺出防禦動作。

「你自以為是的說完就想跑了嗎？反正老子就是看你不爽！」

見唐楓還敢挑釁，馮璟潮如他所願，殺氣騰騰地走回來。

「你有種就跟我賭這裡到底有沒有吸血鬼！」雖然事情發展超出唐楓預期，但他此刻激動地想要證明自己不是馮璟潮口中的懦夫。

「我會自己去查！說不定我可以捅一隻吸血鬼給你看！如果我失蹤或者感染怪病被他們隔離然後死掉，我現在就可以發誓，絕對不是什麼細菌或病毒的問題！你要找到我的屍體，看像是得病還是被吸血，然後承認你這輩子都是個不敢面對學生出的問題的懦夫！『老師』！」

馮璟潮危險地瞇著眼，不發一語。

唐楓咬牙握緊木樁，抬起下巴打算離去。

他的肩膀突然被人用力抓住。

「憑你還沒資格對等地說要和我打賭。」

戴著眼鏡的男人很快收拾情緒，露出一貫游刃有餘的平靜五官，似乎不打算讓唐楓自我感覺良好地離開。

「不過，很有意思，如果證明是誤會一場，你就要聽我的話參加『青少年暨嬰幼兒集中保護計畫』。」

他們都知道，乖乖聽話對唐楓來說比揍他一頓還要痛苦。

少年瞪著眼睛，對馮璟潮的捉摸不定不知該如何回答。

「你怎麼回事？」

「這對我來說似乎沒壞處，話說在前頭，我不打算在救難營待下去，所以花時間等你死亡或失蹤去尋找屍體這種麻煩事，我不想答應也毫無興趣。你想證明給誰看都好，不關我的事。」

馮璟潮忽視少年暴怒的五官繼續說：「再者，我從來都沒有否定過現實中不合理的問題，只要那是事實，就會有證據存在於某個地方，但不是某個造謠慣犯的小鬼說的話我就要聽。」

「所以你相信世界上可能有吸血鬼？」唐楓諷刺地反問。

「全世界同時大地震，台灣都裂成兩半了，有什麼不可能發生的？」馮璟潮瞟了他一眼，自然的回答讓唐楓啞口無言。

「一天，或說二十四小時，我最多給你這些時間，事到如今，你最好別跟我反悔說不幹，『凡赫辛』（註）。」

唐楓被推了一把，往前跌走數步，憤怒地回頭看，馮璟潮交叉手臂環胸站在他身後。

「不管你以為自己看到什麼，我們就假設那是吸血鬼吧！反正最後如果找到一個精神異常的殺人犯也很有趣，但如果不是吸血鬼，你還是得乖乖聽話。」

原來這是馮璟潮的思路，如果不是唐楓親眼看見怪物的長相，說不定還會對他大膽假設有個異常殺人犯潛藏在救難營裡感到佩服。

不久之前，那是連唐楓都不願相信的噩夢，現在他卻要踏到這個名為「現實」的噩夢深處。

※※※

不出所料，他們白天想進入醫療區調查的舉動無功而返，相對於唐楓能在半夜潛入的鬆散，白日的醫療區可說是戒備森嚴。

唐楓經過這樣一比較，不禁覺得深夜的醫療區更詭異，好像刻意放鬆巡邏，方便某些存在幹壞事。很明顯地，鬆散是為了吸血鬼進食方變，戒備森嚴則是保護那些正在沉睡的怪物。

「這些人都戴著護目鏡和口罩，你要我怎麼指認？」他哪可能知道那個醫生打扮的吸血鬼，平常到底長什麼樣子？

「還有，現在是白天，那個吸血鬼一定躲在某個地方睡覺。我覺得他不在帳篷裡面，不然就是這些救難員都是受他控制的手下。」唐楓信誓旦旦地說。

馮璟潮皺眉，他似乎不想接受某個凶手白天不能行動的想法，這沒根據。

他們在難民區向幾個過來巡視的救難員旁敲側擊，聽他們的說法都不像相信有超自然怪物混在身邊。冬天山上加上防疫問題，沒有人不是全身包得緊緊的，也不可能偷看到誰身上有可疑咬痕。

「拉西尼他們有在注意死亡人數，包括直升機送來的人和營地裡病死的罹難者，如果其他疾病或傷勢不算的話，單單死於這種怪病的，不到一個月就超過了五十人。」馮璟潮淡淡地說出令人毛骨悚然的數字。

即使在災區旅行時他們已經看過無數死傷，但那和在某個人口集中的偏僻營地裡，靜悄悄地死一大堆人的感覺還是不同。

「現在要怎麼辦？等到晚上那個凶手再出來活動？」唐楓問。

「太麻煩了，死要見屍，這不是你說的？現在有機會親自實踐了。」

想像實際去驗屍的情景，唐楓忍不住面白如紙，迄今遭遇過的回憶讓他確定，他這輩子都不會喜歡研究屍體。

馮璟潮用要去森林裡鋸木頭幫這裡的人釘張桌子的理由，順利借到了鐵鎚、一小袋鐵釘和金屬鋸，這些人已經在救難營裡生活一段時間，還會繼續待下去，擁有這種工具並不稀奇，營地裡也有一些克難的手工家具了。

能動手做點事情的男人說話總是容易被採信，馮璟潮帶走這些工具的時候，還對拉西尼他們開玩笑，要帶這個削了木樁的無聊學生去森林裡獵狼人，惹得眾人呵呵大笑，對他們暫時離開營地的行動毫不起疑。

被拿來當笑話的唐楓為了讓自己提出的餿主意順利進行，不得不配合這個天生是說謊大師的男人，他現在真的手癢想找個目標用木樁捅下去出氣了，而且最好的選擇就是馮璟潮的屁股。

他們循著被人踐踏出來的一條模糊草徑，安靜地走在白天的荒涼森林中。

氣氛實在沉重，唐楓回神過來時，他已經開口說話了。

「你借那些工具，真的是要釘吸血鬼用的嗎？」

「只是順便而已，如果有人對我們不友善，手裡有武器也不壞。」馮璟潮回答。

唐楓於是不再發聲，直到他們走到據說擺放屍體用的舊碉堡，距離救難營大概二十分鐘到半小時的腳程。

這是個幾乎和土堆、石垛及青苔融為一體的廢棄軍用建築，半淹沒在長草和枯樹中，一眼望去陰森無比，低矮的方形，黑色的窗洞和入口，唐楓看到的同時冒出調頭狂奔的衝動。

為了搬運屍體進去，舊碉堡入口已經被清理過了，人要走進去並不是問題。

「天氣、燃料寶貴和種種條件限制，沒辦法火葬，所以屍體都以防水密封的屍袋裝起來放在這裡。」馮璟潮用上課般的平淡語氣談論他短短一天內就探到的驚悚情報。

「為什麼不乾脆埋起來？」

「人力不足，加上接觸感染風險，萬一下雨，屍體腐敗汙染水源引起瘟疫也很麻煩。」

「所以我們現在……」

「就是要冒著這種風險進去看。」馮璟潮白了唐楓一眼。

就算有口罩和手套，唐楓一聽說可能因此染病還是忍不住遲疑了。

「拉西尼他們也搬過屍體，所以才知道這處地方，留在救難營的男丁遲早都要幫忙這種工作，你就當跟他們一樣好了。」馮璟潮倒是很平靜。

唐楓咬牙點頭。

即將進到放了數十具病死屍體的碉堡內，還是讓他渾身僵硬。

沒有任何正常人會想要主動來這種地方調查。

「你不怕嗎？」唐楓在踏出步伐前，看著表情像是戴上面具的男人問。

「我和你不一樣。從很久以前，我就認為活人比較可怕。」馮璟潮又用那種無機冷漠的聲音說。

踏入碉堡後，唐楓無可避免地聞到混著霉味的悶濕臭氣，但沒有想像中的濃厚，四周堆滿白色長條物體，乍看就像是一條條春捲被人用繩索綁妥，以免因堆高而散落。

狹長方形的塑膠袋因為裝入內容物而鼓起，然後被整齊地堆放，上面的貼紙標籤就是某個人最後的句點。

「地下可能還有，這些數量還不到目前已知的死亡數字。」馮璟潮用手電筒照著角落的坑道入口。

「還要下去？就在這裡驗吧！」起碼唐楓還能用從窗洞和門口透進來的微弱光線自我安慰殭屍怕光。

「反正都走進來了，就看看有沒有你說的吸血鬼或殭屍藏在照不到光的角落，要做就徹底一點。」

這個人是故意的。

「好，我走前面。」事到如今，唐楓就算把舌頭吞下去都不可能求馮璟潮打頭陣，他寧願背水一戰，維護男人的尊嚴。

「當然，這是我們的原訂計畫。」馮璟潮貼心地將金屬鋸遞給他。

「生手要直接使用鐵錘和木樁有難度，建議你可以先攻擊頭部，特別是眼睛。」身後傳來熟悉的嘲謔聲音。

「幹！」唐楓只能罵了聲髒話壯膽，不過馮璟潮走在後方，起碼他不怕某個怪物從背後撲過來。

現在他戴著頭燈，腰間插著木樁，手裡拿著金屬鋸，活像是一個十足的瘋子。

「我要鐵鎚。」唐楓聽到自己的聲音在顫抖。

「我覺得危險的鈍器先不要交給你，才不會和我的安全過不去。」馮璟潮一直都把握住一個原則，不讓唐楓取得比老師所擁有的更具威脅性的武器。

「哈！沒錯！」知道馮璟潮有在提防他反撲，這一點讓唐楓心情好了些。

走下坑道，兩人來到一處像是防空洞的地下空間，這裡同樣堆滿恐怖的白色春捲，唐楓對他不斷聯想到同一種食物，簡直要歇斯底里大笑出聲了。

這個擔任高中導師的男人似乎不覺得普通人看到這副景象會留下心靈創傷，不過唐楓早就覺得馮璟潮是瘋子了，看他那種緊張兮兮的生活方式！

原來他一直跟個瘋子在旅行！

現在那些白色春捲全部動起來繞著他們跳舞，唐楓也不意外了。

「要開哪一個？」少年的聲音緊繃到極點，這個洞穴裡唯一的照明就是他們自身攜帶的手電筒。

「回到上面吧！我只是試試你的膽量而已。」馮璟潮在這時說出了讓唐楓想鋸斷他的頭的實話。

「……」

※※※

註：經典吸血鬼小說《鐸古拉》中出現的一名專門對付吸血鬼的老教授，後常在各種作品裡擔任權威吸血鬼獵人或驅魔人的角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