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用的傢伙!我給你這麼多時間,結果你居然讓《城訊》那隻胖豬搶先發表白銀賢者在墨爾狼爵緋聞風波中揭發麵包坊店主虐待小孩的卑鄙犯罪並低調不居功的專題報導!」

 

銀霜城大街某處二樓報館,山羊鬍中年男人將一名約二十五歲的年輕男子踹倒在地。

 

「哇!主編!你都不用換氣嗎?真不愧是主編!」菜鳥記者淚眼汪汪,仍試圖討好他的頭頂上司。

 

「我跟總編保證過會交出獨家的白銀賢者新聞,我把所有希望都押在你身上!混帳!現在上頭跟《城訊》打賭輸了,你跟我都可以準備捲舖蓋走人!」

 

「我、我發誓真的盡力了!是對手使出卑鄙的招式!請再給我一個機會!」

 

「你不用辯解,一切都太遲了。」

 

「求求你,我去年才結婚,小女兒剛剛滿月,我得養家活口啊!榮彼主編,我把你當成父親一樣崇愛,您忍心看著自己面試進來的孩子家破人亡嗎?我什麼都願意做!拜託你救救我!」年輕記者抱著《銀霜城先鋒報》的主編大腿痛哭流涕。

 

中年男子捻著山羊鬍沉思,他是銀霜城擁有百年歷史的第一民營大報主編榮彼,如今銀霜城貿易興盛,各式報紙如雨後春筍成立,最可怕的是成本低廉,沒有註冊營業的誹聞小報,獲利之多令人咋舌,卻是抓不勝抓。

 

為了挽救日漸衰頹的銷售量,榮彼首創了「與賢者大人一起喝下午茶」的專欄,並用匿名作家的方式定期連載一切有關海奇亞斯的新聞,果然獲得巨大成功,也讓他穩居《先鋒報》的主編之位,身邊這個不幸的年輕記者則是最近被調去負責撰寫這個長青老專欄的潛力新血。

 

「維渥夫,你真的有覺悟嗎?」

 

「當然!粉身碎骨在所不辭!」

 

「三天後就是新月節,熱鬧的節日一定會鬧出新聞,我要你找出關於白銀賢者的重大機密真相,在新月節結束後,人們正感到無聊時,《先鋒報》若能推出令人耳目一新的獨家新聞,《城訊》就不足為敵了!」榮彼主編彎腰對年輕記者說。

 

「這樣一來,我們也可以保住項上人頭和薪水袋。」說出這句話時,榮彼主編長年不見日光的慘青臉色更加蒼白,眼睛充滿血絲,瞳孔空洞地映出記者的淚容。

 

「是的,我也這麼覺得,但賢者大人瞞了我們什麼重大的機密真相嗎?」維渥夫驚訝的問。

 

中年男人猛然高舉雙手,抽搐般顫抖著。

 

「天啊!你的白癡腦袋真是沒救了!這不就是你要找的東西嗎!用點心肯定能成的!」

 

「難道是要捏造……不行啊!對方可是海奇亞斯大人……」維渥夫頻頻搖頭。

 

「我不管你用什麼手段,新月節當天午夜前我要在桌上看到稿子,或者是你的辭呈!」榮彼主編再度踹開維渥夫。

 

但是,他知道年輕人總有些放不開的矜持和不切實際的理想,中年男人走回辦公桌後,端起杯子喝了一口咖啡,冷靜下來柔聲說:「只要是你親眼看到可以寫的祕密真相不就成了嗎?白銀賢者有個學徒,新月節的時候他們一定會到皇宮,之前你都寫錯了方向,關於學徒的瑣事很清楚是不錯,但和賢者大人沒什麼關係。」

 

《先鋒報》主編歇了歇,繼續點醒年輕記者。

 

「民眾想要知道的是海奇亞斯巫師袍子下的祕密,就算他真的是一位冰清玉潔的大賢者,如今身邊有個少女學徒,情況就不一樣了,你可以寫出『你覺得有嫌疑』的事情,簡單地說,去查查白銀賢者和他的學徒有沒有曖昧!沒有也要有!」

 

維渥夫在榮彼主編的怒吼下抱頭鼠竄滾出編輯室,站在老舊典雅的報館二樓走廊上,透過窗玻璃鳥瞰熙熙攘攘的大街,悲喜交集。

 

喜的是他得到三天的續命機會,悲的是他得挖掘偶像不可告人的私密來保住飯碗。

 

以文法學校第一名殊異成績畢業後,原本意興風發準備成為一位優秀首都記者的維渥夫萬萬沒想到,現實如此艱難。

 

###

 

新月節前三天,白銀賢者的學徒黑娜獨自走在鄉間小路,手裡拿著海奇亞斯畫給她的地圖,希望能快點找到委託者的麥田。

 

這個時期白銀賢者家忽然湧進大批委託信以及登門請託的農民,新月節是呼喚春神的節日,人們當然希望在翻土播種前拿到巫師的祝福,好保證下一季的豐收。

 

這些請求土地祝福的委託不屬於巫師工作,但海奇亞斯似乎每年都會挑幾個人出來滿足要求,因此人人有希望,個個沒把握。

 

今年海奇亞斯竟然就把土地祝福的工作全交給黑娜了。

 

黑娜站在一塊空蕩蕩的大麥田邊緣,到達現場後才驚訝地發現地主已經攜家帶眷站在旁邊準備觀賞巫師表演魔法祝福了。

 

穿著華麗長袍的地主普巴本來期待的會是海奇亞斯大駕光臨,沒想到農民帶來的卻是一個搞不清楚狀況的小學徒,立刻失望透頂。

 

「吶!黑娜大人,您是白銀賢者的高徒,想必是熟稔許多高深的魔法吧?賢者大人或許覺得土地祝福是上不了檯面,但這可是咱們賴以為生的重要本錢哪!」普巴狹眼上下打量黑娜。

 

「我會很認真照老師說的方法祝福的。」黑娜趕緊保證。

 

「認真?」光靠認真就有用嗎?看得出地主的表情就是這個意思,但還是沒在黑娜面前說出口,狐疑地等待巫師學徒的表現。

 

其實,黑娜對第一份工作也是七上八下,她根本就不會魔法呀!但是老師說的話又不能不聽,海奇亞斯似乎真的覺得她做得到,還是很簡單的工作。

 

黑娜於是跪坐在整過地的麥田邊,一手摸著土地,閉上眼睛感覺。

 

風聲呼嘯過耳畔,指尖傳來小鳥趾爪踏過土壤的輕柔節奏,去年秋天收割後的殘留香氣,黑娜感覺有些朦朧。

 

「你好,我叫黑娜,是來和你對話的人……」巫師學徒輕聲對地面說。

 

土地祝福到底要怎麼做?要背像《銀鹿禱文》那種囉哩巴唆的祈禱文嗎?囉嗦也沒關係,這次請給她保證強而有力絕對好用的咒語吧!黑娜充滿期盼地看著銀髮的嫻雅老師。

 

──和土地說話就好了,精確地說,應該是聊天吧!

 

海奇亞斯這樣回答。

 

一旁的地主全家則因為沒看到神奇光芒或莊嚴的施法動作,手上空空的黑娜也沒拿出魔法道具,眾人失望地交頭接耳。

 

經過半小時後,普巴忍不住走到黑娜身後問她:「我說黑娜大人唷!您這樣真的有效嗎?就算是鄉間女巫也會向一些自然精靈祈禱,您跟這塊石頭問候去年的天氣?不是我要說,這可真古怪呀!」地主說完,不屑地踢飛黑娜面前長著青苔的小石塊。

 

黑娜頓時臉紅困窘說不出話來,這個反應卻被普巴解釋為西洋鏡遭到拆穿。

 

其實根本沒人期待這個去年秋天才成為白銀賢者學徒的鄉下少女,但看她不但沒有高深學養,也沒有懾人魔力的感覺,本來就不相信黑娜能施行深奧的土地祝福。

 

「您大概還需要多久呢?」普巴又忍不住插嘴問。

 

「呃,可能還要很久。」黑娜老實回答。

 

「沒辦法了,還是拜託妳,說實在的,不給您練習機會也不太厚道,請您盡情做到滿意,不過明年麻煩再替我普巴說說好話,務必請您的老師接受普巴一家的高級招待。」雖然失望,地主還是擔心得罪黑娜背後的海奇亞斯,到現在還是搞不懂為什麼白銀賢者只願意為普巴祝福他廣大地產中的一小塊麥田,而且還是派這個不靠譜的少女學徒出馬。

 

或許對白銀賢者來說,只是給他的學生出份練習作業。地主想通了以後,決定不跟黑娜瞎耗,既然不是白銀賢者本人出馬,那樣普巴也不需要把時間浪費在區區一塊佃農的田地上。

 

於是一群人又浩浩蕩蕩離開,留下黑娜在田間吹著冷風。

 

巫師學徒按照老師的吩咐,在整片空曠麥田中隨意走動,發現有想要說話的對象就停下來。

 

「你是蛇還是地鼠的家呢?這個入口好像很可愛,希望冷風吹不進去。」黑娜蹲在小地洞前說。

 

「冬天好冷,你一個人睡在這裡嗎?」她又發現一棵沒被收割到的小麥,經過嚴冬和整地後歪倒在土塊下。

 

學徒跟著一片不斷被風吹跑的小鳥羽毛東奔西跑,最後黑娜在麥田邊緣標記用的大石頭旁邊,竟然還看到一顆飽滿的漂亮橡實。

 

她坐在這塊顯然很適合農夫休息的石頭上,抬起凍紅的小臉望著灰色天空。

 

第一次代表老師工作,黑娜高興之餘又很惶恐,看來她還是無法替海奇亞斯爭光,黑娜覺得她就只是徒勞無功地在田地裡晃來晃去而已。

 

魔法是什麼樣子呢?跟老師生活的時候,看到瓦肯禮的模樣,黑娜很自然就覺得「魔法」就在身邊。

 

「你這麼會在這裡呢?小橡實?一定是被小鳥叼過來吧?希望有另一隻好心的小鳥把你叼到肥沃的森林裡,這裡好像不太容易長大。」黑娜低頭同情地看著地上的橡實道。

 

「咳咳……咳咳……」枯嗽聲忽然響起,黑娜嚇得往前一跳,背後不知何時站著一個衣衫襤褸的老牧羊人。

 

老牧羊人的鼻子有點尖,眼睛像是岩縫的陰影,雜亂的白髮披在肩膀上,手裡拿著一根趕羊的木頭拐杖。

 

「老伯伯,你好。」黑娜不知所措的看著老人一會兒,才想起她應該要打招呼。

 

「妳在這塊空田地裡幹什麼?」老牧羊人大概覺得黑娜形跡可疑才走過來問。

 

「老師要我來祝福這塊田地,我的老師是巫師。」黑娜乖乖報告。

 

「哼,巫師。」老牧羊人冒出不屑的噴氣聲,黑娜有些害怕。

 

「那妳又打算祝福這塊田如何啦?」

 

「我……我也不太會魔法祝福,總之應該是希望豐收?大人都這麼說。」

 

「那妳自己的想法呢?」老牧羊人咄咄逼人。

 

「我希望住在這塊土地上的生物都可以開開心心的生活。」黑娜小心翼翼的說。

 

老牧羊人雖然駝背矮小,但盯著黑娜的眼睛卻讓她油然緊張,他的脾氣一定很不好。

 

「可是我不明白。老爺爺請坐。」難得遇到一個可以說話的人,黑娜還是忍不住傾吐來到麥田後出現的疑問,順便拍乾淨石頭讓座。

 

「妳不明白什麼?」

 

老人不客氣坐下,盯著眼前的黑袍少女。

 

「那個叫普巴的先生有這麼多地,他一家人種得完嗎?」

 

「妳是笨蛋嗎?那是個地主,他把土地租給沒有地的人,讓他們耕種,然後收高額租金或抽成農作物。這塊地目前是一個叫阿杜的農民在耕作,他們家在這條路的盡頭。」老牧羊人指指石子路的方向。

 

「但他的老母親生病了,所以這段時間他跑到銀霜城裡去找新月節的臨時工賺醫藥費。」

 

「唉呀!那怎麼辦?我等等也過去看看!」黑娜熱心的說。

 

不愧是住在附近的老人,比黑娜還清楚情況。

 

「隨便妳吧!巫師學徒。」老人於是坐在石頭上,倚著拐杖看黑娜繼續和麥田嘀咕,直到三個小時後,地主又率人來探查情況。

 

「黑娜大人!真不愧是白銀賢者的高徒,我感到一股強盛的力量在這塊田上紮根了!辛苦妳啦!這是報酬!」地主普巴樂呵呵的把一個用布蓋著的大籃子塞給黑娜,滿意無比的說。

 

黑娜搞不懂他剛才還一副不太高興的樣子,怎麼過一會兒態度就截然不同了?

 

「可是老師沒說我可以接受報酬……」

 

「您在胡說什麼呢?這本來就是應該的啊!即使您再怎麼謙虛,也不能讓我們白白欠賢者恩情不是嗎?請收下!一點小東西不成敬意!」地主板起臉說。

 

「土地祝福結束了嗎?看起來是結束了!來來!黑娜大人,我雇輛馬車送您回去!」

 

「不用了,謝謝你們的好意,我還想去探望阿杜的媽媽,聽說她病了。」黑娜謝過地主,朝老牧羊人告訴過她的方向繼續出發。

 

「說到底這種小女孩也只適合探望生病老女人的工作。且不談這個,我要你放進籃子的東西有辦好嗎?」普巴問著管家。

 

「老爺放心,賢者大人一定能感受到普巴家的心意。」旁邊獐頭鼠目的管家虛偽地笑道。

 

「那個──我忘了說,我要走了,再見──」黑娜的喊聲讓正在密謀的兩人嚇了一跳,趕緊若無其事揮手回應。

 

其實黑娜是朝好心陪她聊天的老牧羊人告別,說也奇怪,普巴和他的屬下始終沒注意就站在不遠處石頭上的老牧羊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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