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月節前一天。

 

冰冷的晨光染上海奇亞斯眼皮,他正要張開眼睛起床,一團重物忽然撲到身上。

 

「老師──」黑娜語帶哭音。

 

海奇亞斯將掉到眼睛前的長髮向後抹,低頭看著毫無預警衝進他臥房的學徒。

 

「怎麼了?」

 

「我做錯事了!對不起!老師!我不該那樣!」黑娜拚命把眼淚往賢者的棉被上抹。

 

「冷靜下來,黑娜,站好,解釋清楚發生什麼事,為何妳如此緊張?」好不容易勸得黑娜退後,她仍不斷抽噎,海奇亞斯一時也無法走開盥洗換裝,只得先坐在床緣看著她。

 

「我半夜忽然好餓,爬起來偷吃了家裡的麵包。」黑娜滿臉淚水。

 

「我知道那樣做不對,但為什麼會變成這樣?太可怕啦!」

 

「等等,專心看著我,黑娜,我並沒說妳餓了渴了不能取用塔裡的食物,事實上從妳進來塔裡的第一天,我就說過除了我的臥房和工作區,其他東西妳都可以視需要自由使用。」海奇亞斯耐心地喚回瀕臨崩潰的小學徒注意力。

 

「為什麼哭著來找我?」

 

黑娜深呼吸又深呼吸,總算稍微冷靜下來,忽然側過身子連裙襬一起撩起學徒黑袍,露出光裸的腿部。

 

還好海奇亞斯早就提防她的突發動作,瞬間別開臉,注視著安全的牆壁。

 

「黑娜!」白銀賢者罕有厲聲呵叱她。

 

「老師!難道不是你的魔法害我長出尾巴嗎?」黑娜委屈的控訴。

 

「不是!還有不管妳有沒有尾巴,都不可以對我掀裙子!」海奇亞斯繼續看著牆壁沉聲道。

 

「啊!對喔!」黑娜趕緊放下袍子,臉紅如火。

 

「啊哈哈哈哈……你們是要笑死我嗎?天!一早就如此……哈哈哈……」火精從天花板掉下來,滾到海奇亞斯的棉被上攤著翅膀狂笑。

 

「瓦肯禮!你好過份!你這個壞妖精!」黑娜嚴重生氣了。

 

「我希望豬尾巴長在你身上!」

 

「好可怕的女巫詛咒,謝謝!」白金火鷹繼續保持笑到無力癱軟的姿勢。

 

「老師,到底怎麼辦?這是生病嗎?」黑娜又忍不住要哭了。

 

「你就幫她看看吧!真的頗誇張,黑娜把裙子放下來了,還有,幽河的黑娜,妳不如跪坐著蓋住腿,只把尾巴露出來讓海奇亞斯診斷,他就不必擔心看到不該看的部位。」瓦肯禮打著呵欠,事不關己己不勞心的幫腔道。

 

「老師,我遮好了,你可以轉過來。」黑娜誠實的報告。

 

為何發生怪事的偏偏是那麼尷尬的部位,黑娜也是滿心氣惱。

 

過了半晌,海奇亞斯總算願意轉對學徒,果然看見她的黑袍邊緣露出一截灰色貓尾。

 

「我可以碰嗎?黑娜。」海奇亞斯皺眉,黑娜不懂為何他會露出這種表情。

 

「你要做什麼都可以,老師,我還有救嗎?」黑娜發抖的說。

 

「老師你會手術嗎?我要把那條尾巴切掉!我不怕痛!」少女咬著下唇臉色雪白。

 

會跟她背上的燒傷一樣痛嗎?但就算那樣黑娜也願意捱,她才不要跟這條怪物尾巴共存!

 

「那是妳身上的一部份,這或許是某種詛咒,而且,目前也不能確定用外科方式切除後不會再長出來。」海奇亞斯在黑娜身邊蹲跪下來,謹慎地以指尖碰觸尾巴尖端,灰色貓尾立刻彎曲拍打了一下他的手指,同時黑娜表情怪異地縮得更小,用裙子蓋住尾巴。

 

「黑娜,我要妳仔細回想,從昨晚妳離開我視線範圍後,到底碰過哪些東西,吃喝過哪些,每一樣都不能遺漏。」海奇亞斯語氣緊繃的命令。

 

黑娜拚命回想,最後還是認為國王送來的禮物盒裡面的高級麵包嫌疑最大。

 

「好,我們就檢查那個禮物盒。」海奇亞斯說完,黑娜立刻拉住他的袖子,現在的黑娜除了老師身邊,連塔裡的任何地方都覺得都有恐怖魔法盤繞。

 

「如果我害老師也被詛咒了怎麼辦?」黑娜含著淚水緊緊拉著海奇亞斯問。

 

「那麼,妳在這兒待著,瓦肯禮陪著妳,我去換好衣服,穿戴好護身符及準備防護儀式,一切萬全再接觸禮物盒。」海奇亞斯這樣向學徒保證,她才放手。

 

「瓦肯禮。」海奇亞斯如此呼喚,盯著桀敖不馴的火精。

 

「嗤,我知道了。」白金火鷹飛到黑娜肩膀上,輕輕地啄了下她的頭。

 

「堅強起來,妳是巫師的學徒,這種小事有什麼好怕的!坐好等海奇亞斯。」

黑娜接受瓦肯禮的命令,乖乖坐著不敢動彈。

 

※※※

 

「海奇亞斯,國王宣你立刻入宮覲見!」漢克滿頭大汗的走進巫師塔,立刻嚇了一跳。

 

發光的巨型魔法陣幾乎鋪滿一樓地板,複雜的陣圖正在緩緩轉動,漢克剛到門口立刻後退兩步不敢踏入巫師塔,銀髮巫師站在魔法陣中心,低頭凝視被灰燼與翠綠植物形成的圈所包圍的禮物盒,長髮隨神祕的魔力不時飄浮,空氣中閃爍著暗淡的星芒。

 

少女學徒也穿戴著兜帽斗篷,緊靠著老師,臉龐半被遮掩,毫無笑容。

 

騎士本已習慣的巫師塔,一轉眼竟又成了典型的陰森魔法世界。

 

「進來,比留斯。」海奇亞斯說。

 

「你是說,我可以踩在這片發光的玩意上嗎?」漢克望著地上的魔法陣。

 

「那只是投射而已,真正的凝灼點在那個環,請勿碰觸。」海奇亞斯似乎非常忙碌,連招呼也沒有,要騎士直接入內。

 

漢克看著海奇亞斯,又看著躲在斗篷裡的黑娜。一直以來都用笑容迎接自己的少女,今天反常的沉默。

 

然而全副武裝的騎士這邊同樣有迫在眉睫的焦灼,漢克想要開口卻欲言又止。

 

「海奇亞斯,你們這裡是不是也出事了?」半晌,漢克澀澀的問。

 

銀髮巫師輕輕點頭。

 

「是黑娜嗎?」裹在斗篷裡的嬌小人兒明顯躲著漢克。

 

「黑娜,妳還好嗎?」漢克擔憂地看著她。

 

「我……漢克大人……」黑娜好不容易停止哭泣,被漢克這樣一問,淚水又要決堤。

 

「我明白你正在進行重要的法術,但陛下請你即刻入宮。」漢克又轉對海奇亞斯催促。

 

「是你來傳詔不是國王的信使或巫師使者,如此機密的緊急命令,或許跟我正在調查之物有關,為了王那邊的事件著想,你再稍等一會兒更加有利。」海奇亞斯望著禮物盒說。

 

「你不可能毫無察覺,黑娜到底怎麼了?」騎士前後看著兩人,他們都不願意對他吐實。

 

「黑娜!」漢克呼喚少女的名字。

 

「漢克大人,不要看我……」

 

「讓我確認,我不會害妳的,妳不相信我嗎?」漢克看著她。

 

那是最初救了她的人,黑娜怎能拒絕?但最不想被看到醜態的對象,卻也正是她仰慕的騎士呀!

 

「黑娜,請妳體諒,這件事真的很重要……」

 

「唰!」正當漢克勸說黑娜的同時,海奇亞斯不知何時繞到他背後,直接掀開了漢克的長披風,一條黑亮修長的豹尾躍入眼底,黑娜目瞪口呆。

 

「海奇亞斯!」漢克低吼,想也不想抽出綁在大腿的短刀旋身一劃,巫師飛快閃開,仍是被削落了幾縷銀髮,狠狠瞪來的金棕色眸子燃起怒焰。

 

「『基爾湖的漢克・比留斯,當你將這個女孩帶到我的面前,讓我成為她的保護者,無論理由為何,我都不能容許你隱藏目的窺探黑娜的隱私。冒犯之處,我道歉。』」銀髮巫師用傳令兵的密語對漢克堅決表示。

 

漢克握緊刀柄,沉默了數秒,才將利刃還鞘。

 

不用魔法格檔,而是肉身閃避嗎?騎士早就知道巫師的難纏之處,但沒想到他居然認真到這種地步,寧願冒著生命危險也要說服漢克。

 

「我接受你的道歉。」漢克用蘇爾達特語回道。

 

「你們不要吵架,漢克大人,老師,我也長了奇怪的尾巴,老師很擔心我而已,不要吵架啦……」黑娜哭著撈出她的貓尾讓漢克看。

 

漢克單膝跪在黑娜面前,替她拉好斗篷,愧疚地看著不知哭了多久,雙眼非常紅腫的少女。

 

「對不起,黑娜。海奇亞斯說得沒錯,是我企圖利用妳的信任得到情報,我懇求妳的原諒。」

 

「我完全不怪漢克大人啊!為什麼你也長出了尾巴?會痛嗎?」黑娜用袖子擦著淚水問。

 

「說來話長。」騎士的表情非常陰鬱,連黑娜看了都有點害怕。

 

「我們現在需要一切可用的資料,目前看來跟陛下脫不了關係。」巫師指著魔法陣正在檢驗的禮物盒。

 

「身為白銀賢者的你難道沒能看出麵包有問題嗎?」漢克質問。

 

「這是非常深層隱密的古老魔法,遠超乎人類巫師的能力之上,詛咒的種子已經存在一段時間了,目前我還無法解析它,光是要逼出魔力就非常困難。如果不能釐清前因後果,別說解咒,情況還會更加惡化。」海奇亞斯道。

 

騎士又在原地踱步繞圈,那條豹尾跟著他的走動甩來甩去,黑娜無法不凝視那條奇幻的尾巴,並充滿罪惡感地覺得,騎士配上那條豹尾其實相當適合好看。

 

「昨天深夜兩點,陛下忽然緊急傳召我,拿了一個有蓋的銀盤子,裡面放著半塊麵包,說要跟我分享祕密。我以為他是打算讓我試毒,考驗我的忠誠就答應了,沒想到是更過份的測試。」漢克低頭看著魔法陣的光紋道。

 

「陛下想知道我吃了那塊麵包會不會也長出尾巴!還命令我讓他檢查。」

 

「『也』?『檢查』?」這下不只海奇亞斯,連黑娜也聽懂了。

 

「檢查是脫褲子的那種嗎?」黑娜下意識問出口,騎士尷尬地按著臉。

 

「黑娜,淑女不會知道『脫褲子』的蘇爾達特語怎麼說。」

 

「這個不重要啦!國王居然這麼可惡!命令你在大家面前脫褲子!」黑娜現在比騎士還要憤怒了。

 

漢克發現再不澄清誤會就晚了。

 

「只有在御醫和陛下面前,這是極機密的事,你們必須發誓死也不能說出去。」海奇亞斯和黑娜嚴肅地點頭後,漢克才說出真相。

 

「現在皇宮裡有許多人都生了那種怪病,長出動物尾巴,皇家巫師正在封鎖消息研究解藥,但他們自己也沒有倖免。」

 

「那不一樣啊!漢克大人原本沒事吧?怎麼可以設計漢克大人吃下有問題的麵包,還強迫你做那麼丟臉的檢查呢?國王那個王八蛋!漢克大人明明對他那麼忠心!」黑娜握緊拳頭,氣到聲音都顫抖了。

 

「謝謝妳,黑娜,國王陛下事後有對我道歉,而我也原諒他了。身為皇家騎士,我願意為他而死,這點小事算不了什麼。」其實漢克怎可能不生氣?海奇亞斯的突襲才會引動騎士的殺意,絕對的忠誠卻換來一條黑豹尾巴,還被迫卸下武裝展示弱點的羞辱,漢克仍然耿耿於懷,對白銀賢者的還手可以說絕大部分是遷怒。

 

明明來到巫師塔就是為了向海奇亞斯求助,卻遮掩著尾巴的漢克,對自己的懦弱感到羞愧。

 

「所以現在大家都長出尾巴?帕雷亞也是?」黑娜慢半拍才意識到問題的嚴重性。

 

「皇宮裡的祕密萬一暴露,可能會引起政變,當年亞洛斯王沉迷魔法研究時,就有人打著他用魔法控制王朝和首都人民的旗幟發動領地戰爭,現在國王和我們都有可能變成怪物,就連本來不會叛變的貴族都會害怕蘇塔王國被怪物統治想要先發制人了。」漢克沉重的說。

 

「漢克大人才不可能變成怪物!」黑娜立刻大聲說。

 

「海奇亞斯,你能保證黑娜的話嗎?我自己都不敢確定了。按照這條尾巴的特徵判斷,如果獸化情況加劇,我可能變成吃人的猛獸,或許某個由人變成的動物就是我的獵物。」漢克馬上想到最壞的情況。

 

「我向你保證,那樣的情況絕不會發生。」巫師拍了拍漢克的肩膀。

 

「那樣的話,我相信你,但我們現在該如何是好?還是請你先用魔法趕到皇宮吧!光是從銀霜城趕來通知你就花了不少時間!陛下誰也信不過,只派了我來找你。」漢克轉身看了看黑豹尾。「還不得不在褲子上挖洞,因為我的鎧甲不像你們的袍子這麼方便!裹著這條尾巴會妨礙我的平衡感,連騎馬都有困難!」

 

「如果已經影響到腦部感覺,切除尾巴絕不是好主意,可能會造成其他能力的終身殘廢,希望不會有人衝動地自理或暴力對待他人。」海奇亞斯說出他的擔憂。

 

「瓦肯禮,你先到皇宮保護國王皇后以及王子,我們騎馬過去。」海奇亞斯如此吩咐火精,瓦肯禮哼了一聲,朝皇宮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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