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什麼爐沙吠克要鎖住你呢?」黑娜不解。

 

「我被發現襲擊晨星學會成員的家屬,一個女巫,據說我咬了那位女士的脖子,正在吸血的時候被發現了。」可門低下頭道。

 

「咦?」黑娜偏偏在這時想起瓦肯禮的警告,可門或許被沙利德影響過大,變成邪惡的巫師。

 

一股寒意冒了出來,可門很快又抬起臉孔,那對黃金眸子正靜靜看著黑娜。

 

「那時我偶爾還是會失去意識,既然有目擊證人,爐沙吠克也親眼看見我的惡劣舉動,我應該是瘋了沒錯,晨星學會的人推測沙利德改造我的體質,使我對蘊含魔力的存在飢渴無比,大概凍藍之眼想把我訓練成搜集魔力給他使用的人偶。」

 

可門交錯十指,黑娜默不作聲,瓦肯禮則凝視著灰燼。

 

「然後,他們想拿你怎麼辦?」黑娜又問。

 

「坦白說,我不知道,當時我被幽禁在塔樓中,聽到一個聲音告訴我:『去凜古山脈……進入巨石窗……』我想那是五巫之一的達錫溫,他是一個很奇妙的男人,我並不討厭他,但我記得不多了……每個巫師都想從我身上盡可能抹銷關於他們的個人訊息,只是被其他參賽者的魔法干擾無法徹底消除。」可門摸摸額頭。

 

「巨石窗是什麼?」黑娜來此途中的確是看到數不清的巨岩分布在山腳下,甚至森林和冰河河谷中也有不少突兀的黑石裸露,黑娜還猜凜古山脈久遠前曾發生洪水或地震之類。

 

可門遙指洞窟出口,黑娜慢半拍才會意過來,他指的是她和瓦肯禮在山腳下趕路時仰望過,遠方那片刀刃似的高聳風暴峰群。

 

「真正的凜古山脈深處保持著世界剛剛誕生的樣子,不管飛行或徒步,用盡任何工具魔法,人與動物永遠無法抵達那裡,因為凜古山脈的魔力拒絕外來者。」可門說。

 

「可是……這裡不也是凜古山脈了嗎?」黑娜真的這麼認為。不過山脈的範圍是很廣大的,黑娜也在地理課本學習過常識。

 

「廣義地說,屬於凜古山脈的邊緣,但已經非常接近巨石窗了。巨石窗是一道充滿狂野魔法力量的異界出入口,能壓縮凜古山脈內側世界的巨大異形,使牠們衰弱縮小適於外界的自然法則,現在四散在世界中的妖精魔物以及幻獸龍類,祖先可能就是從巨石窗走出來的古老生命。」可門說。

 

「達錫溫要你進去巨石窗,那不是很危險嗎?」黑娜不懂。

 

「但巨石窗畢竟只是傳說,只有親自去過的人才能洞悉真實,至少,巨石窗的魔力或許可以恢復我失去的部分。我請求晨星學會讓我前往巨石窗,就算有去無回我也甘之如飴。」精靈巫師盤起腿,托著臉頰說。

 

黑娜試著想像,當時狀況極不穩定的可門成了燙手山芋,人人避之唯恐不及,晨星學會偏偏不能不管。

 

「晨星學會認為我聽到的聲音也可能是沙利德的陷阱,要我自投羅網,但我還是想試一試,爐沙吠克爭取成為我的監督者,與我一同去凜古山脈尋找巨石窗,學會還派了一支巫師隊伍保護我們,但是剛進入冰河區域就被敵人襲擊,除了我和爐沙吠克及時逃出來,隊伍全滅。」

 

「難道又是沙利德下的毒手?」黑娜憤怒地猜測。

 

可門搖搖頭。

 

「說也奇怪,爐沙吠克似乎早料到會有襲擊,敵人很了解隊伍的弱點,我和爐沙吠克反過來利用這一點設陷阱逼退對方,但直到現在還是無法確定偷襲者的身份,五巫之中想置我於死地的不是只有沙利德。」

 

「對喔!你是評審,那一定是輸掉的人不甘心!」黑娜用力地咬了一口麵包片,將食物當成敵人殲滅。

 

「當時我們逃到這處洞穴,這裡也是我自由的終點。」可門臉上無怨也無憎。

 

「難道爐沙吠克也被控制了?」想起之前沙利德操弄活人鬼魂的惡劣作風,黑娜無法不這樣懷疑。

 

「剛好相反,他發現一個大家都沒注意的祕密。黑娜,我還記得五巫競賽,是基於那五位大巫師互相約定保留公證者的魔法,很多時候我無法判斷自己記住的內容有何意義,而那五位巫師於我也是素昧平生,但沙利德奪走關於我個人的回憶,我卻未變成嬰兒。」這也是可門的失憶與發瘋被評斷為危險的緣故,他還擁有許多月精靈的天賦能力和習慣。

 

「所以你的確知道一些事對不對?」黑娜興奮地問。

 

「爐沙吠克也這麼想,那五個行蹤成謎的巫師絕對脫不了責任,但大家對他們一無所知,當時魔法研究與巫師資料並不像今天這樣豐富,海奇亞斯告訴我現在巫師可以是一種正當職業和身分,不必隱姓埋名,我嚇了一跳。」可門說。

 

「晨星學會的代表在詢問我時,其中有人聽見夜火阿那拉塔的名字時眼神不太尋常,我把這件事告訴爐沙吠克,他則要我暫且別張揚出去。」

 

「夜火阿那拉塔?可是之前我有認識晨星學會成員,那個夜閃精靈姊姊叫蘆笛,她和同伴都說除了沙利德,其他參加五巫競賽的巫師都身分不明。」黑娜腦海中閃過之前聽說的一些傳說,隱約覺得很不對勁。

 

既然可門一開始就把他知道的情報全告訴千年前晨星學會的人,再怎麼推給年代久遠,會連這麼基本的共犯名字都闕漏嗎?還有按照這麼多巫師集中起來的強大研究癖,過了這麼久還沒查出一些新線索也說不過去。

 

「名字與魔法息息相關,巫師可以改變自己的名字,選擇徽記,強化他們自身代表的魔法象徵,那會使他們在施展某種魔法特別得心應手。」瓦肯禮不情願的說明。

 

「爐沙吠克後來查出我應訊後的那天開始有些典籍失蹤,還有幾個老吟遊詩人低調離開學會,學會禁止我再提起五巫的名字,並且要求知情者封口。」

 

「為什麼!愈多人知道才能查出真凶不是嗎?」黑娜憤憤不平。

 

「學會高層給出的理由是這會帶給那五個巫師更多心術不正的崇拜者或覬覦這些魔法的同盟勢力,鼓勵他們掀起魔法競賽上的腥風血雨,使法鐸大陸上生靈塗炭,最好由少數菁英暗地追查五巫競賽的參加者,要求他們出面接受審判,解除詛咒造成的影響。」

 

「聽起來怪怪的。」好像有道理,黑娜不知該從哪裡反駁起,但事實是沙利德繼續作惡多端,晨星學會後來也沒做出什麼有效制裁。

 

「還不是欲蓋彌彰的藉口。」瓦肯禮冷笑,看來他已經跟在海奇亞斯身邊聽過可門在晨星學會的故事。「別跟這小妮子繞太多細節了,她跟海奇亞斯不一樣,記憶力跟一條鯉魚差不多。」

 

「瓦肯禮!」黑娜不悅地抗議。

 

這次她可是一次記住四個巫師名字!

 

「夜火阿那拉塔是晨星學會創立者初出茅廬時使用的名字。」可門於是說出矮人國王發現的祕密。

 

「咦?」黑娜低聲抽氣。

 

「我記得晨星學會的創立者不是叫穹……那個……好像是個鬍子長到腳的老爺爺?蘆笛姊姊說他的雕像放在學會最高的一座塔頂上,只有通過高階考試的學會成員才能上去瞻仰。」因為女精靈蘆笛是晨星學會一員,海奇亞斯也被那個傳說中的組織授以白銀賢者封號,黑娜曾嚮往地問了不少關於晨星學會的問題,但後來因為要學的事情實在太多,有個粗略印象就作數了。

 

「緘默者穹河。順帶一提,五巫競賽發生的時候,他就已經是叫這個名字的老頭了,沒幾個人知道他過去的記號,打個比方,當時穹河在各種族的學者心目中就像蘇塔王國的白銀賢者,大家都崇拜他。」瓦肯禮諷刺的說。

 

「可門當時沒認出來嗎?」

 

「可能幽河的黑娜喜歡當面被知道自己小辮子的評審指認,但當時晨星學會的精神領袖已經隱居多年不公開出現了,所以才被稱為緘默者。」火精迫不及待插嘴,他當然不會放過任何批評道貌岸然人士的機會!

 

「我又不知道當時的情況!」黑娜小心翼翼觀察可門的反應,希望他沒生氣。

 

「晨星學會發誓對所有種族一視平等,猶如兄弟姊妹,絕不以知識為惡,遵守中立的和平精神,這是緘默者穹河創立晨星學會時的理想,當時學會才成立數十年,就已經吸引各個種族的優秀學者、退休祭司、律法家與巫師加入。」精靈巫師重述晨星學會的宗旨。

 

或許可門在失憶前曾經也嚮往過晨星學會吧?黑娜苦澀的想。

 

「凡是巫師──尤其是人類巫師,一旦認定自己擁有登峰造極的技藝,卻遇到不相上下的同類,豈會不好奇誰更厲害?緘默者穹河無法抗拒這個誘惑,化身成夜火阿那拉塔同場競技,我相信只要能用假名他一定會用,可惜五巫競賽其他人沒那麼笨。」瓦肯禮對巫師一向沒好評價,連海奇亞斯都時常被他冷嘲熱諷,火精談到緘默者穹河時更是毫不留情。

 

「當時詢問可門裡的人裡面有穹河的弟子,當然知道老師年輕時的名字,這可是大醜聞,自詡自由高尚的晨星學會精神領袖竟參加無道德的魔法競賽,而且還輸給默默無名的巫師,哈!」火精拍著大腿嘲笑。

 

「五個巫師裡到底誰贏了?總不會是沙利德吧?」黑娜擔心得不得了,卑鄙的黑爪詛咒是很厲害,但黑娜只覺得這種魔法下流無恥。

 

「戲影者西爾。」

 

「沒聽過。」黑娜絞盡腦汁回想。

 

黑娜聽老師說過,厲害的大巫師不是名滿天下,就是徹底藏匿,光是名字流傳出去就會有其他巫師聞風而來,通常代表不是好事。

 

「妳以後會知道更多關於『她』的事。」可門神祕地預告。

 

「西爾是女巫?而且女巫贏了?」黑娜印象中的巫師總是男性居多,鄉下倒是有很多巫婆,但比較接近不知真假的靈媒兼占卜師。

 

「輸給女人大概也算一種極端不幸的恥辱。」瓦肯禮抱胸笑得更樂。

 

黑娜後來才知道,初期的晨星學會由男性主導,眷屬當中才有女巫或其他平凡女性,除了生活在學會裡,沒有發言權也不參加公共事務。

 

「那西爾使出什麼魔法呢?不會是比黑爪更可怕的詛咒?」

 

「她帶來許多種子,並用魔法使植物迅速生長結籽,又召喚鳥獸散播這些藥草,使荒蕪單調的幽河變成豐富的草藥區域。我記得自己選了她。」可門眼神散發光彩,宛若小孩子把寶貝確切握在手心的快樂語氣,那是他少數真切的回憶。

 

黑娜鬆了口氣,忍不住幻想起當時的場面,那些自以為打贏就算最強的男巫師一定很錯愕。

 

「五巫競賽,其實就是實力足以撼動魔法界的巫師對魔法的解釋,有人相信魔法是支配者的證明;有人認為魔法是變幻莫測的奇蹟──可能不需要功能意義,有趣就好;有人堅持魔法是崇高的自然智慧,巫師必須服膺奧祕並徹底研究一切知識提升自我……」

 

黑娜屏氣凝神聽著可門的敘述。

 

「五巫競賽的勝利者則展現了無須辯駁的真理:魔法即生命。」

 

※※※

 

即使可門未曾失憶,他也沒想過矮人竟也有如此奇特的魔法。

 

洞窟地面自動裂開探出岩魔,鑲滿閃光礦石的尖銳胸口流出岩漿,奇特的火種耀眼如太陽,岩魔獻上鍛鐵工具與漆黑冰冷的神祕金屬,並在稍後變形成各式各樣爐沙吠克需要的鍛台、石爐和冷卻池。

 

矮人國王沉默地在可門面前打造出深黑色的魔鐵鎖鍊,宣布他要把可門鎖在洞窟裡一年。

 

「抱歉,吾友,你仍受到沙利德的控制,晨星學會是夜火阿那拉塔的地盤,我不能把你留在那裡。」

 

「那就讓我去巨石窗,我想恢復原本的樣子。」可門懇求著。

 

「我不能讓你白白送死,巨石窗和地母之爐一樣都不是治癒生靈的善地,那股原始魔法會吞噬所有存在,我為你偷來一塊母爐的火種,你沒看見這股狂暴的力量嗎?你會像片掉進熔岩的落葉,而我也是。」爐沙吠克說完讓火種沉入地底,留下鎖鍊以及項圈。

 

「你還不是要用這股力量對付我!」可門控訴道。

 

「是克制你的瘋狂,還有提供不耐寒的精靈必要的維生溫度。」爐沙吠克糾正。

 

「忍耐一年就好了,我會準備乾糧給你,洞口的雪也夠你止渴。在我去找凍藍之眼算帳,還有確定夜火到底是不是暗算我們的凶手時,我希望你待在安全的地方,如果有誰想破壞這條鎖鍊,岩魔會上來地面。」

 

「爐沙吠克,難道你不能把鎖鍊綁在我的手或腳上?」可門討價還價。

 

矮人國王咧出白牙,那個笑容看起來既凶狠又悲傷。

 

「你以為我不懂?你們精靈倔強起來跟石頭一樣麻煩,但我沒見過敲不碎的石頭,我可不想回來看到斷手斷腳失血而死的精靈硬肉。認命吧!不叫可門的月精靈,咱們矮人就是這麼辦事的,確保一切安全。」

 

「你確定鎖著脖子我就安全?」可門不高興的反問。

 

「要不你活著,要不你死透了,只要不是其他狀況,我可以接受這種程度的安全。」

 

可門和爐沙吠克僵持許久,月精靈勉強接受這個荒謬的計畫,可門站在洞窟前目送矮人國王消失,暗忖爐沙吠克是否曾在巨石窗前徘徊,最後放棄踏入未知異域,他對這一帶似乎相當熟悉。

 

困苦的一年過去,爐沙吠克並沒有出現,比起囚牢生活,更讓人難受的是冷到骨子裡的孤寂,不僅被朋友遺忘,連敵人也無法發現他的藏身地點,只剩凜古山脈凝視著失去記憶的月精靈。

 

可門漸漸發現,凜古山脈其實有意識,那意識包裹著月精靈傷痕累累的精神,每當可門狂怒得想自殺時,便會有股冰寒之力逼迫他冷得蜷縮在火塘旁昏睡。

 

每次清醒,可門便發現他又變強了一些,同時也產生不同的想法。

 

第一次快餓死時,有頭啃食苔蘚的岩羊誤入洞穴,可門抓住這個機會,第二次、第三次都有動物奇妙地送上門來,不可能是偶然。

 

後來,自投羅網的溫馴動物消失了,當可門開始召喚他的食物,費盡心思生存下來時,他發現自己早已是個巫師,強壯而且不畏寒冷。

 

巫師追尋謎題,同時絕不輕饒敵人,精靈式的憂傷已經淡去,這個嶄新的可門躍躍欲試,甚至地火鎖鏈也無法阻止他運用魔力探索環境。

 

可門讓心靈猶如展翅的飛鳥,忘了自己是月精靈,忘了他是可門,只是凜古山脈外緣的一雙幻象之眼,偶爾餓了就如野獸般隨意召喚獵物或採集無毒苔蘚填飽肚子,甚至使飛鳥在洞窟築巢產卵,可門則繼續無盡的沉思,在鳥獸與樹木的夢境中漫遊,等待謎題線頭出現的契機。

 

五巫競賽,失去的生命,爐沙吠克失約的真相,無解的地火鎖鏈,漫長歲月過去,可門仍不曾放棄,某年某月,一個銀白長髮的少年巫師帶來了變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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