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開我束縛的是黃麥子妖精國王,以巫師的規矩來說,我只要告訴妳『復活草在巨石窗裡面』,或者可以不回答,因為我和小妖精王沒有約定。」可門說。
黑娜緊張地等待著精靈巫師的下文。
「但作為朋友,我將帶妳到巨石窗前,妳的確超乎我的想像,黑娜。」
「對不起,我知道這不是我的功勞,但是我真的不能放棄。」黑娜捧著小石頭說。
「真是個像月亮般的朋友哪!」瓦肯禮嘲諷。
「在活了一千多年的我看來,海奇亞斯和黑娜並沒有很懸殊的差別,再說人望和運氣也是實力的一種,這是爐沙吠克告訴我的,既然海奇亞斯沒有委託也沒通知我,表示隨我高興不是嗎?」可門說。
「我們可以先收拾行李。」
聽可門這麼一說,黑娜歡呼後開始找她的行李,幸好少女每天都迫不及待做好可以隨時上路的準備。
黑娜拿起行李,忽然又放下,擔心地看著瓦肯禮的方向。
雖然火精本來就很愛生氣,但他這次真的對黑娜的任性失望了,照這樣下去,或許就得在這裡分道揚鑣。
黑娜走到瓦肯禮面前,火精餘怒未消。
「幹嘛?」
巫師學徒猛然抱住他,瓦肯禮渾身僵硬。
「瓦肯禮,我知道都是自己不好,可是幫幫我吧!我們兩個同心協力一定更能成功!」黑娜想到要和瓦肯禮分開也是心痛如絞,火精早已是家人了。
「妳……真麻煩。」火精看上去想說什麼,最後卻只能垂下雙手。
「然而我們還有其他麻煩要處理。」可門說完,地面又開始天搖地動,探出一隻岩石巨掌,光是那枚手掌就幾乎要塞滿洞窟。
「爐沙吠克鍛造出地火鎖鍊時的洞窟可以放進一座人類城堡,但是實在太大太冷了,海奇亞斯幫我修復時就調整得比較小,當時我們討論過不要再喚醒岩魔是上上策,所以也沒必要保持原來的洞窟空間。」精靈巫師看著即將崩塌的洞窟說。
從精靈巫師的描述可以推敲出另一個重點,海奇亞斯遇見可門前,可門被囚禁的洞窟其實相當龐大,但洞窟還是被甦醒的岩魔弄垮了,岩魔的狂暴可見一斑。
「岩魔有這麼大?」黑娜完全傻了。
「我早就說過了──連海奇亞斯都是先跑再說,那時母爐火種還在,只有火塘附近安全,那顆石頭居然沒連岩魔一起分解或驅逐?」瓦肯禮不敢置信地揚高聲音。
「契約已經消失了,現在岩魔也跟我一起獲得自由,它不會再聽任何人的命令,我們最好趁岩魔完全上到地面前先離開。」可門說。
「廢話!」洞窟馬上就要崩塌,瓦肯禮立刻抓起黑娜往外衝。
「啊!」黑娜發出驚呼,小石子跳離她的手掌。
「瓦肯禮!黃麥子國王掉下去了!」黑娜被瓦肯禮扛在肩膀上,努力伸長手臂想撈,小石頭卻轉眼消失在碎石堆中。
「閉嘴!最不需要去擔心的就是石頭妖精!」
瓦肯禮無視可門逕自快跑,精靈巫師卻輕鬆地跟著他們避難。
過了好久黑娜還能聽見遠處傳來岩石巨人肆虐的零星響聲,嚇得連話也說不出來。
「可門,你的家當都在裡面。」黑娜回過神來,意識到可門好不容易累積的一切都被岩魔毀了。
「又有何妨?我已經自由了呀!」可門將背包交還給巫師學徒,他還記得把黑娜的行李帶出來,但這也是他們唯一搶救出的物資。
黑娜驚魂稍定後才注意到他們人在一處無光山坳,狂風咬進斗篷,汗水很快乾涸了,牙關不受控制喀喀作響。
「我們今天晚上該怎麼辦?帳篷沒了,不知道黃麥子國王陛下現在到底怎樣?」黑娜抱緊胸口還是冷得發痛。
她可能真的要生病了。
「我會蓋冰屋,在我處理好以前,黑娜最好做點事情以免身體凍僵。」可門提議道。
「我不知道可以做什麼?」黑娜束手無策,火精則早料到事情會變成這樣,拔出細刃劍插在雪地上,武器猶如光炬照亮三人周圍地面,散發出的溫暖卻相當有限。
「最多就這樣了,除非妳想當活餌。」瓦肯禮一貫嚴格進止黑娜在凜古山脈外圍區域弄出大聲響、炊煙或亮光,以免吸引來危險飢餓的原生物種。
黑娜吸吸鼻子,溫馴地點頭,瓦肯禮現在還肯跟她說話,她已經別無所求了。
「像那個騎士說的,繞圈,跑!」火精指令一下,黑娜就抬腿開始小跑步,還好漢克大人已經教過她如何在無聊的熱身動作中得到樂趣。
「沙利德是呆瓜、蠢蛋、大笨蛋、臭蛋……」黑娜一邊調整腳步,配合呼吸開心地喊話起來。
可門用魔力拍實雪塊,再用頭髮切割成大小不一的冰磚,同時留意著黑娜的舉止。
「海奇亞斯都這樣教育他的學徒?」精靈巫師興致盎然的問。
「差不多。」瓦肯禮說。
※※※
蘇塔王國東方邊界村莊。
男孩坐在餐桌旁悶悶不樂,中年女人以為兒子又嫌棄菜色不好,質問他下午又不做事開溜到哪裡跟同伴鬼混。
父親是礦工,一下地井作業就三天兩頭無法回家吃飯,母親則在他們家那塊小田地裡種植馬鈴薯和青菜豆類,還有一棵果實酸得要命的蘋果樹。
男孩最期待的是媽媽把又酸又小的蘋果做成美味的蘋果派和果醬,一家人可以打打牙祭,但今年春天蘋果花忽然都枯萎了。
他看到廚師的兒子每天都炫耀好吃食物吃不完,忍不住向廚師兒子挑戰去村莊外鬧鬼的廢棄旅館探險,比賽誰比較強。
雖然是下午,旅館每扇門窗卻被村裡的大人用好幾層木板釘死,陰雨綿綿的天氣更增添了幽暗恐怖的氣氛,但是調皮孩子偷偷拆開爬滿黃金葛的廚房窗戶,私下流傳不被大人發現的祕密入口。
廢棄旅館內伸手不見五指,幸虧同伴帶來家裡的油燈,一群有大有小的孩童緊張興奮地探索著,不時有人發出聳動的噓聲。
「什麼嘛!根本沒有鬼!」頂多就是蝙蝠和蜘蛛嚇得女孩子尖叫不止。
結束下午的探險後,每個人都覺得自己儼然英雄,男孩卻喘不過氣,結果母親一喊吃晚飯,他立刻奔回窄小卻能遮風避雨的家。
大口大口嚼著煮豆子,心臟卻憑空劇烈地跳起來,彷彿有隻巨大的血蝙蝠倒懸在天花板角落窺伺著他。
再也不要去那間傳說中鬧鬼的廢棄旅館,那太愚蠢,太無聊了。男孩這樣對自己說。
火舟節時男孩到河邊放流小木船,再也沒有回家,村莊裡傳說他被春神帶走了。
此後多年,蘋果樹不曾開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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廢棄旅館內部到處結滿蜘蛛網,厚重的灰塵上竟不見頑童們的探險足印,一切彷彿從被遺棄那一天起就不再改變,只是靜靜地頹敗。
殘破依舊的房間裡,與旅館格調不搭的豪華扶手椅上坐著紅髮男子,他悠哉地靠著這張不知是多久前被貴族旅客擱下的舊家具,凝視著冰牆中的蒼老肉體。
老人的雙眼只剩下黑洞,下半身被密密麻麻的蜘蛛絲包圍,像是遭纏繞的獵物,也像是破繭途中的蛾蟲。
沙利德玩味地看著他的老舊肉體,既不嫌惡也不戀棧,老人的心跳久久地才象徵性跳動一次,早已沒有呼吸,外觀看起來與死屍無異。
他只是需要原本的肉體保留最低限度的生命,那樣一來沙利德就不算死亡,他的靈魂可以自由自在操縱其他肉體,不用擔心變成巫妖失去理性,大肆破壞暴露行蹤,反而被其他巫師發現。
「為了脫離的時候方便些,可不能和上個徒兒的皮囊牽繫過深。」所以沙利德才如此節制地使用他的魔法,魔力無法儲存在不完全屬於他的肉體,讓沙利德自由取用,但為了招待未來的新娘,沙利德準備了許多臨時容器與戰術。
黑巫師摸了摸胸口,年輕男子的身體屬於前一個迷戀魔法而自願拜他為師的貴族子弟,沙利德還真的把他調教成不錯的巫師,然後收穫這顆果實。
「月精靈的生命……不錯……可惜太纖弱了,夜閃部族看起來更強壯,若能得手則更好。」沙利德看著竟能延續千年的老邁肉體,欣慰之餘語氣透出一絲遺憾。
最大的遺憾就是他竟然不能寄宿在精靈身體裡,有種無名力量在排斥他,選擇軀殼的對象還是只能限於同類,但人類卻如此弱小。
這是當年可門逃過一劫的原因。
但如今擁有豐富轉移經驗的沙利德說不定能再一試,如能擁有完美的巫師身軀以及強大的子嗣,沙利德將無人能敵。
「海奇亞斯……」沙利德握住面前的一把空氣。
敲門聲陡然響起。
沙利德隨意揮手,冰牆降下帷幕,轉眼又恢復成髒汙殘舊的旅館牆壁。
裹著血紅長披風的嬌小人影端著餐盤走入。
「老師,晚餐時間到了。」過大的兜帽幾乎蓋住沙利德的學徒全部臉孔,披風下襬拖在地上。
沙利德冷哼,學徒的兜帽自動後掀掉回肩膀上,露出真面目,竟是那名失蹤的男孩。
「我說過不能在巢穴附近拿人畜做實驗,平民迷信惡兆到處嚷嚷還好,但有些多心的巫師或騎士能分析出背後不尋常之處,他們會把所有可疑消息送進蘇塔宮廷的情報網。」沙利德訓斥道。
男孩吐了吐舌頭。
「老師之前都親力親為,派我在王國各地牽制晨星學會和白銀賢者的人,好不容易輪到我上場了。」
「你這副樣子又是怎麼回事?」沙利德問。
「我還是不太能抓到控制別人身體的訣竅,因為沒有感覺嘛!一不留神身體就臭掉了,我需要更多練習。」現任學徒利紋倒是靈活地模仿起十歲男孩的表情動作。
「老師可以那麼完美地操作爸爸和叔叔的身體,真是太厲害了!」利紋是真正的阿爾巴之姪,沙利德則使用利紋父親身體與叔叔的魔力打造出阿爾巴這名低調皇家巫師。
「把親人賣給我的你,真是有前途哪!」沙利德平靜的說,把利紋綁架男孩搶奪身體的行徑視為小小的調皮,就這樣帶過了。
「當然,老師與我有共同的理想,我最受不了無能的巫師,這種廢物應該要判死刑。」竟然阻止年紀小小就覺醒,充滿天分的他學習魔法!利紋想起過去的挫折仍然滿腔憤恨。
利紋寫信給所有聽聞過的巫師請求收他為學徒,但總是沒有回音,他就知道!他就知道!這些無能之輩包括父親和叔叔擔心他的成就超越他們!只會打壓他,禁止他學習強力的魔法!
蠢蛋活該去死!竟敢浪費他的生命!
他和海奇亞斯年齡相當,要是當年有個巫師願意收他為學徒,利紋絕對能在皇室間大放異彩,今天白銀賢者應該是他才對!
「才花十五年就學會我的禁術,你的確有天分,我的利紋。」沙利德以那雙紫色眼睛凝視狂熱崇拜自己的學徒。
聽見這句肯定,一股喜悅如電流般竄過利紋全身。
在這名年齡不詳,古老而強大的巫師面前,年過而立的利紋總覺得他有如稚嫩無知的十歲男孩,並在沙利德的大方與寵溺下接受潮水般源源不絕的黑暗知識,他樂於向尊師撒嬌,奉上孩子氣的禮物討好這個危險迷人的指導者。
利紋從斗篷裡拿出一顆水晶球交給沙利德。
水晶球裡,失蹤男孩的靈魂走在雪地上,那兒有一棵高大的蘋果樹,男孩只能仰頭等待蘋果落下,撿拾蘋果裝入籃子裡。
但只要他一拿起蘋果,蘋果就發出鬼魅嘲笑聲腐爛成泥,男孩靈魂忍不住尖叫哭泣,最後還是麻木地撿著蘋果,然後一次次希望落空。
「我告訴他只要撿滿一籃蘋果就放他回家,這是件多麼可愛的玩具,您喜歡嗎?」利紋期盼的問。
沙利德只是垂下目光,不太感興趣。
「學生知道您現在一顆心都掛在海奇亞斯身上,這件玩具一定會讓他有點悲傷,那會是您喜歡的表情。」利紋帶著惡意的笑容說。
「利紋,你可以在接下來的任務中刁難那個人無妨,但記得,我需要的是完整的海奇亞斯,以及他那難得的光輝。」沙利德接過水晶球,隨意擱在腿上。
「是的,我將會尊敬以及喜愛白銀賢者──當那人成為您服從的妻子。」利紋就可以從旁欣賞海奇亞斯的墮落了。
「我始終不明白老師為何選他,我也樂於奉獻自己給您,您可以任意使用我,當男人與當女人對我沒有差別,我是真正的巫師,您值得我犧牲一切。」利紋問。
「利紋,傳人和伴侶不同,我希望你獨立自主。」沙利德道。
利紋敬畏地同意並因此更加開心。
「我將實現您的願望,為您確認海奇亞斯再也沒有伏兵詭計,把那位高傲的賢者帶到您跟前。」利紋照例進行一道儀式,跪下來吻過沙利德的左右兩手。
「請老師好好休息,我會讓您看場好戲。」
「謝謝你的禮物,利紋。」
學徒愉快地出發了,等利紋遠遠離開廢棄旅館,沙利德厭煩地鬆手,任水晶球碰撞地板,一路滾進腐壞的衣櫃深處。
「忠誠可以彌補愚蠢……?」沙利德決定丟開利紋的部分,隨學徒去小打小鬧,再度進入冥想,繼續從夢中攻擊海奇亞斯的意志。
再厚實的高牆總有縫隙,何況銀髮的高貴巫師如今已搖搖欲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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