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奇亞斯和黑娜離開的那天,銀霜城開始下起暴雨,天空烏暗,白天有如傍晚,迄今首都已有多處反覆產生災情,低處建築不少一樓整個淹水,以為災難過去歡欣回到家中的市民們再度出奔。
說也奇怪,只要一離開首都周遭,天氣立刻轉為陽光明媚的乾爽深秋,河川也相當平靜,民眾紛紛傳說巫師們又要鬥法了,連還沒淹水的人家也紛紛避難,以免蒙受池魚之殃。
「不可能淹水的銀霜城淹了,接下來還有哪些怪誕災難?」漢克在皇宮宴會廳旁的休息室踱步。
這情況簡直像地下水道和運河全被堵塞,巫師們束手無策,還好天氣漸冷,疫病威脅不至於太嚴重,每天都有大批民眾匆匆出城,留下空屋造成竊盜案激增,警衛隊倒是沒閒下。
騎士和部分皇家巫師紛紛被分配到朝廷官員家駐點,好讓貴族與高階軍官願意留在首都繼續運作蘇塔王國的中央政府。
青銀騎士望向牆上的玫瑰園油畫,即便是宮廷人士也少有人知道,這幅巨型油畫正是光之庭的入口,僅限巫師和擁有王族血統的人能通過,但擁有強大力量的魔法生物也能破解油畫法術,例如瓦肯禮。
正沉思當下,肩膀忽然被拍了拍,漢克飛快轉身,蒙達希克朝他微笑。
「你何時回到皇宮?」漢克又驚又喜。
「既然海奇亞斯真的走了,沙利德不僅恢復人形還增加不明的力量,安置好我的同伴後,還是到銀霜城跟你們同事更容易掌握即時情報。」蒙達希克說。
「怎麼了,一直在這裡徘徊?」
「吾王為了海奇亞斯的離去心情不佳,我想到除了皇后以外這皇宮裡還有另一位殿下能安撫他的情緒。」漢克說完才意識到他不自覺把自己的困擾跟蒙達希克說了,精靈真是一種令人難以設防的生物。
「啊,並非說亞萊格爾陛下不好。」漢克發現他好像在抱怨皇后的不是,連忙搖手解釋。
漢克當然不可能目睹寢宮裡的景象,但跟他學習劍術的帕雷亞王子有時也會不經意地透露母后又對父王訓話之類的可怕機密。
「那我們進去看看如何?」蒙達希克提議。
「這怎麼可以!」
「另外我接到瓦肯禮的報訊,海奇亞斯派他留意後方。」其實是誤導追蹤海奇亞斯的皇家巫師,瓦肯禮還向精靈首領抱怨這件蠢差事害他得浪費時間和更蠢的巫師們周旋。
「沙利德的確已經恢復自由,並找上海奇亞斯,為此我們也該做好相關的心理準備,不管是保護自己或支援白銀賢者。」精靈首領道。
「該死,真是沒完沒了。」漢克恨不得用劍將紅髮巫師戳出幾百個窟窿。
「在這裡找到你,使我有個想法。」
「蒙達希克,請說。」
「借用你們王族英靈的知識經驗,或許在指揮決策上可為人王減輕壓力,不過我覺得可能也會吵架就是。」蒙達希克笑笑,精靈習慣借重長者知識與祖靈的智慧。
「可惜最適合的溝通人選已經走掉了。」漢克真想把海奇亞斯抓回來。「但你說對一件事,沙利德的消息的確該上報給吾王和英靈們。」
漢克才說完,蒙達希克就作勢要走進油畫。
「蒙達希克,等等,入口有限制資格。」
「放心,海奇亞斯重建死者聖地後,也修改過入口的法術,我跟你都可以直接進去。」精靈首領的回答讓騎士啞然。
再次踏入久違的光之庭,漢克屏息等待,不可思議,露天的光之庭居然沒有雨水,天空依舊雷光閃爍,此時仍能聽見在全城肆虐的暴雨聲。
過了許久仍只有寧靜微風吹過,利希妲公主的荒蕪花園如今與外界一樣有著四季變化,蕈類、野花與莓果自然生長,每處莓叢都已結實累累。
「關於英靈的詛咒治療與淨化工作,海奇亞斯似乎還未完全結束。」這是漢克從拿赫特王數落海奇亞斯時聽到的印象。
其實這些魔法工作並不是非海奇亞斯不可,但拿赫特王偏偏屬意他,漢克也愛莫能助。
「亞洛斯陛下似乎已經回到光之庭沉眠了,原本拿赫特陛下還考慮過事情解決安排他與冷冷女士雙宿雙飛,如今只能暫時先擱置。」
其實精靈首領的提議還真讓漢克心動,上上任蘇塔之王不僅強悍睿智,同時也擁有豐富魔法知識,更曾與沙利德密切接觸,雖然一度遭受凍藍之眼控制,若能恢復舊日的清明,應該也掌握不少沙利德的情報。
「既然如此,我破例幫人類的死者聖地淨化好了。」蒙達希克拿出綠笛吹奏。
頓時,空氣變得更加清新,草葉也格外翠綠,連日暴雨的黏膩氛圍一掃而空。
「這樣就成功了嗎?」漢克問。
「不,可能要連續好幾天,以前沒淨化過人類的死者聖地,淨化在我們精靈家鄉是很普遍的習慣,祖靈也不常甦醒活動。現在我只是跟貝洛夫家的英靈打聲招呼。」蒙達希克說。
「我就是搞不懂魔法這回事。」
「一般對於靈魂的淨化,原理是親密的善意,儀式只是輔助。漢克,就像病患被輕撫安慰,即使藥石罔效痛苦也能有所減輕,英靈為了不讓詛咒惡化一直在沉睡,海奇亞斯選擇溫和自然的淨化方式,這是好的。」蒙達希克說。
過了一會兒,金髮青年和利希妲公主的幽影出現在漢克面前,表情肅穆。
漢克第一次看見亞洛斯王的英靈面貌,與拿赫特王極為神似,還更加年輕,不由得面露吃驚之色。
利希妲公主和之前的荳蔻少女印象相比,卻是變得年長,約有二十來歲,兩名王族英靈領袖站在一起不像祖孫卻像兄妹。
漢克趕緊單膝下跪請安,並委婉地說明來意。
「如果是拿赫特派人來請我,我倒要拿拿喬,這臭小子把我的王國和都城治理得不成體統,但既然是子民的委託,你就如數匯報吧!」亞洛斯王抱胸說。
漢克一五一十說出首都與宮庭的困境。
「我們的詛咒尚未清理乾淨,不宜離光之庭太遠,作為各部會顧問倒沒問題。」亞洛斯王若有所思。
「合作之事不必正式協商,畢竟我等早已與名利無關,但憑興致而定,但沙利德造成的損害寡人也得負部分責任。」大夢初醒的亞洛斯王舉手投足透著一股令人熱血沸騰的霸氣,漢克忽然有點後悔喚醒這位英靈,如此是否會擠壓到現任國王的存在?
騎士低頭等待下文。
「寡人許久沒留意帕雷亞了,這孩子似乎長大不少。」亞洛斯王驟然換了個話題。
「帕雷亞殿下非常早熟努力。」漢克真心稱讚,利希妲公主也露出複雜的淺笑點頭同意。
「聽說他看得到我們,還被捉弄了,也許帕雷亞繼承較多寡人的血統,陪陪曾孫似乎不錯,畢竟之後也不會相見。」亞洛斯王抱胸看著漢克。
漢克猛然醒覺,亞洛斯王該不會發現他的疑慮,拐了個彎保證他不會搶奪蘇塔王國政權?
「我想帕雷亞殿下應該會非常高興陛下願意關心他。」因為亞洛斯王的樣子太像無法時常和獨子相處的拿赫特王,漢克知道小王子其實相當崇拜父親,有哪個男孩不是如此?
「再談談那位表現傑出卻也為蘇塔惹來禍端的白銀賢者。」
「陛下,恕我冒犯,這樣評斷海奇亞斯並不公平……」漢克才想替好友發聲,亞洛斯王做了個手勢要他噤聲。
「死人無力對沙利德復仇,全賴海奇亞斯替我方出了口氣,可惜晨星學會的巫師功虧一簣,照你所言,白銀賢者師徒為了不拖累他人私下離去,貝洛夫家逝者有自己的驕傲,寡人便如你所願,以陰影之身督導孫子施政,而我的孫女將帶領後援協助海奇亞斯。」亞洛斯王宣布。
「寡人命令你,漢克‧比留斯擔任利希妲公主的隨身侍衛,協助她達成使命。」
漢克一時傻眼,只能先恭敬領命。
「但白銀賢者目前下落不明……」
「這種小事不用一一問我,連目標下落都查不出來就別誇口自己能幫上忙了。」亞洛斯王早已興致勃勃貼向精靈首領攀談。
漢克都忘了,魔法獵奇才是這位強人陛下的第一興趣,另外我行我素的作風果然是遺傳!
騎士藉口要先去跟拿赫特王報告匆匆告退,看樣子精靈首領一時半刻還走不開。
──有勞你了。漢克用眼神向精靈首領致意,不過蒙達希克應該會趁機問出亞洛斯王先前與假扮皇家巫師的沙利德之間相處情況,也算有達到一開始的目的。
精靈首領則朝漢克揮揮手,表示他會妥善應對。
對於突如其來的轉折,漢克憂喜參半,但要交待以及求助的對象實在太多,時間永遠都不夠用。
※※※
海奇亞斯和黑娜最後在谷底找到避風處過夜,銀髮巫師也把迷路的山羊召喚回來,黑娜拿出小鍋子擠羊奶,又幫一隻羊兒包紮傷腿,一回神海奇亞斯已經處理好傷臂了。
但巫師不用繃帶,傷口被某種像是白霜的奇妙物質覆蓋,他舉起手臂讓黑娜看見傷口已被處理完畢,接著立刻放下長袖。
「好厲害喔!老師,我可以學嗎?」對黑娜而言,這種法術有著實用的魅力。
「療癒相關的魔法比攻擊要難十倍以上,循序漸進比較好,還要熟悉解剖學和生理學。」海奇亞斯直白的回答立刻讓黑娜挫敗地垂下尖耳朵。
但那句「循序漸進」卻讓黑娜暗暗高興,表示等她恢復原狀後,她還可以繼續待在老師身邊很久很久的感覺。
黎明時黑娜先醒了,卻見海奇亞斯臉龐泛紅冒汗,仍然沉睡,直覺不妙挨近老師關切。過了一會兒海奇亞斯才張開眼睛,這不像跟鳥兒一樣機警的老師。
黑娜鼓起勇氣揭開海奇亞斯的長袖查看傷口,白霜物質消失了,傷口正冒出紅膿。
「老師!」黑娜驚恐地叫喚。
「傷口惡化了。」海奇亞斯垂眼看著手臂,似乎也沒有非常訝異。
「是不是沙利德又用魔法詛咒你?我們先回銀霜城好不好,我的事不要緊,我可以先去麥田妖精國等你,起碼現在我們在荒郊野外沙利德要下手太容易了。」黑娜咬著嘴唇,一陣鼻酸。
「這不是沙利德的魔力,卻像是另一股力量附在他的魔法上。」海奇亞斯說。
「老師,你該不會拿自己當實驗品吧?」黑娜狐疑的問。
和老師這個人相處久了,加上瓦肯禮指證歷歷,黑娜多少也有些理解了。
「我自然不喜歡受傷痛楚,但慌亂也無濟於事,當然更會治療自己的身體,不拿妳我的安危冒險。」海奇亞斯道。
黑娜不好意思地拉住白銀賢者的衣袖。
「我只是擔心老師的健康呀!那個傷口看起來好恐怖,會很痛嗎?」黑娜真的害怕,萬一海奇亞斯倒下,她卻不知道要怎麼辦?
「痛倒是還好,只是疲倦。未知力量在妨礙我的身體治療傷口,上藥意義不大。」海奇亞斯拿出藥膏示範給黑娜看,果然一眨眼紅膿就把藥膏吃光了。
「所以我們還是先回去啦!我不怕被笑,我可以躲起來!老師你不要一個人逞強了。」巫師學徒央求。
「黑娜,我的謎題以及妳的變化都是致命的,即使沙利德找我們麻煩,都比不上這兩件事緊急。」
「我我我會死嗎?」黑娜有點結巴。雖然變成這副妖精的模樣已經夠讓黑娜想去死了,但一死了之很不負責任,她有太多重要的寶物要保護,而且就算變成妖精,黑娜知道她擁有力量,她要用這力量報答老師的恩情。
真的沒辦法的話,至少黑娜還可以試試跟沙利德兩敗俱傷看看,這樣好像比較划算。
「再不停止這部分的轉化,人類的妳會消失,連像英靈那樣的靈魂都不會剩下,成為一個新的妖精,難道那不算致命?」海奇亞斯反問。
「老師討厭妖精的我嗎?」黑娜不知為何衝口而問。
海奇亞斯靜靜凝視少女一會兒。
「當然不。」
一股強烈又陌生的喜悅幾乎要讓黑娜哭了,那個開心的人並不是自己。
「但輕易放棄的妳沒資格做我的學徒,那樣一來我們便沒有理由繼續在一起,而我毫無意願收一個妖精學生。」
惡寒頓時染遍黑娜全身,說話不客氣的老師……好可怕!
「我要跟老師在一起!我想當人類呀!我還有芬妮媽媽、漢克大人和大家!」黑娜以為海奇亞斯有意放手,心一慌撲過去抱住白銀賢者的腰。
「黑娜,我不會拋下妳不管,先放開我。」海奇亞斯耐心地表明初衷。
「老師的謎題又為什麼致命?」黑娜想知道,難道沙利德可能會殺了老師?
「有兩道謎題與我的生命緊緊相繫,若我不設法解答,就會死在一連串事件引發的後果中,許多巫師和英雄往往被謎題所縛,不是只有我才這樣。」海奇亞斯好不容易掙脫黑娜。
「那老師解開多少了?」
「第一道謎題『我是誰』解開了,我找到瓦肯禮,證明了我的身世與血統。」海奇亞斯說到這裡停下來,用那雙紅鋯石眼眸看著黑娜。
「那第二道謎呢?」完蛋了,說到動腦筋猜謎,黑娜完全幫不上老師的忙。
「『我的命運。』也許《銀鹿禱文》提到的兩名巫師對決,其中一人是我,而我的命運是勝是敗還不知曉。」
「老師才不會輸給沙利德!」黑娜激動地說。
「或許,但我不認為凍藍之眼是我的對手,因為《銀鹿禱文》作者是個糟糕的混蛋,他不會預言那麼平庸的內容。」
巫師學徒不敢說月精靈可門好像是這樣想的。
黑娜發現再聽下去以她現在的境界也只能像鴨子一樣,還是回到白銀賢者的傷口問題。
「精靈兒的力量可以幫老師治療嗎?我都變成這個樣子了,力量應該有增強吧?」黑娜試著運用在危機關頭救了她好幾次的綠光,並在海奇亞斯反對前捉住他的手腕將綠光覆上紅膿。
情況像黑娜想扯斷可門鎖鍊那次一樣,彷彿有效卻澆了巫師學徒一頭冷水,傷口很快結痂,又立刻迸裂了,海奇亞斯瞇起眼睛微微皺眉,黑娜知道老師絕不會當她的面呼痛,立刻內疚停止施法。
「沒關係。」海奇亞斯用藥布纏住傷口。「我得到很好的線索。」
黑娜眨巴著眼睛,不明白老師何出此言。
海奇亞斯起身走了幾步,若有所思地將傷手按在還未照到陽光的深藍峽谷石塊上。
「傷口上的力量對妳有反應,我想,救走沙利德的可能是妖精,看來前往巨石窗的選擇並未錯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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