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下雨就是起霧,儘管黑娜再怎麼仔細維護,獸穴還是免不了漏水,這種惡劣環境要病人怎麼療養?天黑後黑娜發揮靈感把燒紅的木炭裝進小鍋子放到獸穴裡,勉強去點潮氣增加溫暖。

 

黑娜不敢拋下老師獨自探路,光在附近覓食和蒐集足量柴火就幾乎耗去一整天,如果附近有人居住或廢墟就好了,黑娜希望能把老師帶到更安全舒適的地方休息,但漢克大人告訴他遇難和同伴受傷時最好等待救援,不要隨便離開有水和食物的據點,黑娜相信騎士的教導。

 

「我們可以等瓦肯禮來,老師怎麼還不召喚瓦肯禮呢?難道是沙利德暗中妨礙?」黑娜自言自語。

 

這天她同樣蹲在獸穴外煮魚湯,順便烤兩條魚和食用蕈類,暗暗發愁附近食物快吃光了。

 

雖然老師說水蛇也很好吃,但黑娜還是決定不挑戰。

 

如果老師沒受傷發燒,黑娜未被妖精影響,沒有壞妖精和沙利德虎視眈眈,在森林裡冒險生活該有多快樂?說不定漢克大人也會跟他們一起。黑娜忍不住幻想著。

 

黑娜發呆了一會兒,聽到身後有聲響,猛然回頭,看見海奇亞斯走出來,她飛快站起,險些踢翻鍋子。

 

「老師!你不能隨便起來吹風啦!病情更嚴重怎麼辦?」

 

「黑娜,迎戰了。」海奇亞斯說。

 

「欸?」黑娜雙手空空,趕緊撿起一塊木頭握在手裡,四處張望。

 

溪流仍淙淙歌唱,林木靜肅,空氣冰冷潔淨,黑娜沒看到敵人的蹤影。

 

「黑娜,沙利德背後的操控者特別連妳的妖精感官也一併遮蔽,試著用心靈之眼觀看。」海奇亞斯站在黑娜身後,左手按著她的肩膀,右手遮住黑娜眼睛傾身說。

 

的確有某種東西慢慢接近中,黑娜立刻緊繃起來,但她看不見是什麼正朝他們過來,可能是一個獨眼巨人,也可能是一片魔法海水,那存在不斷擴展,龐大得超乎想像。

 

「是一個新的幻象,來得很慢,似乎沙利德並沒有操控得很圓熟,也可能是魔法太過強大,比上一個幻象還要強烈,張開眼睛時做好心理準備,別被嚇著。」海奇亞斯警告。

 

「我知道了,老師。」黑娜深呼吸,用力點頭。

 

白銀賢者這才慢慢放下手掌。

 

一片荒野赫然展開,地平線處依稀可見獨棟木屋,除此之外再無其他人煙跡象。

 

黑娜揉揉眼睛,往後看,則是獸穴與森林景色,像是兩張截然不同的畫被拼在一起,荒野一步步朝白銀賢者師徒走來,終於吞噬了現實。

 

孤寂的木屋像毫無生氣卻饑餓地接近獵物的活屍,黑娜幾乎看見斑駁老舊的木屋打開黑暗門口,準備吸入屋外的生人。

 

黑娜害怕地靠向白銀賢者,卻發現他全身僵硬。

 

她還來不及想清楚,手指自動鬆開老師的手,他只是緊盯那棟木屋,不曾回應黑娜,手掌虛垂,任由她放開。

 

為什麼老師身上會有和那棟木屋相似的氣息?黑娜因此毛骨悚然。

 

※※※

 

「哪個王國有積滿灰燼的峽谷城市?我沒聽說過這種地方。」騎士從頭痛暈眩中恢復意識,人已經到了異國,又是魔法搞的鬼。

 

利希妲公主和瓦肯禮站在及膝灰燼裡,沙利德消失無蹤,他們卻被留在這座奇異的陌生城市裡。

 

他們身在一個兩端狹窄的巨型峽谷,兩側是灰白平直的山壁,充滿神祕的建築痕跡,像是一扇扇華麗門扉或書籍扉頁,峽谷中則充滿工藝高超的建築,從王公貴族居住的高聳豪宅到平民區一應俱全。

 

三人正好處在城市高處的街道,中心有座直指天際的黑塔,整座峽谷城市像是鑲嵌在未知大地上的一只白色眼睛,黑塔則是瞳孔。

 

無須說明,漢克也有一種強烈的感覺,這是專屬巫師的城市,到處都充滿魔法與象徵,卻不見任何居民。

 

「瓦肯禮,你知道這是哪裡嗎?」

 

「沒聽說過,可能真有這個地方或者其實是沙利德妄想建立這座城,我沒遇過這麼精細寫實的幻象。」火精說。

 

「無論如何我們已經在沙利德的詭計裡,須更加小心。」利希妲公主仰望從峽谷上方不斷飄落的灰燼,風裡有著淡淡松木焦味,彷彿城市正被森林大火包圍,而這場火已經燒了幾百年。

 

「殿下,接著我們該怎麼做?」漢克冷靜地詢問。

 

「為何你不請教我的意見?我對魔法更專業。」瓦肯禮找碴似的說。

 

「你能把我們目前的情況通知海奇亞斯嗎?」

 

瓦肯禮別開臉不作答。

 

「那座黑塔裡或許有線索。」利希妲公主指向黑塔。

 

「人類公主,妳知道幻象攻擊或禁錮的主要是精神嗎?但是精神受創過重也會波及肉體,不是發瘋就是昏迷至死。」瓦肯禮忽然又發話。

 

「我聽說過這個魔法常識。」

 

「那麼妳明白幻象對鬼魂的危險,因為亡者只剩下精神了。」火精定定看著她說。

 

「你是說殿下如果在這裡受到致命傷就會完全消失?」漢克立刻追問。

 

「海奇亞斯不讓老圖拉參戰的原因,你懂了吧?能以靈魂之身適應甚至使用魔法只有巫妖,而巫妖的思想與魔法都很汙穢。」瓦肯禮掃了他一眼。

 

「但現在我們這兒沒有巫師,也許巫師在這個幻象裡也沒啥作用,只能見機行事。」

 

「箭已上弦,繼續前進。」利希妲公主下了她的決定。

 

灰燼不像雪堆遲滯難行,但行走其中卻激起一陣微妙反感,有如一切都是虛無的,某天全歸於灰燼。沿途未遇敵人,也沒有忽然復活的石像,時間被掩沒在灰燼下幾乎靜止,整座城市充滿死寂與瘋狂。

 

他們來到黑塔前方,塔門與地面被一道筆直纖薄的懸空臺階銜接,黑塔裡走出一個銀髮男孩,他穿著破舊的黑袍,髮長及肩,年約八歲,赤足踏過灰燼。

 

「海奇亞斯?」漢克見過十三歲的海奇亞斯,眼前的男孩更年幼,但特徵明顯是同一人。

 

「沙利德。」和海奇亞斯分享生命的瓦肯禮卻指出另一個名字,假象無法欺瞞他。

 

漢克與利希妲公主猛然一顫,更加仔細打量銀髮男孩,那對藍眼與漸漸浮出的惡意笑容卻屬於另一個惡名昭彰的巫師。

 

怎麼回事?沙利德已經支配海奇亞斯?還是利用他的形象欺騙漢克等人?

 

「誰給你這個權力偷竊他的生命?」火精忽然厲聲質問。

 

使用海奇亞斯兒時外表的沙利德卻低頭看了看右手,彷彿檢視所有物,發出微弱的笑聲。

 

「第一眼看見海奇亞斯時,我就知道他有過某種特殊的儀式經驗,但直到現在我才看見每個細節,不可思議,他居然還能保持良善。」沙利德緩慢地觀賞著自己的手,然後按了按心臟處。

 

「不,他只是藏得太好,說真的,我有點甘拜下風了。」

 

沙利德停在台階上,身後黑塔顯得更加巨大,漢克無來由感到微眩。

 

「這個稚嫩的他跟我很合,我們簡直是孿生子,我真的喜歡他,我是說真實的海奇亞斯,不是那個所謂的白銀賢者。」

 

「謊言!」利希妲公主揚聲斥責。

 

「可惜我屬意的那人卻無法成為現實。」沙利德又說。

 

瓦肯禮大笑。

 

「你偷走他的部分生命,但那也只是回憶,他跟我都不屑的東西,你卻當成寶貝?超爛的品味!」火精將劍尖指向沙利德。

 

「我並不覺得那段生命只剩回憶。」沙利德舉起左手食指刺穿右掌,火精一顫,沙利德任鮮血淌流,瓦肯禮的手心也同樣刺痛。

 

「現在這是怎麼回事?他是沙利德還是海奇亞斯?」漢克匆忙詢問。

 

「他操控了一部分海奇亞斯的生命,不多,但很麻煩,有人協助他,否則沙利德不可能得逞。他會出現在我們面前只說明一件事,沙利德還沒有贏。」瓦肯禮低聲回答。

 

沙利德先前從不把漢克他們當成對手,現在卻刻意出面挑釁,騎士立刻懷疑他又開始新的布局,挾持眾人逼海奇亞斯現身。

 

「那麼,就是海奇亞斯失去了一部分的生命,像打仗時失去一條腿,但還沒有死?」漢克試著用他能理解的情況比喻。

 

「對。」

 

「我明白了。」漢克重新穩定心神。

 

「獨腿的士兵只能等死或拖累同伴。」沙利德冷笑,用男孩聲音說。

 

漢克沒應話,他相信獨腿士兵仍能殺敵並療傷返鄉,這就足夠了。

 

沙利德高舉流血的手,無數雷電擊落黑塔尖端,黑塔晃動扭曲,變成一條半石半鱗的有翼巨蛇,怪獸吐出鮮紅蛇信,鱗片間流出發光毒血將地面腐蝕出陣陣毒煙。

 

「這才是海奇亞斯的魔法,他的魔力如此龐然鮮活,充滿優美的恐懼與死亡。」沙利德說,「我只是為海奇亞斯施展他囿於道德規範和膽怯凡人有限期待主動壓抑的力量而已。」

 

翼蛇以冷酷的紅鋯石眼珠直視漢克等人,眼神中帶著令人窒息的陌生敵意。

 

海奇亞斯孩提的形體被沙利德佔用,那樣一來銀髮男孩的精神去了哪裡?漢克望著翼蛇渾身發冷。

 

也許他已經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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