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追尋

 

我屏息等待著,許安信接過那碗鎮魂湯,作勢端詳,冷不防把湯碗摔到地上。

 

「我才不喝!」

 

以防萬一被強灌,還先假裝接過潑掉,真是人才啊……慢著,我在佩服什麼!

 

月齋先生不以為忤,似乎他本來就不期待許安信會喝下鎮魂湯,只是登場的藉口。

 

「月齋先生,你知道阿芳被帶到哪裡嗎?」我無頭蒼蠅亂問。

 

「我不清楚,另外,也不能肯定妳的朋友是被厲鬼抓走。」

 

但月齋先生再多就不肯說了,只表示沒根據的猜測他不願多提,要我謹慎小心,基本上,我覺得月齋先生忽然出現比較像是要把我趕回家。

 

也許只是我自作多情,畢竟這些神明或高人一直避免偏心,但這些日子我和月齋先生的相處也有點像是朋友了。可是,假使阿芳自行離開,她為何不留言通知我,又怎會半個目擊者都沒有?如果是活人綁架她,土地爺爺應該算得出來呀!

 

王哥兒已經不耐煩了,這位工作量爆表的首席鬼差沒辦法繼續等下去,我忽然想起在場有義務要去捉鬼的只有王哥兒一個。

 

「月齋,武判大人說若遇到你,請你來府衙一趟喝茶。」

 

「咦,我剛喝過鎮魂湯,嘗不出味道……」月齋先生還來不及抗議就被鬼差拖走了。

 

如果是平常我會很開心看見這幅養眼畫面,但現在我滿腦子只想著阿芳和萍萍的事。

 

土地爺爺歎了口氣,只剩我和祂還有許安信面面相覷,方才鎮魂湯那一潑,周遭沸騰的異常惡意又平復了。

 

「土地爺爺,拜託祢!總是有辦法吧?」我考慮了半天的爛招還是只能對土地爺爺撒嬌。

 

土地爺爺看了看我,又望望許安信,不停摸著鬍子,好像想從那把山羊鬚裡抓出解決辦法來。

 

「這……並非正道,但是事急從權,也不是全然不可行……」

 

「土地爺爺您就快說吧!」萍萍隨時可能對阿芳下手,現在是生死一瞬間的大危機!

 

「許安信,本土地給你一個將功贖罪的機會,幫小南找人,須記得你若再行惡害人,這條鎖鏈會直接拉散你的魂魄,將你收入枉死城,再也沒機會看見任何想見的人,即使他們離世亦同。而你要去的枉死城,以一個年紀小小的厲鬼來說,也是過於殘酷的地方。」土地公揮杖點斷王哥兒鐵鍊,只留下束住小鬼胸口的一條細鍊,尾端收入地下,隨他行動拖曳。

 

許安信沒了束縛,小臉有點茫然,身體往前一傾就要撲向我,但土地爺爺的聲音如洪鐘般壓得許安信動彈不得。

 

那一瞬,我真的感受到所謂的神威,原來土地爺爺心慈,平常沒用神力壓迫惡鬼,只是鍊住也夠受了,但祂不愧是福德正神,許安信在祂面前不由自主變得溫馴。

 

「你不想親自去找妹妹嗎?」土地公端詳這個年幼的厲鬼。

 

「我要去!」

 

這種作法好像是罰勞動服務銷過的好心主任,或許這對兄妹間存在著特別的聯繫,如果對找到阿芳有正面幫助,再討厭的同伴我也認了。

 

事情愈來愈往複雜的方向走?好像剛剛我才因走投無路對死阿宅開出了空頭支票?王哥兒你要拘魂乾脆就早點動手,我這回又虧大了……

 

回到陽間只是轉眼工夫,每回都像是大夢初醒,其實到底是不是夢以我的能耐也分不出來,畢竟夢太寫實,而現實太荒謬。

 

死阿宅依舊目中無人,看見到許安信就在我身後時,眉毛微微一挑。

 

他到底要保持那張陰柔美貌多久?我留意到不知不覺間死阿宅最愛用這張不知名模特兒臉出現,這讓我看了更不自在。另一個令人頭疼的大問題,不久前還想殺我的小厲鬼現在又跟在旁邊,貌似我們不可能和平相處。

 

和土地公指派給我的殺人凶鬼一起去找阿芳?感覺是一條不歸路。我和許安信別說合作了,他不殺我或我不逃跑就已經萬幸,或者再想辦法從死阿宅口中問出些情報?我實在不懂得如何和這種思想扭曲的小鬼溝通。

 

「西南。」許安信臉皮抽動,從齒縫中擠出兩個字。

 

「什麼?」

 

「帶上這裡的水,走。」

 

我連忙手忙腳亂尋找裝水容器,悶頭就往廁所裡衝。

 

「不是自來水!要地下水或水溝水!」許安信在我背後口氣很壞的吼道。

 

「知道啦!」我匆匆應道,想起鄰居設在牆邊的水龍頭似乎就是抽地下水,於是抓著礦泉水瓶湊近接水,許安信也在這時伸出蒼白小手讓水流穿掌流入。

 

不小心沒拿好,冷水淋了滿手,一段幽暗回憶硬擠進來。

 

頭頂是一片朦朧璀燦的水光,我從水底往上看,心想這處攔水壩有點眼熟,難道這是許安信的視角?

 

阿芳站在攔水壩旁,髮絲散亂,眼皮浮腫,前方就是深不見底的水面,她似乎想跨過欄杆跳下去,結果過一會兒卻是蹲下來抱著肚子痛哭。

 

『寶寶,我好愛你,為什麼你不能被媽媽生下來?』她自言自語,哽咽不止。

 

小女孩飄向水面,朝阿芳伸手,她什麼也沒說,小手卻不自覺地伸長,非得要抓住什麼扯下來不可。

 

『那個醜女人才不是我們的媽媽!』許安信猛然拍了她的手,萍萍縮了縮。

 

『可是,她好好,她會為小孩子哭,萍萍想要她當媽媽……』

 

『好啊!那妳就殺了她,不然她看不到我們,也沒辦法當妳的媽媽。妳抓左腳,我抓右腳,我們把她拖下水。』許安信不懷好意的建議。

 

萍萍遲疑了,年紀小小的她似乎已經明白人死後變成鬼會不一樣,不像活著時那麼溫暖。

 

『現在……還不要……下次她經過……』她又朝水面渴盼地伸手,只差那麼一點就要摸到阿芳的鞋尖。

                                                                                                                 

水底下,更多幽幽的嬰兒啼泣聲被深沉的怨恨吸引而來,慢慢包圍這對兄妹。

 

「蠢蛋,白日夢做不夠是嗎?」死阿宅的聲音?

 

水龍頭被死阿宅用大拇指按住,故意逼出一條水線衝擊我的臉,害我滿臉是水,衣服也溼了。

 

本想開罵,這次卻不得不感謝那隻宅鬼打斷心電感應,我現在可沒時間管那些過去記憶,但知道阿芳和許氏兄妹相遇的契機說不定有幫助。

 

阿芳這個笨女生居然曾經想自殺?還好她沒真的做傻事!我飛快裝好地下水,打開機車後座置物箱將礦泉水瓶丟進去,許安信也在此時消失,只剩下鐵鏈聲煩躁地滑動。

 

鋼彈駕駛員小南──出動!

 

這時背後傳來停車聲。

 

「小南,妳又在做什麼?」我警戒地轉身,卻迎來趙奉武一頭霧水的問題。

 

「呃,早安,小武哥,你吃飽了嗎?」毫無心理準備被警察逮到,我開始胡言亂語,真佩服他有勇氣一來再來,我家可是確定鬧鬼,他也被附身過。

 

有時也會想,趙奉武是真的天然呆,還是同情我這個狼狽到別人連取笑都懶的女生呢?或者兩者兼備?但往刀口上撞也不是這樣吧?可以確定是,我們之間沒有青年男女經常摩擦的曖昧火花,他沒有,我也沒有。原因說穿了就是……唉。

 

「我有事要出門,今天請假不上班。」

 

「小南,妳在說謊時眼神會往左飄。」這種基本審訊技巧小武哥居然用在我身上,太過分了!

 

「妳不是說上次的事都了結了?」

 

我拚命點頭。媽呀!別再拖延我的時間了。

 

「真的沒事情瞞我?」

 

「沒有。」我努力讓眼中出現閃亮銀河。

 

「小南……」小武哥忽然歎了口氣。

 

「駕照拿出來,不老實交代清楚,我不會讓妳走。」

 

啞口無言,小武哥居然用人民保母的身分壓我。

 

「下次再說好不好,我現在真的很急!」我跨坐到機車上,可惜車屁股卻遭小武哥擋住,連鑰匙都被抽走了。

 

鐵鏈聲更響了,我冷不防看見許安信露出牙齒欺上趙奉武的脖子,連忙拉住小武哥胸口衣服將他拖開,心頭火起忍不住怒吼:「你不是還要帶我去找人,就不能克制一下啊!」糟了!

 

「找人?找誰?還有妳在跟誰說話?」趙奉武發覺不對立刻逼近,害我心跳狂飆。

 

「沒有……」我低下頭囁嚅。

 

「小南!上次我在醫院醒來的事可以先不問,但現在妳想做的事如果有危險,我就必須要介入!」

 

如果換成別人我還可以搞自言自語這一套,偏偏小武哥雖然看不見卻是明白人。

 

小武哥很清楚我的行為失常必定是因為靈異因素,而他身為人民公僕──還是超有正義感的那種,不可能放我毛手毛腳地涉險。

 

「我的朋友不見了,我要去找她!」我一說出口,立刻覺得委屈無比。

 

「怎不先來局裡報案?」趙奉武沉下臉。

 

「你不懂,小武哥,阿芳她是消失,而且才剛離開我家不久,這樣要怎麼報案?

而且我有別的消息來源顯示她現在很危險,只是都是超自然線索,說出去也沒人會信!我真的需要馬上去找她!」

 

「我不是相信妳了嗎?」小武哥責難地看著我。

 

「那……不太一樣,我不想又連累你,這事是我太大意惹出來的。」

 

「就當我好管閒事,妳的靈感那麼準,說不定又牽扯了別件大案子,如果要找人,我載妳去找!」

 

看著趙奉武,我只感到不只現實上未來龐大的債務,連人情債也如滾雪球愈滾愈大。

 

一半感性上,我很想要拒絕趙奉武的好意,但另一半的感性加上全部的理性都在抗議,我很需要小武哥來壯膽。

 

萬一有什麼事,他才是能處理的人,除非接著又遇到操作系的敵人,不然我不找小武哥作伴,跟著許安信瞎闖,怎麼想都鐵定會出事。

 

儘管有濃濃的不祥預感,我還是選擇繼續前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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