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試著挺起脖子,身體幾乎被捆成木乃伊,四肢纏著紗布,昏過去時明明在眠腦的巢穴裡,醒來卻到了醫院,其他人都不見了。

 

「阿芳呢?妳有沒有看到她?」我急著追問。

 

「阿芳是誰?」曉音馬上把球打回來。

 

「李芬芳,我國中同學。還有一個警察,他們在哪裡?」

 

大姊姣好的五官皺了起來,這是她發飆的前兆,可是我現在根本沒手可以摀住耳朵。

 

「季曉南!先解釋妳為什麼會被太平山救難隊送下來的原因!媽打電話到臺北時我還不相信,看看妳自己的樣子!」

 

「姊~痛……很痛啦!不要拉……」我耳朵被扭到眼淚都要滴下來了。

 

可是我看到她眼眶發紅,轉過去揉著鼻尖。過了一會兒,天生頭腦比我好很多的曉音又恢復冷靜繼續拷問我。

 

現在沒機會串供了,我只好牙一咬說下去:「我和阿芳去爬山,可是途中她突然不見,我找剛好也去太平山玩的警察遊客幫忙,他叫趙奉武,走著走著要找人結果就什麼都記不起來了。」

 

「你們是中邪喔?」果然這種說法對有陰陽眼的曉音派得上用場,我祈禱著不要被她識破。

 

「我也不知道……」

 

「妳那個守護靈沒幫忙嗎?」

 

提到成事不足的死阿宅我立刻血脈逆流!

 

「他才不是我的守──不,我是說,他沒什麼用!我沒辦法和那隻溝通!」

好不容易大姊接受死阿宅的存在沒多加干預,我差點就自毀長城。

 

曉音瞇著眼睛,像是搜尋死阿宅有沒有在附近出沒,外加想從我的自白中找出疑點。

 

 

「嗯,這幾天都沒看到那位出現在妳這裡,可能醫院的環境不好。」

 

「這幾天?我昏了多久?」我驚訝地問曉音,不是才昨天嗎?

 

「整整三天了,從入院時間算是第四天,不然妳以為我幹嗎從臺北趕回來看妳這死小孩,爸媽不用休息嗎?」

 

美女發飆時還是很嚇人,我移開視線。

 

總而言之,我頭上的撕裂傷縫了十二針,左右手各縫七針和五針,扭傷的腳綁上彈性繃帶固定,最嚴重的是大腿上那塊蜂窩性組織炎,搞不好整條腿要截掉,幸好抗生素治療作效,現在正慢慢恢復,其他瘀青擦傷蟲咬不計其數,我本人還有脫水和電解質不平衡現象。

 

關於我的傷勢怎麼得來,救難隊和醫生都說不出所以然,被發現時我們躺在離茂興車站不遠的平地上,三人全部意識不清,醫生最後用誤食毒菇產生幻覺作用失足跌傷解釋,聽起來很虛。

 

至於阿芳幾乎毫髮無傷,已經先出院了,但是她昏昏沉沉記不得任何事情,醫生要她好好在家休息,小武哥則是昨天退院,根據護士小姐的補充,她和那個警察都來探望過我。

 

曉音明知道這點卻還要先探我口風,真是陰險……還好我們不管真忘記還是假忘記,都口徑一致選擇失憶答案,加上血液尿液裡也檢查不出違禁藥物,就沒被追究太多了。聽說是醫生和救難隊員都看多了現代人奇奇怪怪的事蹟,至少我們還沒說要去太平山找飛碟。

 

總歸來說我的傷勢最重,不過看起來很慘,大都還是皮肉傷,除了大腿那處被眠腦鱗片碰到不知怎地變成蜂窩性組織炎的傷口必須再住院一個禮拜,其他地方等傷口癒合拆線後就沒大礙了。

 

這段時間我都沒看到小武哥和阿芳出現,有點不是滋味,但也許這樣的安靜對休養來說才是最好的。

 

我在小七的打工這次真的沒指望了,這樣想以後我乾脆豁出去過著久違的脫離死阿宅精神迫害,還有家人服侍的爽日子。

 

這段神仙生活並未持久,曉音在幫我辦好出院手續準備回臺北時,赫然從大包包中拿出三先生那柄小刀,此舉大大驚嚇了一個毫無心理準備的脆弱傷患。

 

「還給妳,以後不要隨便在網路上亂標古董,這違反槍械管制條例。」大姊冷漠地說,這次因為害她勞動得很累,她沒給我好臉色就走了。

 

我在蟬聲亂唱中握著寄宿著末喜的神祕小刀,冷汗默默爬滿背部。

 

親眼見識過末喜的威力,如果不是曉音毫無預警把刀塞給我,我才不敢再接近這把紅匕首,放也不是拿也受不了,僵在門口過了十分鐘後,我一邊祈禱一邊將末喜之刀請進門,然後飛快將刀放在二樓和室裡,關上門直接跳到三樓裝死,也不管腳傷可能復發。

 

我昏倒之後,末喜到底有沒有殺掉眠腦?而我和小武哥他們又是怎麼離開山中洞穴?完全搞不懂。我裹在水藍涼被中,天氣雖然炎熱,卻有股寒意持續地從骨子裡透了出來。

 

被帶去枉死城的許安信又會變得如何?這樣真的公平嗎?

 

※※※

 

剛出院回到家,今年第一個颱風就來報到了,還直撲宜蘭。

 

阿芳非常熱心主動表示要照顧我,原本堅持要陪我住的父母總算放心回宜蘭市的新家,畢竟他們還有工作和阿公阿嬤要顧。

 

「謝了。」我對阿芳說。

 

雖然死阿宅目前還未現身,但我不能大意。

 

「不用謝,我是來找出真相的。」阿芳拿出許氏兄妹的生活照,用力按在我額頭上。

 

「我問過妳爸媽了,你們家根本沒有這兩個親戚!」

 

「嗚!我先上個廁所。」

 

「想得美!妳以為我會笨到等妳編故事叭噗我嗎?這兩個小孩子到底是誰?為什麼妳有他們的照片,之前妳去那間陰氣森森的空廟還什麼願?小南,我們跟一個警察莫名其妙昏倒在太平山上,妳一定知道原因,說啊!」阿芳抓起我的衣領。

 

「這件事很複雜,說來話長……」我困難地吞著口水。

 

阿芳雙手抱胸坐在椅子上,椅子不偏不倚擋住房門,不顧人家還是傷患,只要我不吐實就休想吃喝拉撒和睡覺。

 

我天人交戰良久,阿芳已經不是局外人,萍萍為阿芳犧牲了,不讓阿芳知道事情真相對兩邊都不公平。

 

這對年紀小小就成了厲鬼的兄妹,把對母愛的渴望和被背叛的仇恨揉成複雜的情意結,許安萍力量更強願望也更單純,她想殺阿芳就只是為了要獨佔媽媽的存在,但她會保護阿芳也是基於同樣強烈的情感。

 

想起阿芳拿著這對兄妹的遺照時,那種近乎一見鍾情的表情,我找不到更好的形容,那時候的阿芳確實是露出可說是投射的母愛,不知是多強烈的希望才呼喚出許安萍,我無法理解這種感情。

 

「阿芳,妳相信世界上有鬼嗎?」我小心翼翼地試探。

 

她瞪大眼睛看著我,過了一會兒才回答:「大概有吧!」

 

於是我從月之鄉民宿命案開始描述許氏兄妹事件,遇到神祕大師三先生,還有土地爺爺和月齋先生,但這裡面只有死阿宅的來歷動機始終不明朗,被我略過不提,我也不想讓阿芳知道那些丟臉的事。

 

「殺死那對小兄妹的凶手找到了嗎?」阿芳問。

 

「小武哥正在調查。」

 

「妳不要再參加那些靈異事件了,萬一死掉怎麼辦?」阿芳欲言又止,最後這樣說。

 

「不會了,我要重新出發啦!妳也是,別再想以前的倒楣事。」我拍拍阿芳。

 

颱風過後,太平山國家公園蹦蹦車受損嚴重,看來要維修很久,短時間不會開放,於是通往三疊瀑布的路徑就這樣斷了。

 

過了幾天軍隊般的規律生活,我的健康大有長進,阿芳回去以後,土地爺爺和月齋先生忽然出現在我家。

 

「咦?」我嚇了一大跳,之前都是被召喚過去或主動到對方的地盤。

 

「小南妹妹,妳的魂魄被眠腦所傷,近期千萬不可離魂,多曬曬太陽補充陽氣。」月齋先生看出我的疑惑主動解釋。

 

魂魄受傷好像不會痛,但自從下山以後我宛如驚弓之鳥,即使死阿宅一直沒再度出現作祟,我還是坐立難安。

 

「土地爺爺,你們怎麼來了?」

 

土地公看了看月齋先生,面露愧色。

 

「竟讓你們這些陽間人代替我們對付那妖精,老夫愧為福德正神,實在是對不住哪,小南……」土地公低頭道。

 

「不,這個……」

 

「老土地不知道那妖精連活人也擄,而我懷疑縣內人魂失蹤與牠有關,卻沒提出警告,有過失也在我。至少,小南妹妹有資格了解事情真相。」

 

月齋先生也向我道歉,我完全慌了。

 

原本土地爺爺以為阿芳走失可能是人為因素,也許是旁門左道的術士利用鬼魂迷攝活人,一開始祂並未想到山裡的妖精,就是因為這年頭人擄人的例子較常見,因此他才讓許安信去找阿芳和萍萍,土地爺爺懷疑萍萍被其他修道者利用作為騙財騙色的鬼奴。

 

年紀小,法力和怨氣深重的許安萍是養鬼者上好的素材,有些敗德道士也有能力遮蔽陰神的探測,難怪陰間一開始懷疑的就是三先生,他出現在羅東時,命案也開始發生,真是太過巧合了。

 

「這也不能怪土地爺爺,我也覺得祢說的很有可能。」光是三先生養的女鬼將軍就可以逼出土地爺爺,我懂那種有點無奈的感覺。

 

「我的法力跟老土地更不能比了,到底也不清楚是何方妖魔鬼怪下的手,只是不希望小南妳白白犧牲。我在三星觀察了二十年,從來沒有人看過潛伏在太平山深處的妖精本體,沒想到那妖精居然是牠……」月齋先生道。

 

「眠腦到底是什麼妖精?我看到三疊瀑布變成一條大白蛇,牠不但活人死人的精氣都吸還會生蛋。」我趕緊先拉了兩把椅子請月齋先生和土地爺爺入座。

 

「小南,妳聽過鄭王爺鎮壓妖怪的故事嗎?」

 

「鄭王爺?」我苦著臉重複,忽然拋個代號我怎麼知道是誰?臺灣被拜的王爺那麼多位。

 

「鄭成功。」

 

「喔喔,我知道!學校都有教,鄭王爺把荷蘭人趕跑以後,又打敗了好幾隻本土妖精,會噴黑霧的大老鷹在鶯歌啦,住在劍潭的妖精,還有就是我們宜蘭龜山島的大烏龜了!怎麼都是些怪獸?」我想起來了。

 

「當年還有一些妖精躲起來了,我擔任判官時曾聽過這頭眠腦的傳聞,往昔那條大白蛇還不叫眠腦,因為這個名字是人類如此稱呼白蛇精,牠跟鄭王爺打敗的那些妖怪一樣原本都無名無姓。」月齋先生歎息。

 

「噶瑪蘭本地自古流傳『龜蛇把海口』之說,龜自然是指龜山,蛇指的就是蜿蜒的海岸線,在風水之中代表天關地軸,所以聚集天地靈氣後,誕生了兩隻大妖精。宜蘭人一直都記得大龜,而且我們只要一到海邊,也能看到『蛇』,只是就在腳下容易忽略而已。」

 

我回想從小到大的記憶,的確就跟月齋先生說的一樣!原來眠腦的雪白是浪花所化……

 

「但是漢人開蘭時改變風水,降妖伏魔,龜遁海,蛇入山,噶瑪蘭廳才有我們九芎城的陰間轄地,後來生番偶爾目睹蛇精化身出沒,才以土語稱牠眠腦,其力幾同山靈。」

 

我們已經遺忘家鄉曾經住著一條大蛇了,難怪沒有人知道眠腦的存在,也沒人祭祀牠,於是日漸衰弱的眠腦開始掠奪獵物,拐帶人魂,甚至活生生的兒童。

 

「以前眠腦幾乎未對平地造成災害,但現在牠開始吃魂魄和活人,不能放其繼續作怪。本廳目前雖無城隍坐鎮,也不能坐視不管,於是趁眠腦目前受傷,合力阻斷通路,之後如何拿捏這頭老妖精要等上面的裁決了。」土地爺爺說。

 

難道蹦蹦車壞了是土地爺爺他們的計畫?眠腦還沒死?

 

「總之,小南,這是我們的責任,妳好好休養。」土地爺爺和月齋先生交代完來龍去脈也消失了。

 

我沒再看見那個死阿宅的身影,難道他還留在太平山?又或是他根本回不來了?

這應該是值得放鞭炮慶祝的喜事才對,為何連買鞭炮的心情都沒有?一定是我還沒徹底復仇的緣故。

 

被這樣一嚇,小武哥不曉得還會不會調查許安信和許安萍的案子?這對小兄妹為什麼失蹤,失蹤以後遭遇到何種虐待?最後死在哪裡?屍體怎麼了?這些我都不知道,就要這樣結束迄今經歷過的一切,我總覺得不甘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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