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Orphian,希臘時代自東方傳入的神秘信仰,崇拜酒神Dionysus,流傳至後世也成了基督教中惡魔崇拜的源頭。」燕臨隨口簡短解釋,再多的葉慈生有手自己會搜尋資料。
葉慈生曾經在楊教授課堂上學過崇拜戴奧尼索斯和獵巫風潮的歷史淵源,還做過期中報告,但他已經印象模糊了,畢竟大學生都把楊教授的課當成營養學分,葉慈生已經是最認真的那個,但他的注意力還是在本科系成績與神祕學姊身上。
至少葉慈生可以確定,當時他寫報告時根本沒查到奧爾菲信仰這部份,顯然這不是網路上常見的內容,恐怕得紮實地讀過論文專書才會有概念,沒想到燕臨連這種細節都能隨口提示,不愧是楊教授的助理。
「不是偶然,或許現在還有奧爾菲教,可惜並非宗教團體,這是一個私人俱樂部代號。」燕臨突然冒出的勁爆發言讓葉慈生差點踩錯油門闖紅燈,他停在斑馬線前驚訝地望著同伴。
「類似美國兄弟會的作法,有無看過電影《聖堂風雲》?雖然沒那麼誇張,據說也是成立幾十年的祕密結社,主要由台灣和香港出身的華僑組成,他們在國外留學時吸收成員,有的人歸國後也在台灣發展據點,不能說是幫派,圈子也很小,是上流社會富豪以娛樂為主、爭奇鬥豔的展示會。」燕臨不以為然地說,「但關於奧爾菲俱樂部只是穿鑿附會的低級都市傳說而已,我從朋友那邊聽來這個八卦,到底該俱樂部存不存在還是未知數。」
燕臨提到「朋友」這個字眼,還是能提供如此奇妙情報的朋友,葉慈生總算有產生眼前這人是「靈異偵探」的些許實感。
「噢,我從沒聽說過。」葉慈生搔搔鬢角。從勤工簡學的學生生活畢業後,葉慈聲直接空降成部門主管,為了達成迎娶千金小姐的資格,實則過著社畜般的生活。
葉慈生想了想評論道:「華人也算在有色人種內,就算有些資產過著優越的自足生活,和猶太商人一樣反成了本地下層階級嫉妒對象。一般談到種族對立的有色人種,總是會聯想到黑人,其實排華在世界各地也很常見,將自身缺點用種族主義美化是共同人性。即使你說都市傳說,我倒是覺得有幾分可信度。限定出身和財力才能加入的類兄弟會性質俱樂部。」
「但這種祕密結社常常伴隨連家人都不能告知的嚴苛入會儀式,以及各種可能觸法的規則,一旦違反必遭報復,根本不是警察能處理的對象。」葉慈生自言自語一陣,感到他就像在模仿燕臨說話語氣,頓時覺得好笑。
「奧爾菲的情報暫時對外保密,我要再確認。」燕臨語氣嚴肅地強調。
「你擔心雙擎龍頭也是成員之一?那不太可能,秋繁和何先生都是在台灣受教育,也不愛奢侈應酬。反正,你又要說我的話不夠精確,那就當參考好了。」葉慈生聳聳肩。「對了,是不是我的錯覺?後面那輛黑色Mazda跟我們過好幾個十字路口。」
「前面右轉,挑小路走。」
「敵人嗎?」
「是那種浪漫關係倒好,我正差個對手,隨便你開,將那輛車引到沒人的地方。」燕臨冷笑,微微歪著頭從後照鏡監視跟蹤者。
「你想幹什麼?」葉慈生瞥見燕臨將手伸到坐墊下,從預留的縫隙開口中抽出一把槍,退出彈匣檢查。
「看樣子車上頂多兩個人,我要找的突破點自己送上門來了。」
「燕臨,你不會是認真的吧?台灣可是法治社會!起碼也報警吧?」葉慈生冒出冷汗。
「事到如今有什麼好顧忌的,對方可是連殺人分屍都敢,要找到失蹤目標,遵守餐桌禮儀來得及嗎?葉少爺。」
約行駛二十分鐘後,那台Mazda仍跟著不放,豐田繞到一條廠房與樹林相夾的無人產業道路,葉慈生開始心跳加速,將方向盤握得濕熱。
「差不多了,擋下他們。」燕臨臉上飄過嗜血笑意。「不必非開槍不可,如果對方沒帶武器,靠拳腳就夠了。」
想起未婚妻可能已經遭遇不測,葉慈生一咬牙轉動方向盤同時踩下煞車,將車橫在道路上,後方直線路徑上那台毫無遮蔽的黑車順勢減速停在離他們不遠處。
燕臨將槍藏在腰後,開了車門朝那輛跟蹤他們的車走去,不放心讓他一個人對付跟蹤者,葉慈生趕緊摸了把瑞士刀放進口袋追上。
兩人尚未走近到看見駕駛長相,Mazda忽然向樹林倒車,撞壞鐵絲網後硬是在單行道上迴轉加速逃逸了。葉慈生記下車牌號碼,馬上透過網路查到那是輛贓車,燕臨怒得踢飛路上石子。
「沒種的混蛋!」
這是葉慈生第一次聽見燕臨小聲咒罵,可見他真的很想逮人逼問。
「這樣一來至少確定我們被人盯上了。」葉慈生說。
「不是我們,是你,雙擎先前大動作搜尋是因為方向錯誤,所以對方認為毋須主動曝露行動,假設那個犯罪集團實力在雙擎之上就麻煩了,更糟糕的情況是你們之前調查的人之中有部分被買通或全體遭到監視也不奇怪。」燕臨立刻拆散那句「我們」。
「如果對方真這麼神通廣大,為何不乾脆抹銷所有證據就好了?」葉慈生疑惑地問。
「你怎知他們沒打算這麼做?只是消除得太過火反而啟人疑竇。剛遇到的人只是監視,八成也是顧忌你的身分。」燕臨回到車上,拿出手機輸入某個號碼,然後看也不看,轉成公開對話放在擋風玻璃後,車廂內頓時充斥預設的撥號聲,十足惱人。對於他的怪異行為葉慈生已經懶得多加置喙。
「現在要做什麼?」
「去見一個朋友。」燕臨仍陰鷙地盯著前方。
「就這樣?你沒說去哪裡找人。」
「等我聯絡上對方。」
「你剛剛不是撥了個號碼……」葉慈生看著那被反置的手機,忽然意會到燕臨的朋友應該也不會是普通人物。
「那傢伙絕不會接電話,如果吵得醒他,有回call才算聯絡上。」
接著就是漫長的電話騷擾了,葉慈生對燕臨和他的朋友皆是大開眼界,所謂一丘之貉不是沒道理。
「該不會就是那個人告訴你奧爾菲俱樂部消息?」
燕臨沒出聲算是默認。
「他是什麼來歷?居然有門道得到那種消息?」葉慈生更好奇什麼人可以和這個脾氣古怪難搞的燕臨交朋友?
「我不能洩漏他的個人資料,你也沒必要知道。」燕臨冷漠地拒絕,完全不懂什麼客氣,對成天處理業務往來交際應酬的葉慈生而言簡直是外星生物。
「你打算把我們的調查告訴他嗎?」
「假使他沒問起。」燕臨如此回答。
「哦,看來你很信任那個不明人物,好!詳細情況我就不問了,倘若運氣好就能見到本人對吧?」葉慈生聳聳肩。「那聯絡上以前我們就在這裡枯等嗎?」
兩個小時後,葉慈生得到答案,他肯定燕臨的朋友絕非正常人,退一步想,即使
人不在家,響了這麼久的電話鈴聲也足夠讓鄰居破門而入或報警,堅持等下去的燕臨腦子應該也有病。
突然間那名友人接起手機了,葉慈生總算擺脫想飲彈自盡的枯燥等待。
「哈囉?」
「有事找你。」燕臨離開副駕,靠著車屁股,迅速將手機轉回一般通話,但他並未壓低音量,葉茨生仍豎起耳朵聽他如何提出要求。
「上次你說的奧爾菲,我想知道更多。」燕臨開門見山。
「隨便,只要是你知道的。」
「不,沒進展,我在忙別件工作。」
「楊教授在台中……」
只能聽見燕臨單方面的說話聲,葉慈生有點擔心。
「因為某個原因,我要帶一個人去見你。」又是一陣沉默。
「別說那些廢話了,約個地點,這個人的故事會讓你滿意的。」
收線後燕臨坐回副駕駛席,馬上吐出兩句風馬牛不相及的內容。
「混帳東西。去復興南路叫『曉』的鐵板燒小吃館。」
「下次別說這種讓人誤會的話,至少你斷句久一點。」葉慈生歎了口氣,這回會是哪種三頭六臂的人物?
※※※
原本以為選在鐵板燒店,地點過於開放不適合談事情的葉慈生,直到看見燕臨所謂的朋友,他決定修正自己的預想。
到哪裡都會受人矚目。
長髮不梳不綁,兩撇小鬍子簡直是上世紀穿越來的嬉皮士,帶著印度教苦行僧裝扮風格的中年男人穿著略顯邋遢的發皺襯衫加牛仔褲,足踩一雙懶人鞋。怪異小鬍子怪人走進店門時,葉慈生忽然福至心靈地想,就是這個人了。
「唷,四年不見。」在燕臨面前坐下,那人翻起菜單,打起招呼就像昨天才偶遇過。
服務生來了又去,葉慈生趁著這個空檔提起來意,免不了被小鬍子怪人盤問原由,西裝青年已經習慣於對生人整理出一套足以應付卻又不提及太多內情的簡略說法。
小鬍子怪人倒是專注傾聽,沒追問任何令葉慈生困擾困擾的個人隱私,葉慈生立刻意會此人小心謹慎不輸自己與燕臨,如非對方願意告知資訊,看來是很難套話了。
小鬍子怪人搔搔人中,有點為難地開口:「你們想知道的消息,我是有自己的情報管道,原本打算保密,既然牽扯到人命也不好隱瞞,說來有趣,一樣都是找人,只是一邊找的是男人一邊找的是女人。」
燕臨冷瞪了對方一眼,小鬍子怪人視若無睹繼續痞痞的笑,望向葉慈生,用大拇指比了下燕臨又聳聳肩,表示拿此人沒辦法,捱多了燕臨的冷眼,葉慈生對小鬍子怪人這份友善挺受用。
「我自己也是受託調查某個同事下落,才會認識知道奧爾菲俱樂部的朋友,哎呀呀,這個島一天到晚都在鬧失蹤,真不曉得人都躲哪去了?這件事就先跳過,直奔主題好了。」小鬍子怪人攤手。
「有位新人作家想做臥底取材,題目就是奧爾菲活動情況,加上她的家境出身本來就有機會接觸這個俱樂部,等於是出賣自身優勢秘密來換取一炮而紅的機會,並且成功可能性很大,畢竟這是人人熱中窺伺上流社會的時代。」
「所以奧爾菲真的存在?」葉慈生忍不住探向前追問。
小鬍子怪人抱胸點頭,繼續對著兩人說:「不過我要修正之前告訴你的情報,但是那位新人作家──姑且稱她為Z小姐好了,那時只是轉述她兒時聽來的傳聞而已,在那之後她已經打入奧爾菲成員交際圈中,結果倒是與期待有出入。」
「原本老闆打算針對這個企劃出一本大書,甚至還要我這個沒什麼建樹的老人去幫忙她,講好聽點是取材指導,其實根本是打雜和編輯,什麼活都得幹,畢竟那位小姐文筆不忍卒睹,野心倒是滿滿。上頭雖然沒說得很白,但大家心裡有數,萬一查到什麼能賣錢的,乾脆幫她整理出一本文稿來,白話點就是代筆,如果能拍到精彩相片或關鍵錄音錄影就更好了。這樣一來你們可以理解為何我知道來龍去脈,解釋這麼多都是因為燕臨總疑心我會騙他呢!我這邊事情都忙不完了。」小鬍子怪人慵懶地以指腹滑著玻璃杯口。
「奧爾菲俱樂部情況到底如何?」燕臨等服務生送上第一道菜,確認對方走開後才咄咄追問。
「聽了保證你哭笑不得,其實就是一群有錢闊太太輪流在自家別墅招待同好,展現戰利品的惡趣味,活動內容從名牌包到最新的抗老技術,找猛男跳舞到帶秘密情人集體約會都有,後者倒是有扒糞價值,可那也都是年屆不惑之齡以上的成員居多,估計版面不太養眼。Z小姐就是其中一個核心成員的乾女兒。」
「沒想到是這樣。」總算發現燕臨也有預測失誤時,葉慈生吁氣又問:「那這樣調查算是失敗了嗎?」
「哪的話,凡事不能看表面,『裡面的表面』也是同樣道理,你們會在這問我奧爾菲情報,表示事情並不如口語這麼單純囉?」小鬍子怪人尖鬍鬚似乎很得意。
「對了,還未請教大名……」就算燕臨有言在先,葉慈生不會問才有鬼!眼前這個長髮怪人態度看似磊落大方,但那招就和他推銷合約時打破顧客心防,不讓對方有機會提出麻煩問題誠乃異曲同工之妙。
「我姓江,刀兵點水工。這樣稱呼我就行了。」
「我是葉慈生,你好。」本想順便握個手,但那人已經很高興地吃起食物來。
「還有別的情報嗎?」人都是貪心的,乘風而上時葉慈生更是如此。
「你們不進點正餐?這裡店長兼主廚是我朋友,他的手藝好選料也實在,而且燕臨工作習慣我很清楚,那個老毛病還沒改嗎?」
「不用你雞婆。」燕臨冷哼一聲,眼前桌面卻無端多出一份碗筷。
「主廚推薦,我點的,反正今天麻煩我的人得請客。」江露出白牙笑嘻嘻地以筯尖指著燕臨。
葉慈生嚐了一口料理,低頭在心中悶笑,不知燕臨被江拿住了何處弱點,竟未反抗默默地用餐?原本葉慈生就有懷疑,這個男人的情緒舉止比未婚失蹤的葉慈生還要自我折磨。
情況根本不是燕臨同情心氾濫這麼回事,倘若葉慈生屬於那種到緊要關頭還會保留兩分實力的人,燕臨把動力催到最大,也不顧忌能支撐多久,彷彿追求自我毀滅同時毀滅敵手的恐怖份子。
葉慈生會節制自己的悲傷,假使這份悲傷妨害他達成目的;如果被當成廢物,葉慈生現在就不能利用雙擎的力量,也無法就近旁觀燕臨追查線索手法。
但是否因這份保留害他始終與線索有一段距離?無論如何,他不屬於燕臨那種類型,唯有靠燕臨刺刀般的行動才能找出葉慈生的盲點,搭檔合作是正確的決定,就是需要龐大的耐心和包容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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