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徒燭華率領天心五傑趕到動研社,等待他們的只有晏君與韻真,以及躺在地上的三具人體,其他黑家人可能得知明虛子要來,事先避開了。

 

「呃──為什麼要把人搬到這裡?」難道不該先找救護車?王大德抹汗。

 

「好像還沒斷氣。」王鏡元蹲低觀察,發現三人胸口尚有微不可見的起伏,話雖這麼說,卻已經聞得到類似淡淡屍臭的怪味,很像久病之人大限將至的味道。

 

「太師父,他們也中蠱了嗎?」王大德看堂弟愈蹲愈近,連忙將他拉開。

 

司徒燭華按住其中一人眉心,停了停才道:「這些人並未感染蠱毒。」

 

「沒錯,這是問題所在。」晏君支頤。

 

「要救不救隨便你,救人不是我們黑家的義務,你的小朋友說撿到需要幫助的人可以交給他們收尾。」是時候讓明虛子也嘗嘗天心五傑製造麻煩的功力。

 

「沒中蠱卻死人?」玄武更混亂了。

 

「此三人很久前就魂魄不全,如非嚴重癲狂就是臥病不起,或兩者兼具。」司徒燭華沉吟。

 

「沒那麼難懂,精魅附於人身,組成共生關係,本人還活著所以不算奪舍,沒看到有那麼多病人奇蹟恢復正常的例子?原主人的魂魄已不足以支持肉身運作,但有非人替他經營人生,除此之外也沒幹其他壞事。」韻真說。

 

「我懂了,那為啥『作業系統』跑掉了?」王鏡元問。

 

「現在你們道士在校外架一個金光大陣,打算強行打碎校區本身的風水陣,目前網張九面,只差一點就要完成了,能跑的當然想先跑,所以有些非人製造緊急送醫的情況,就是想透過救護車離開本校。」韻真厭煩地揮了揮手。

 

「當然他們還是沒逃過道士的圍捕,缺口處已經開戰了,所以觀望的非人不敢親自再試保外就醫這招。」

 

「學姊!他們跟我們才不是一國!」天心五傑用力強調。

 

「就算你們這麼說,對方偏偏舉著降妖除魔的大旗,準備無差別攻擊。」韻真不客氣地挑明。

 

「不惜金蟬脫殼是打算另闢蹊徑?」司徒燭華問。

 

「首先,這些不負責任亂丟的『殼』讓校內的傳染病記錄變得很嚴重,然後這些原本可說很乖的『好寄居蟹』被逼急了,到底還是妖怪,只會更不擇手段想逃出生天。問題不是這些妖怪有多強,坦白講很弱,但一般人沒有抵抗力。」韻真緩緩說出現在正在校區內發生的恐怖事件。

 

歷史上有些怪談記載,講人產畜,或一胎生了幾十兒的異常生產,發生嚴重天災時,妖怪是會附身人體甚至強行致孕以避難,卻往往因血脈無法融合產下畸形怪胎。

 

目前中理大學中怪異懷孕與急性精神失常正逐漸增加。

 

「如果妖怪們賭道士會為了讓無辜者就醫網開一面,慌不擇人憑依,造成多對一邪祟入體,又碰巧選到中蠱的人,不只是坐實了中理大學中妖異害人,真的會有更多人死掉,不死恐怕也重殘。」

 

韻真眉心深鎖,以前道門找上黑家,起碼會避人耳目,兩邊都會盡量選在野外開戰,道門還會主動保護民眾免於落入黑家殭屍魔掌,沒想到這次居然選在市區全面包圍,還以陣套陣準備用人海戰術向內碾壓。

 

實際上,全校師生與遭到包圍的黑家人都被當成了釣黑太爺出面的餌,韻真思及此已氣得無法再說下去。

 

「韻真,妳去警告校內還未出竅的非人把殼給我穿緊,不許再製造傳染病死亡記錄,至於明虛子,若你要跟著韻真行動,我沒意見。一個時辰之內把寄生精魅找回來重新附體,否則就多了三具屍體要處理。」晏君道。

 

「那我們呢?我們也可以跟韻真學姊跟太師父一起嗎?」天心五傑問。

 

「倘若遇到金龍真人或上回的法寶女道,五個大活靶還真不知怎麼選才好?」晏君諷刺地說。

 

天心五傑抓頭撓腮害羞地打哈哈。

 

「此三人不是黑家的責任,既然你們有言在先想救人,我便看在同窗之誼分上借個位置讓你們守著,這種魄多於魂的半行屍,萬一最後一口氣斷了,又被陽氣刺激,隨時會詐屍,屆時請你們顧好遺體別被其他陰魂附體或乾脆抬走別汙了我的地方。」晏君歪靠著主人椅,微微厭煩命令道。

 

天心五傑被黑家師尊的話澆得透心涼,又望向司徒燭華和韻真求助。

 

「君子一諾千金,大德,你們做好本分即可。」司徒燭華道。

 

雖然留在有晏君學姊的地方很開心,但王大德本意並非懼戰,如果太師父要帶他應戰,大德沒有二話。

 

結果司徒燭華覺得他和韻真兩人去抓脫殼的寄居蟹就夠了,最好還能一次逮到養蠱者。

 

「且慢,明虛子。」晏君叫住他。

 

「別想趁機對我的愛將不利,你的徒孫可是捏在我手裡。」

 

晏君學姊現在是在威脅太師父嗎?她突如其來的發言讓天心五傑一頭霧水。

 

明明待在晏君學姊旁邊超有安全感的,他們也說不出放心的依據從何而來,但學姊現在才來唸反派臺詞也太晚了。

 

韻真卻知道,社團大樓四周都有黑家人巡邏把守,師尊更是坐鎮本陣等待黑太爺降臨,在全校妖怪失去理智,還不知混入多少危險外來種的動亂中,對處子來說再也沒有比動研社更安全的地方。

 

敢在師尊爪牙下搶食物?不要命了!

 

「有勞黑家監院費心,貧道感激不盡。」司徒燭華竟拱手回應。

 

無論黑家在這次爭鬥中勝負如何,天心五傑都是被綁架迷惑威脅不得已才困在黑家人手中,關晏君這樣表示,為的是不讓這些小孩子將來擔了個勾結殭屍的惡名。

 

一瞬就懂了,看來這名道士腦袋沒有灌水泥。晏君暗自對照韻真給予司徒燭華的評價,但此人對黑家表現出來的態度仍相當可疑。

 

韻真則飛快思量目前的情況,師尊為何明示她與司徒燭華共同行動?難道是要她趁機摸清司徒燭華底細與不尋常的友好動機?有無可能他騙過了天心五傑也騙過韻真,其實是敵方奸細?

 

韻真對師尊堅定地點點頭,她定不辱使命,重新翻查司徒燭華的一切表現。

 

很快地韻真就威脅了五個還很乖的寄居蟹,再三警告若他們想脫殼去人類身上搭便車,黑家人會馬上動手肅清,不用等道士來,若阻止妖怪傷害人類則黑家也給予獎勵,非常時期也只能蘿蔔大棒並用。

 

「還是找不到那三隻脫完殼的妖怪,倘若他們已經被道士逮到就沒用了。」也可能是用精神體躲在角落石頭下,但韻真實在不想浪費時間在東翻西找,於是對沿途遇到的妖怪都發了懸賞,畢竟找附身類的無形精魅又脫離了黑家人的能力範圍。

 

等等,她怎麼又不知不覺擔心找不到脫體精魅的事?這明明是司徒燭華的責任,她要做的是警告其他妖怪不准輕舉妄動還有揪出金龍真人。

 

韻真忍住抓頭髮的衝動,司徒燭華安分地跟在旁邊,反而讓她更緊張。

 

她已經從天心五傑口中套出他們派代表去加拿大育空河上游找太師父的事,結果還是司徒燭華主動出面救人。

 

換句話說,不是王大德他們找到明虛子,而是明虛子找到這些小孩子。

 

但這個自稱司徒燭華的道士難道真的就是本人嗎?明虛子本來就是低調到幾乎沒有資料的道士,而且對方在打鬥時一直沒使出拿手的符籙。

 

如果換個角度思考,此人為冒名頂替,非但他的學歷沒問題,不上不下的外表年齡也有解了,敵方事先調查並利用在校生的天心五傑引發事件,當然不會對這支冷僻天心派奇特的師門來歷毫無了解。

 

「你真的是明虛子嗎?」韻真忽然問出口。

 

問題是她不認識真正的明虛子,真假她又不會分。

 

「何出此言?」

 

「臺東天心派太不可靠,即使有人冒充太師父,他們有能力辨認嗎?」很有可能……絕對有可能,天心派老人還不知道黑家的真相,天心五傑為了能自由行動,繼續和危險的黑家人往來,或其他韻真不知道的原因,硬是沒說實話,而這個司徒燭華也沒對門內告發。

 

為何這個振振有詞決不交邪作正的人要隱瞞?

 

「我想,要冒充明虛子或許不會太難。」司徒燭華乾咳一聲持平地說。

 

他也是今年才第一次密集接觸弟子建立的門派,卻沒有很想去臺東道觀,畢竟人活得好好的,名字被寫在牌位上燒香祭拜有點微妙,但二三四代掌門都去世了,初代當然不好意思不拜。

 

「這是承認你假冒明虛子還是別的意思?」韻真斜瞄他。

 

既然他喜歡單刀直入,韻真乾脆依樣畫葫蘆試他。

 

「區區不才,徒具方便稱呼的名號姓字。」司徒燭華出手向來不喜留名,一來為善不欲人知,二來免了被敵方打探的危險,又沒留下修道著作,早早就變成了歷史洪流沖刷的無名小卒。

 

若非大弟子王泰照在臺灣建了個名不見經傳的小門派,明虛子這個名字的意義還真的跟死人沒兩樣。

 

偶爾有關於明虛子不死成仙的傳聞流出,也因為遍尋不著本人蹤跡而被現代修道界斥為誕說,他曾贈符給幾名因緣際會救起來的道友防身,雖然司徒燭華不曾挾恩求報,這些人卻搶著把命都賣給他,嚴守口風還為他打點合法身分。

 

厭世是真,但並非未曾考量最壞的情況,倘若人間翻覆,妖魔橫行,司徒燭華願再以散修無名道人的身分出戰,在這之前他只想隱姓埋名,現下反而是少見的承平時代,儘管人間隱隱開始嚴重失衡。

 

司徒燭華不笨,知道韜光養晦的重要,匹夫無罪,懷璧其罪,他的境界在古時可能不稀奇,但現代可是與科學常識對幹的珍貴實驗品。

 

「既然你堅持,我就權當你是本人。如果你想藉天心五傑打入我們內部,醜話說在前頭,黑家誡律是一回事,若你想對師尊和太爺不利,我可不在乎犯誡。」她看著走廊前方道。

 

晏君師尊被法寶攻擊時,韻真才發現一件事,倘若當時她在現場,說不定她會當場撕了那個法寶女道。

 

她沒辦法忍受敬愛的人受傷害。

 

「我的立場表現得不夠明白嗎?」司徒燭華問。

 

「就是這樣。」韻真沉重地指出這點。

 

「若我將對黑家出手,以行正道,那麼我自當詳細調查列清罪名,好叫爾等毋須狡辯,吾輩不屑偷雞摸狗之舉。否則明虛子所奉之正道豈不是連黑家誡律都不如?」

 

這樣說也沒錯啦!但韻真就是不相信有道士真的能復古到跟著聖賢書教條走。人性本惡,她偏不信司徒燭華沒有糟糕的地方!

 

「哦?倒是說說你的正道又長得如何?」韻真擋在他正前方,環胸挑釁抬頭問。

 

混蛋,明明是中國人,到底是吃什麼卻長成荷蘭人的高度!返老還童的過程中有作弊嗎?

 

韻真絕不承認是她太矮,好歹也快是臺灣女性的平均身高!她這次入境隨俗得非常完美!

 

「莊子言天下有兩大戒,『命』與『義』。子之愛親,命也;臣之事君,義也。燭華以為,親者,可以是血親,也可為友親,泛愛天下。君者,無論人君或心君,必得明辨是非,忠貞事主,死而不悔。燭華亦只守此二戒。」司徒燭華鏗鏘有力道。

 

命就是人性,而義代表原則與信仰,這些都是需要小心把持的關卡,生而為人,一旦放縱,命中注定擁有的感情立刻轉為沉溺色慾仇恨,義的迷思則讓人狂信受騙。

 

「比如說,國家要你上戰場殺人,父母叫你騙人賺錢養他們,假使不是出家人怎麼辦?」韻真笑笑再問。

 

「人君無道則聽心君,父母無知則子女須懂變通,愚忠愚愛最該避免,沒有困難又豈配稱為大戒?」司徒燭華回答。

 

雖然是一種奇怪的偏執,但黑家人卻守住了司徒燭華一直以來相信的大道,起碼目前為止他看到的情況是這樣。

 

「換我問,若黑太爺忽然命令妳殺無辜之人,妳又如何決定?」

 

「誡律通用所有黑家人,我們對太爺的敬愛,包括守住他的理想,如果哪天太爺這麼作,可能是走火入魔也可能被操控,我會跟著師尊賭命去執法。」

 

「那麼我也姑且相信妳會遵守誡律。」司徒燭華說。

 

姑且你妹!別期待道士懂得黑家人的紀律美學,天心五傑那是突變種來著!

 

「師尊說過,殭屍也是講格調的,敵人不要臉我們不能學他們丟臉,我們不騙子弟兵去送死,也不玩無腦聽從聖旨那一套。你不懂太爺和師尊為什麼能讓我們俯首帖耳。」

 

一個蠱人冷不防衝出來,韻真單手扼住對方喉嚨壓在牆上。

 

司徒燭華一符拍上蠱人口鼻,視線仍不離韻真。

 

「妳告訴我為何?」

 

蠱人掙扎著想逃脫,她熟練地趁蠱人翻身同時以刺刀釘穿子蠱,蠱人發出慘叫,背部爛出一條大縫,最終仍舊不治身亡。

 

無法審問這些蠱人,當前師尊那邊要面對的是敵方整體的詭計威脅,沒空處理金龍真人層次的麻煩,韻真也做好不依賴師尊道術的心理準備。

 

就這樣削減子蠱數量,遲早能把金龍真人逼出來。

 

「領導我們的人又強又完美,比任何正派人士都嚴苛,比任何神明都寶愛我們,太爺一開始就對我們說,別把自己估得太賤,隨便跟路邊阿貓阿狗的價值觀起舞,從今以後黑家人守的是他的道,太爺怎麼待自己,就怎麼待我們。」那真是可怕到讓韻真想哭,但也嚴酷得近乎美麗的誡律。

 

師尊說過,黑太爺原本是正派裡獨領風騷的秀異人物,若非英年早逝,絕對會是天下宗師,作為黑家人,完全有理由驕傲。

 

「如果有一天黑太爺消失了,師尊也消失了,我還是會跟以前一樣。這是我報答他們的君臣之義。」韻真不會為了迂腐的正義不吃人,讓惡人再去害更多人,也不會為了口腹之慾而吃人,道德不為她背書又怎樣?活人的道德服務活人本來就很正常,韻真有誡律就夠了。

 

司徒燭華泛起一抹讓韻真全身發麻的微笑,他在不知韻真會吃人前,曾經對她這樣笑過好幾次。

 

「如果妳犯了黑家的誡律,我殺妳,妳也沒有理由辯解了對嗎?」他評估似地掃瞄著韻真。

 

「當然不可以!我只給師尊和太爺處決!大不了你去跟他們打小報告!最好是我會犯誡!」韻真懂了,原來他繞了半天是琢磨利用黑家誡律幹掉她!以為她會乖乖就範?想太多!

 

「倘若妳的太爺和師尊不在了呢?沈韻真。」

 

她一時語塞。

 

「我就……到他們墳前自盡。萬一我做不到,隨便你撂人來殺我。」

 

「好,我記住妳這句話了。」

 

韻真第一次遇到有道士可以笑得讓她心裡發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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