韻真靠在牆壁上鬆了口氣。

 

起初司徒燭華自然是抗拒的,但韻真順手掐住他的內關穴,他應該會覺得有點不舒服,開始懷疑自己是不是真的受寒了。

 

「沈小姐,深夜造訪貴宅實在不妥……」司徒燭華全力克制才沒下意識運氣反擊,他放鬆手腕不動聲色,沈韻真的激進行動又是另一個與她實力同樣出乎意料的地方。

 

「叫我韻真就好,這層樓除了我們沒有別人,房客前陣子都搬走了。」韻真神色自若道。

 

司徒燭華猛然看過來。

 

「還有我們年紀相差這麼多,就算不小心被看到一起出入公寓,好好解釋清楚就是了,再說博士你又不是中理大學的正式教職員。」的確韻真也沒叫司徒燭華老師,嚴格說起來他們之間並沒有真的需要避嫌的倫理關係。

 

要是那些黑家人有誰敢亂說八卦,韻真不排除卸開四肢關節讓對方好好「放鬆」,不過司徒燭華大概永遠聽不懂年紀差很多的真正意思。

 

司徒燭華雖有心理準備,還是承受了不小的時代衝擊。

 

一排水跡蔓延進整潔的公共客廳,在燈光下閃爍著紊亂曖昧的微芒。

 

將司徒燭華推進浴室時,他藏不住的一絲茫然讓韻真相當愉快。

 

浴室裡響起水聲,看起來司徒燭華還是屈服了,不惺惺作態這點讓韻真有好感,看他那副樣子應該不會誤會韻真在製造機會邀他過夜,一開始韻真就知道司徒燭華真的是君子,淡薄如水,沒感覺到特別突出的慾望,所以才讓她聯想到黑太爺。

 

也有人天生具備這類稟性,韻真並未少見多怪,現在這種男孩子愈來愈多了,新聞給了個分類叫「草食男」,韻真預測表現得強硬一點對方大概就會乖乖配合,然後把韻真當成同性或無性別的社交對象應付,公事公辦也就過去了,果然不出她所料。

 

都做到這個地步,有所提防的真道士應該不會這麼沒神經,果然還是她想太多了。

 

這就對了,真搞不懂她前面在鬱悶什麼!念頭通暢的韻真開始切薑絲準備幫司徒燭華做點宵夜祛寒,薑湯以外也炒盤烏龍麵加些唐辛子和芝麻好了。

 

愉快地做好一麵一湯,忍不住又想打杯蔬果汁讓宵夜菜色更繽紛的韻真回過神來,發現司徒燭華還在洗,她還以為他會匆匆沖洗了事避免尷尬。

 

韻真猛然放下菜刀,砧板上排著切到一半的蔬果塊。

 

他當然不會出來!司徒燭華身上的溼衣服可以擠出半桶水,韻真又忘了給他換洗衣物,連毛巾也沒有,只是將人丟進去而已。

 

現在司徒燭華大概在無助地在浴室等待,又拉不下這個臉呼喚韻真幫忙。

 

最近怎麼搞的?一直猛掉螺絲!這不符合她乾淨俐落解決問題的原訂計劃。

 

韻真連忙脫掉圍裙,衝進房裡翻箱倒櫃,拿出好幾件近期剛完工的單衣,原本打算送給幾個還沒破棺的師弟妹換洗用,她挑了尺寸最大的一件匆匆摺好又跑回浴室門前。

 

還好有備無患!

 

「衣服來了!」

 

她急忙打開門遞送衣物,自然得無以復加。

 

「……」解開長辮站在蓮蓬頭熱水下渾身赤裸的男子背對著她,面無表情地側過臉。

 

長年獨居於蠻荒之地的男人沒有鎖門的習慣,而韻真又沒有對異性敲門的經驗,踹門倒是很多次。

 

司徒燭華保持原來的姿勢不敢轉身,韻真則一臉純真地伸出手,催促司徒燭華快接單衣,她還得回去做完那杯蔬果汁。

 

活人的身體會長大變老,但對韻真來說他們都是小孩子,她就是用這種移情原理面對周遭的男女老少,否則身為殭屍,她要怎麼看待這些作為食物更誘人的短命生靈?

 

除非把脆弱單純的好人都當成自己的弟妹、兒女,這樣她就有理由照顧他們,因為不捨就會更小心。

 

最初的三秒鐘,韻真的確別無他想,但氤氳熱氣忽然帶來一道致命的芬芳,頓時眼前景象全變了調。

 

寬肩細腰的背影,先前藏在中山裝和長褲裡的身段一覽無遺,每日勞動與飲食精潔鍛鍊出的勻稱肌肉,一頭溼亮的黑緞長髮順著水流蜿蜒在背脊上,在腰間分成兩股,並如蛛網般覆蓋臀部,卻藏不住那兩點腰窩,以及若隱若現的臀溝,其下是雄鹿般矯健的兩條長腿。

 

韻真無法克制生理反應,食慾像結束冬眠的山熊狂暴地甦醒。

 

他竟然是處子,還是最稀有的那種!為什麼韻真當初見面時沒有辨識出來?早知會是這樣她一定離這人十萬八千里遠,更會要系主任立刻將他打包丟回加拿大繼續冰封冷藏,把這種純正處子放在學校裡會出大亂子!

 

她飛快別過臉,胃在燃燒,胸口也好熱,獠牙差點鑽出嘴唇,韻真簡直想割掉自己的鼻子,這氣味讓她瘋狂。就在這時水聲靜止,司徒燭華關掉蓮蓬頭,她手上單衣被抽走了。

 

「對不起!」

 

韻真一手掩住臉,顫抖著落荒而逃,司徒燭華還得自己關上浴室門,這次他記得要好好上鎖。

 

過了二十秒,門板又響起剝啄聲。

 

「那個……擦頭髮的毛巾,不然你會把單衣弄溼,洗澡就沒意義了,我沒有別件你能穿的衣服。」小貓呻吟似的聲音伴隨著濃濃的懊悔。

 

浴室再度打開一條小縫,韻真飛快塞入毛巾,司徒燭華聽見腳步聲咚咚咚地在室內亂響一陣,有人正在暴走,五分鐘後忽然靜了下來。

 

司徒燭華抹去鏡面白霧,露出一張平靜無波的倒影。

 

不過一具臭皮囊而已,修行多年的司徒燭華不曾慌張失措,只是呼吸略受影響,剛剛他只是在思考要如何解析沈韻真的存在性格以及目前的意外發展,她就猝然闖了進來。

 

也許沈韻真是嚇呆了,剛開始她直勾勾地望來,彷彿浴室沒半個人,過了一會兒才像是被常識附身,掩著臉低頭逃跑。

 

太過冷靜在一般人眼中也不正常,他接近沈韻真時不就引起她的戒心了?也許他應該適時表現出介意的反應,可惜剛才司徒燭華自己也很意外,才剛調息好時機就過去了。

 

雖然被年紀小到可當他雲孫的女孩目睹入浴是沒那麼嚴重,尷尬還是存在。

 

她怎不先敲門呢?

 

到底也不喜歡赤條條被觀賞的司徒燭華歎口氣,擰乾長髮,用手縫單衣裹住身體。

 

提防也不是,不提防也不是,行徑神鬼莫測,真不知哪位洞主教出這樣的奇葩?

 

客廳沒人,她躲到房間裡了,誅殺殭屍再怎麼勇猛,到底還是怕羞的女孩子,只是表面裝得豪放罷了,或許這世道沒改變太多。

 

司徒燭華環顧四周,趁機搜查關於沈韻真的情報。

 

她住在三房一廳的分租公寓裡,離中理大學有段距離,客廳布置得很溫馨,但只看得出一個人的擺設習慣,假使沈韻真曾與人同住的說法不是託詞,其他人不曾利用這處公共空間,玻璃茶几上擺著散發熱氣的宵夜,以及一把吹風機。

 

司徒燭華打開吹風機,藉著機器聲掩飾打開冰箱,庫存裡滿滿的青菜水果,還有少數雞蛋魚肉,沒有不純的味道,他關上冰箱,咀嚼這些擺設的涵義。

 

包括他身上這件稍微寬大但絕對是出自實用剪裁的單衣,這些生活痕跡代表了「人性」,恐怕他那些徒孫沒一個像沈韻真這麼努力經營家務,天心五傑的房間一個比一個更像殭屍窩,司徒燭華原先一點猜疑至此煙消雲散。

 

明顯可以看出沈韻真拒絕腥風血雨進入她的小世界,身懷絕技的年輕女孩通常不會幸福普通地成長,在過去為了行動自由不是棄家為尼就是藏身青樓,沈韻真的家呈現出過度補完的理想,司徒燭華於是認真思考起是否有必要破壞她想營造的平靜表象,如果日常生活對她意義重大。

 

出自長輩的善意憐惜,他決定再觀察一陣子。

 

韻真靠著最後一點自制力排好碗筷以及司徒燭華打理儀容需要的一切工具,這才遁入房間逃避現實。

 

好丟臉好丟臉好丟臉。

 

她拿起繡棚悶頭做女工,這是韻真在家最喜歡的日課,翻騰的食慾慢慢消停,被另一股詭譎歡愉取代。

 

韻真在繡黑太爺的山水畫搭配晏君師尊的書法,就像任何開發了禁忌CP的創作者,她在製造作品的同時也編織著一幕幕動人劇本,同時感受到極樂世界的祥和璀璨。

 

雖然是見不得人的興趣,但累積這些妄想故事讓韻真好開心,接觸現代人的娛樂方式後才知從前生活多麼無趣,就算一直餓肚子,只要社團活動還沒忙完她也完全不想吃東西。

 

許多黑家人驚訝地發現,畫漫畫和準備COSPLAY服裝比打坐入定還能有效克制吃人衝動,前者無疑令人精疲力竭,此刻韻真也運用專注興趣這條鐵則讓自己冷靜下來。

 

「我可以進來嗎?」司徒燭華敲門。

 

「請進。」韻真的腦袋已經被其他要事佔滿,正天花浪漫中。

 

他看到的一個穿著蠟染藍裙的嫺雅女子正凝神刺繡,眸光似水,嘴角含春,空氣中飄散著檀香,這已經不是一般大學女生的境界了。

 

又過了一會兒,韻真才回過神來,臉頰有點暈紅,司徒燭華很想告訴她別太介意。

 

她放下針黹,看著換上單衣後氣質又更加出塵的司徒燭華。

 

不能再大意了,最可怕的就是這種能用來祭神的處子,連鬼神都深受吸引,何況只是殭屍?

 

「你這樣穿很好看。」

 

「謝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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