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晝終於完全沉沒。

 

未能離校的師生全擠在宿舍房間或臨時闢為收容處的教室裡,網路莫名其妙無法連線,眾人只好利用各種方法熱烈地討論這次的災難,校園內偶爾可見幢幢人影,瀰漫著詭異的寂靜。

 

警察並未進入校內,也無阻止救護車運送急症發作的病患,令人顫慄的救護車警笛聲暫時消停了,或許跟大家都不知道會被送到哪裡,再也不敢貿然跟從醫護人員指示離開熟人視線有關。

 

為什麼要斷網?廣播也沒提到中理大學三峽校區到底爆發何種傳染病。

 

總是抱怨無趣的日常生活一瞬間變得很陌生。

 

韻真傷痕累累跪地,身上纏繞司徒燭華的雷鞭,眸色轉紅死死盯著眼前露出滿意笑容的彩衣女子,她的手正擱在一個五歲男孩喉嚨上,像是愛撫貓兒一般。

 

「把她打到無力還手,這位道友,否則我就用小男孩的心肝餵蠱。」金龍真人陰惻惻地命令。

 

韻真與司徒燭華未曾預料,下一個撲上來的不是蠱人,而是神智迷茫的小男孩,應該是教職員工的兒子,脖子卻盤著一條美人蛇蠱。

 

不敢輕舉妄動的兩人只好跟隨小男孩被引到金龍真人的藏身處。

 

「害人性命作惡多端,還妄想成仙嗎?呸。」韻真任雷鞭在青黑傷痕上繼續燙出水泡,衝著金龍真人罵道。

 

彩衣女子美麗的五官一陣抽搐。

 

「無知賤畜,道書有云:『人,萬物之盜也。』老夫行此霸道,也是渡有緣之人將來免受地獄苦楚,待吾得道,自然提攜這些有功於我者。偏生教妳壞我好事!」金龍真人一想起這名女殭屍對他尊貴道體做出的酷刑侮辱,恨不得將沈韻真肢解粉碎,但黑家幹部實在太過危險。

 

本想利用這名不知為何能與黑家人並肩而行的道士,挑撥他們先打得兩敗俱傷,他正好可趁隙將此名處子入手,又抓到老仇人,可惜司徒燭華雖當機立斷動手,沈韻真卻不回擊。

 

偏偏這名道士又遲遲不出殺招,逼得金龍真人不得不露骨威脅司徒燭華。

 

「快打廢她!難道你心疼這隻殭屍嗎?」金龍真人用嬌媚的女聲戲道。

 

「貧道已盡力而為,對付黑家殭屍一事,在下自有主張,放開那名孩童!」司徒燭華瞪向金龍真人。

 

雙目如電,氣勢若冰淵潛龍,好,真是好,怎能放過這個夢幻逸品!

 

金龍真人見獵心喜,卻知司徒燭華也不易對付,目前道士與女殭屍看似合作驅除蠱人,但這處子道士一身正氣凜然,卻非自作賤與殭屍狎混,看來不過是配合黑家殭屍的偽善想與蠱主對抗的權宜之計,就怕刺激過頭,反而讓他倆真正聯手。

 

彩衣女子往衣內摸索,抽出一根鏽綠的三寸釘,扔到司徒燭華腳邊。

 

「老夫也可退一步,你將此喪魂釘刺入沈韻真頂竅,我便用男童跟你換一隻女殭屍,如何,合算的買賣吧?」

 

「這又是什麼法術?」司徒燭華問。

 

「你不需知道太多。」金龍真人得知有種法術能暫時制住黑家人,只需以一枚棺材釘殺七七四十九名活人,製成的喪魂釘便能擾亂黑家殭屍特有的定魂符力量,若能成功將釘子刺進沈韻真腦裡,她不過就是一隻普通行屍而已!

 

金龍真人知道,如果他想把處子弄到手,必須先清除黑家殭屍的阻礙,尤其是沈韻真,否則就算他能擒獲眼前的寶貝也會被奪回去,今日若無法一箭雙鵰,起碼先拿一兔,手邊有了跟黑家談判的籌碼也好。

 

最最主要的原因是,決不饒恕沈韻真!金龍真人迫不及待想看到黑家以為有望贖人卻目睹沈韻真慘不忍睹屍體時的表情了。

 

韻真看著司徒燭華,他朝地上的喪魂釘走去。

 

雖然他宣告立場的動武一點都不客氣,但雷鞭本來就是殺傷力偏低的先攻招式,對韻真並不算真正的危險,她扛得下,也許是那句「決不交邪作正」的宣言太凜然,她就是相信他不會用卑鄙的手段對付她。

 

如果司徒燭華拋棄原則,韻真就不會再對他好,她信奉禮尚往來,就算不喜歡這個事事隱瞞的道士,但明顯地司徒燭華配受優待,韻真投資力氣時間在天心派門眾身上,就是希望他們能代替已為殭屍的自己做些只有活人才能做的善事。

 

很可笑吧?雖然可能根本對贖罪沒有幫助,她只是若有似無地期待而已。

 

即使韻真身為黑家幹部殺了無數敗類,但這些殺戮對柔弱無爭的好人真的有意義嗎?不,其實就跟韻真自己說的一樣,他們只是遵守黑家誡律進食,創造少許邊際效益而已。

 

為何不能在還有機會前挽救無辜免於傷害?

 

真正的行善需要積極的行動與理念,像天心五傑那樣,主動救人,主動保護,所以韻真掩護這些笨蛋,給他們貫徹理念的機會和知識指導。

 

韻真可以殺了金龍真人,但她卻救不了小男孩,她可以為小男孩復仇,但死人卻不會回來,就跟那個已經死去的,不叫韻真這個名字的卑微婢女一樣。

 

起碼現在的她有選擇的自由了。

 

她選擇相信司徒燭華。

 

司徒燭華彎腰拾起喪魂釘,冷不防朝金龍真人腦門射去。

 

金龍真人原本就警戒二人忽然發難,當下大怒,但殺了小男孩等於做白工,司徒燭華鞭打沈韻真的過程又看得心癢難耐,捨不得廢除這個圈套,斟酌是否先將小男孩斷個手腳讓他知道自己是玩真的!

 

這一遲疑,終於讓司徒燭華等到他想要的空隙!

 

韻真一直看著他,但司徒燭華右手卻憑空出現嬰兒頭顱大小的青色大印,左手捏天心訣。

 

他請印了?

 

「天罡大聖,北斗尊星,盪邪除穢,碎滅其形。天符到處,斷絕妖精!急急如太上律令!」

 

鋪天蓋地的焦灼從司徒燭華身上溢出,青印飛到金龍真人頭上放出白光,時空彷彿被打碎了。

 

韻真不得不閉上眼睛,膝蓋以下卻像沒在雪堆裡。

 

那種熱度已經不是火焰,韻真有種她會變成灰屑的感覺,

 

金龍真人發出尖銳的叫聲,卻被青印神光罩住動彈不得,小男孩身上的蠱蟲被白光照射,痛得鑽回金龍真人身上尋求庇護,小男孩渾身灼熱,迷迷糊糊哭喊掙扎,跑離金龍真人挾持,後者也無力攔阻。

 

對,就是這樣!快跑吧!離怪物愈遠愈好!韻真在心裡說道。

 

小男孩一心逃出這間昏暗的資料室,甚至不小心踐踏到韻真的手指,她卻覺得無比喜悅。

 

她沒有信錯司徒燭華,這傢伙拿住了多疑狡詐的金龍真人,甚至不讓他再度詐死陰神脫體!

 

果然靠道士以毒攻毒是對的!

 

但是天心正法有這麼可怕的力量嗎?她從未遇過有道士可以召請這麼強的神力,當初菜鳥道士們自稱他們是天心派的分支,韻真只是聽過就算了,這年頭分門派意義已經不大,不過是摺紙花色的差別。

 

或者,是司徒燭華本身的能力屬於異端?

 

雷鞭早已解開,但韻真卻覺得更難受了,像是碩大無匹的神明正在她面前開口呼吸,氣息足以燒灼一切──

 

蛇蠱一一遭到淨化,金龍真人發出淒厲的叫聲。

 

韻真正舉棋不定是否要退開時,一道金光從她背後襲來!

 

本能想閃開,但這樣一來攻擊就會落在正持印施法的司徒燭華身上,韻真低吼一聲,將師尊給的符裹在手上,轉身抓住金光法寶。

 

就是這玩意害師尊重傷!

 

法寶在她手中像刀片般轉動,韻真緊皺眉頭忍下。

 

她不該抓住法寶,現在法寶竟想鑽進她體內,萬一被得逞就完了!

 

「妳在哪裡?出來!畏縮小人!」韻真罵著那名女道。

 

符快破了。雖然韻真無法像司徒燭華那樣召請神通,但她可以砸壇折法器破對方的術。

 

師尊所賜的符籙中,有一道符就是用來抵銷神通傷害,但特製的符籙還是擋不住金光法寶,能緩衝幾秒已經是幸運了。

 

「沈韻真!丟掉法寶!仔細後面!」司徒燭華發覺後方異變,回頭一看,瘦高的瘟部疫鬼緊貼韻真身後,舉起雙手彷彿要掐住她的脖子,沈韻真仍恍若未覺,她真的看不到……

 

司徒燭華不得不分心示警,白光因此威力驟減。

 

韻真不甘願地將法寶丟向牆壁,金光又一跳,飛向司徒燭華──它真正的目標是青印!

 

噹的一聲,司徒燭華身上又飛出一物打偏金光,成功護印,但速度太快,無影無形,韻真看不出他使出何種招式,至少防守上是沒問題了。

 

金光穿牆而出,方才充斥室內的灼熱一瞬消褪得乾乾淨淨,發光青印又消失無蹤。

 

「被壞事了。」司徒燭華說。

 

他腳邊躺著彩衣女子的屍體,剛剛斷氣,卻已嚴重腐敗散發惡臭。

 

金龍真人再度出竅逃跑。

 

「瘟部厲鬼為何接近妳?」理論上,沈韻真早就是死人,也不可能再感染疾病,疫鬼喜歡的應該是活人的苦痛才對。

 

「你到底在說什麼?」韻真滿臉不解。

 

「方才妳後面有疫鬼。」司徒燭華想了想,認為沒必要瞞她。

 

「咦?」韻真果然緊張地轉身。

 

「現在走了。」

 

真羨慕道士有這麼方便的陰陽眼啊!韻真默默嫉妒。

 

「疫鬼也是那些布陣的道士找來的嗎?」韻真對疫鬼不是很熟,厲鬼作祟不稀奇,單獨現身的疫鬼卻很罕見,何況韻真又看不見鬼魂。

 

「瘟部疫鬼再怎麼說也是在神明底下做事的部屬,不是人類能隨意使喚。」早先在男宿遇到瘟部疫鬼時,司徒燭華就起疑了。

 

這表示可能有個神明早知中理大學裡蘊釀的風暴,卻毫無反應,或更糟的,站在目的可疑的道士集團那邊。

 

神明有私……神明有私……司徒燭華並非不能理解,但能不因私害公正是神明偉大超凡的原因,是非不分還能稱作神明嗎?直轄瘟部疫鬼的也不會是高位天神,但地祇對凡人禍福影響巨大,如同人間吏比官更奸滑難纏。

 

「至少確定法寶女道與這敗道是一夥的。」韻真扶著左手走到他身邊。

 

結果又多了一具問題屍體,險些抓到的重要情報卻溜了。

 

「妳的手怎麼了?」司徒燭華也不氣餒。

 

「沒事。」韻真不肯示弱。

 

方才捉住法寶的手感相當奇怪,讓她毛骨悚然,險些反射性丟出去,因此韻真才刻意死死抓住,直到司徒燭華出聲警告為止。

 

「那法寶好像是活的!」就像把一條肥水蛭捏在掌心,它還不斷蠕動!韻真半是痛半是噁心,法寶原來是那樣的嗎?

 

「韻真……手給我看看!」耳畔傳來一句低語,她愣住,司徒燭華趁機抓來她的左掌,果然血肉模糊,符紙碎片都絞入傷口裡了。

 

「妳竟徒手抓法寶?看來黑家殭屍沒我想像得聰明。」連司徒燭華都只敢用飛劍去擋。

 

「我怎麼知道!它就朝我飛過來啦!」有師父受傷的前例,韻真已經預留心眼將護符放在身上備用。

 

她沒期待能全身而退,只是認為敵方太卑鄙了,親身去試方知對手實力深淺,話說回來,司徒燭華的青印感覺也和法寶沒兩樣了,韻真隱隱覺得他的法印和其他道士供藏的印不太一樣。

 

印一般只是符的進階而已,韻真記得天心派有兩大法印,一曰「北極驅邪院印」,二曰「都天大法主印」,從印名和咒語看來,很明顯他請的是北斗星君的神力,但韻真總覺得怪怪的。

 

回頭再問師尊好了。

 

「我的徒孫還在黑家人手上,妳可是要讓關晏君尋我的不是?」司徒燭華耐心地將她因忍痛緊緊握住的手指一一打開,韻真覺得這是二度施暴。

 

「你知我知師尊在罩天心五傑,有空浪費時間你還不快去追金龍真人的魂魄,我去找小男孩或那名法寶女道!」韻真因他的包紮動作吸氣說。

 

他的手又大又有力,而且很靈巧,不知會不會彈鋼琴?她一時間只有這個感想。

 

「金龍真人已經離開校園了,附近感覺不出法寶女道的蹤跡。」若那名女道專程掩護金龍真人,目的達成也無須戀戰。

 

「這些混蛋!」韻真罵了一聲。

 

「另一個壞消息是,金龍真人的魂魄飛出去後,道士環校佈下的大陣就正式開始運轉了,很難讓人當成巧合。」他又這麼說。

 

韻真啞口無言。

 

「我得馬上趕回師尊身邊。」

 

師尊提過她要鬥法,韻真當然要擔任這個護法工作!

 

兩人在樓梯間發現啜泣的小男孩,韻真匆匆將小男孩交給錯身而過的黑家人安置,回到社團大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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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林賾流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0) 人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