韻真直直看著忽然出言刁難他的宋星平,她與宋星平是從他自意外昏迷一年後復學後才真正於歷史系相處,表面上相識不過兩年,但黑家人暗中保護這個夙慧傲氣的處子卻是從宋星平一入學開始,對他的了解迄今也五年了。

 

雖然過去夜教意外讓歷史系人口減少,成了黑家人移入的好機會,但宋星平的存在也佔了一定因素,這個孩子日後還會吸引更多不懷好意的非人,師尊不希望他們好不容易落腳的中理大學出亂子,讓韻真到歷史系與宋星平結交,既是保護也是監督。

 

然而保護處子說到底仍不是殭屍的本分,一旦宋星平主動找死,黑家人也不會刻意去攔阻,韻真才更要用「朋友」的名義容許自己再多放一些關懷。

 

好皮相的帥哥美女不是沒有,難得的是這個孩子不只有正義感,還很聰明,韻真興起了愛才之心,她本能知道宋星平也是芸芸眾生中所謂「特別」的人物,後來遇到司徒燭華,加上長年仰慕黑太爺,韻真才終於懂了特別的意思。

 

假使沒因意外死亡或情愛羈絆,這種人最終多半走入修道之路,好似前世注定一樣,與眾生情深,卻與家庭親人緣淺,成為修道者後能做出許多好事,即使沒出家也一樣會行善助人。

 

這些精魂在一個比較古老的循環裡,這一世通常就是關鍵了,容貌、智慧、天賦都是準備好迎接考驗的象徵,如無證道開悟,就是墮落惡趣繼續輪迴,卻不會再有這麼好的條件,更可能就此沉淪。

 

她實在不是修道這塊料子,韻真曾嚮往過那種不斷修煉,解脫生死,超越有限形體的境界,但她更珍惜現在擁有的事物。

 

會想護一護宋星平、天心五傑乃至司徒燭華,只是基於一種目睹蛹破化蝶的感動,雖然一路走來總是發現失敗例子比較多。

 

「你問我信誰,呵,我不信外人。」目光一一掃過身邊的男人們。

 

「假使你剛剛帶我們穿越的泉路只是逼真的幻象,起碼幫你製造幻象的人騙過明虛子,即使泉路為真,也不表示指使你帶我們來的是黑太爺本人,我會跟你來,自然因為你是我認識的星平,我擔心你。」韻真斟酌話語。

 

「老實告訴我來龍去脈,你有重要的人被綁架,脅迫你來接近我嗎?倘若發生這種事,也是我們黑家的責任。」

 

宋星平赫然撕下門上紅紙遞向司徒燭華,嘲諷地抖了抖。

 

「他是對這玩意起疑吧?看樣子不是江湖術士,韻真你們怎會邀來這個麻煩的道士當客座學者?」

 

去問天心五傑和自家的白痴系主任!她也想知道事情怎會變成這樣?

 

「……你對我們的事知道多少?」韻真停了停,滑下一滴冷汗,宋星平的語氣不是質疑而是評論。

 

「是說黑家殭屍的習性嗎?黑太爺爽快全告訴我了,情況緊急,沒空互相猜疑,何況我更欣賞他的誠實作風,至少比製造這些紅紙來唬弄民眾,騙稱可驅邪的傢伙好。」

 

宋星平鬆開手指,紅紙便如垃圾般飄然落地。

 

「我平生最恨別人騙我,管他再光明正大的藉口也一樣。」

 

「對不起,星平。」至此韻真已經懂了,他氣她隱瞞身分才故布疑陣刁難。

 

「算了,目前綜合跡象看起來,殭屍還比這些鬼鬼祟祟的道士可靠,什麼世道!」宋星平怒罵。

 

正當中理大學的學生連環失蹤事件達到高潮,三峽校區校內又疑似爆發不明傳染病,政府派警力與專家防守關切,民間開始籌辦安定人心的除煞法會,實則是神霄宮率領道門聯合勢力合理化行動的前置準備。

 

里長挨家挨戶派發紅紙,讓民眾貼在大門與屋內,經營早餐店的宋星平自然也拿到一份。

 

乍看只是半個手掌大的紅紙片,連符咒都不算,宋星平就是覺得不對勁,於是拿去請認識的道士鑑定,卻測出紅紙包含某種隱密的監視符咒,製作得極為簡單則是為了便於隱藏,實則接觸到屍氣與鮮血便會瞬間與書符者產生感應。

 

對一般人沒有害處,但宋星平很在意這些紅紙被散布在校區附近民家的動機,尤其他所求助的高人說,這些符咒出自同一人,還是很厲害的道家高手,數量之多沒有幾年是做不完的,卻弄得像是粗陋剪裁的紅紙片。

 

乍看不值錢的紅紙作為例行故事大方發放,自然也有一些鐵齒不信邪的民眾隨手丟棄,但大多數人還是乖乖領回家放著,門口被貼上的監視符倒是沒人特意揭掉,充分利用臺灣人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心理,將這些可疑的監視符不著痕跡輸入校區附近住屋。

 

天生的反骨讓宋星平故意用普通紅紙替換掉監視符,躲在早餐店裡靜觀其變,卻在這一夜等到了黑太爺。

 

據黑太爺說,密密麻麻的羅網中,他好奇有間屋子獨獨沒有監視符,若是不信怪力亂神也就算了,偏偏故意貼上假紅紙,還是他有印象的歷史系處子高材生開的店舖,於是登門一敘,更與這名離經叛道的青年相談甚歡。

 

道門噩夢成真,黑太爺的確是在金光大陣出入自如的可怕殭屍,如果不是他記掛著家族成員,當世修道者沒人逮得住他的蹤跡。

 

「與其說黑太爺是殭屍,我看反而更像道士……他媽嚇死人的厲害道士!」宋星平笑了。

 

「黑太爺說既然黑家形跡敗露,以後也不會留下來給本地人添麻煩,但走之前他會收拾善後,這些外來道門裡有人和本地妖魔鬼怪作了協議,除掉黑家後對當地妖怪睜隻眼閉隻眼任其活動,還給了政客不少比錢更合用的賄賂。」

 

「你相信了?」司徒燭華看著這個既無修煉也不通術法的年輕人。

 

「我相信自己學校的董事,黑家殭屍百般費心混進來我們這邊,真要下手也會處理得死無對證,接二連三搞出擄人新聞散播瘟疫的騷動,豈不是白混了?」宋星平撇嘴不以為然。

 

終於有人懂啦!韻真耗費多少心血在湮滅證據和對妖怪精魅封口!

 

「黑太爺大可不必跟我這個無名小卒廢話,直接吃了我,但他對我很禮貌,見證對方的能耐後,不能不說我相當欽佩他。」絕對的實力比任何脅迫都有效。

 

對付宋星平這種個性,動用權威壓迫不如讓他心服口服,當初能取得這個男孩子的信任進而交好,韻真也是卯足心思表現出勤學多聞的優點。

 

宋星平推門而入,示意眾人跟上。

 

司徒燭華未再質疑宋星平的行動真假,卻搶先一步越過韻真踏進早餐店,手背不經意擦過她的前臂肌膚,袖口布料揚起的微風幾乎讓人以為他想將她攔在身後,瞬間那股奇怪的感覺又消失了。

 

他幹嘛一直要超她的車!韻真不太高興的想,跟著走進去。

 

「太師父!我們後面有敵人!」玄武只敢小聲提醒,他們才走進早餐店,店外就走來幾名神霄宮道士。

 

其中一名神霄宮道士直直透過玻璃朝店內看來,眾人站在桌椅通道間無處可躲,只能定定站在原地,眼睜睜見那道士走近門口,重新拿出紅紙貼上,又敲了敲門,無人回應這才離去。

 

「真的完全看不見耶!」玄武吃驚的說。

 

「有趣的還在後頭。」宋星平領他們走向廚房,布簾一分為二,眼前躍入白沙廣場與一座木造古樓,足足有十二層高,廣場周圍白霧瀰漫,莫知遠近。

 

當他們走進正堂,黑太爺已梳洗完畢,一身清爽坐在太師椅上品茗,短髮也梳得整整齊齊,王大德坐在一邊捧著茶杯膽戰心驚不時偷看黑太爺,見到司徒燭華與韻真出現,感動得險些飛撲過去。

 

「王大德,你怎麼會在這裡?」韻真向黑太爺問過安後,立刻轉向再一次行蹤超乎想像的大學生。

 

「我帶病家去就醫後,想回學校繼續救人,結果被道士攻擊了。」王大德抓著短髮傻笑。

 

「這次換太爺救你?」韻真抹了把臉。

 

「欸……嗯。」王大德不好意思地望了望黑太爺。

 

他還以為晏君學姊的義父是個老頭子,親眼見到黑太爺其人,王大德感受到的衝擊不啻彗星撞地球。

 

殭屍哪有這麼帥!是作弊吧!太師父……太師父要跟他比也不樂觀,更別說王大德根本就被一拎走人,還搞不清楚發生什麼事就到了安全的古樓結界裡,嚇得他還以為自己穿越了!

 

「對不起,太爺,給您添麻煩了。」要不是怕太爺被說成封建專制,韻真早就下跪磕頭了。

 

黑太爺似乎覺得韻真這句話很有趣似,露出了淺淺的笑容。

 

「無妨,舉手之勞。」

 

接著他看向司徒燭華,王大德和玄武呼吸一滯,又擔心黑太爺對太師父不利,連韻真也有些惴惴不安。

 

「倒是妳身邊這位,一個半世紀不見,倒有幾分出息了。」黑太爺果然還記得司徒燭華。

 

太師父和黑太爺認識?

 

不只兩名大學生驚訝,韻真也相當意外,他們面對面的神情不似師尊說只有驚鴻一瞥的印象,司徒燭華對黑家殭屍的奇特態度難道與此有關?

 

可恨韻真當時還在棺眠期,對外界亂象一無所知,還未破棺的殭屍不被承認為正式黑家人,因為不具履行誡律的能力,萬一情況過於嚴苛,沒有足夠人手協助疏散時,師尊就會處決研究院裡的人,以免他們失控退化傷人。

 

廣州大戰時,韻真被封在釘死的木箱裡飄洋過海,只能趁四下無人時偷偷和睡在隔壁箱子的蘭渚師弟討論戰況,那是她復活後最恐怖的一段經驗,身為不成熟的殭屍,仍然無能為力。

 

「你當年所託付的不幸女子有個女兒,我代為配婚予小徒,這個孩子就是他們的後代。」司徒燭華按住王大德後頸輕輕施力,一頭霧水的王大德順勢先向黑太爺鞠躬。

 

當年的奇遇在司徒燭華而言有個小小遺憾,使他一直想確認那個奇特的短髮男人真正身分,以及黑家殭屍的真相。

 

「原來如此,惡緣續了善緣,造化如此神奇。」黑太爺笑意加深。

 

王大德受不了兩大高人的神祕對話,正要插嘴追問他的身世怎會和黑太爺有關,黑太爺卻恰到好處地開口:「韻真,客人累了,奉茶。」

 

韻真不經意轉身,身邊已多出一套茶具與熱水壺,她只得操辦起待客事宜,好在這也是她擅長的事,仔細一看,宋星平臉色有些發白,可能是行走泉路造成的負擔,其他人包括自己當然也需要喘口氣休息。

 

雖然迫切好奇司徒燭華和黑太爺過往的淵源,但眼下韻真更慶幸太爺為他們創造這座避難所。

 

不愧是了不起的太爺!就算中了暗算仍將道士們耍得團團轉!

 

「我幫學姊泡茶!」王大德連忙貼向韻真,粗手粗腳地拿茶杯。

 

「用不著你幫忙,去一邊坐好!」韻真小聲驅趕。

 

「不……那個,學姊,我好怕,妳能不能幫我做個心理準備?如果我的祖先是黑太爺私生女,人家算不算Dhampire(半吸血鬼)?我比較喜歡當道士不是吸血鬼獵人……」

 

「放心好了,那是不可能的。」韻真立刻毫無罣礙地否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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