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徒燭華關掉不辣客的視窗。

 

在嘉義的調查剛告一段落,司徒燭華便收到天心五傑的留言,有必要立刻轉回臺北,剛出鶯歌火車站,正打算叫計程車直接回中理大學,轉念一想,伸手撫過長辮沉思。

 

還是去找沈韻真當面將利害關係說開來,敵人也是複數行動,既然中文系關晏君也是沈韻真的同門,又為了救大德負傷,於情於理司徒燭華都不能再旁觀下去。

 

先取得沈韻真的信任,同意讓他診治關晏君,接下來再討論如何合作。

 

她不接電話,是手機沒電了嗎?

 

司徒燭華確定她還在三峽,上次被她載去找泰照的土地祠途中,順手拔了根頭髮綁在後扶手,追蹤自己的法力總是容易多了。

 

沈韻真就算有劍俠功力,也不可能整天用輕功移動,離開校區時仍是以機車代步,司徒燭華只要鎖定機車位置,本人下落應該八九不離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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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聲滴答。

 

透明水珠滴入殷紅的浴缸水面,沉在水下的肉體只剩下很少一部分還需要處理。

 

韻真紮起頭髮,面無表情,師尊吩咐她要吃飽,這讓手續變得更耗時,不過也減少需要攜帶的肉片體積。

 

即使已熟練到庖丁解牛的程度,韻真從來沒一次覺得殺人輕鬆。

 

人體佔最多重量的是水分,她通常會在三秒內讓獵物昏迷,有技巧地放血後,目標很快就會死亡,諷刺的是,基本上沒什麼痛苦。

 

但接著發生的事就很恐怖了,她會將人體各部分作最有效率的食用和切割,連最難處理的骨頭韻真都有辦法折斷裝袋一併帶走。

 

這個時候韻真完完全全體會到,她就是個不死的食肉怪物。

 

黑家人除了逮住現行犯直接吃以外,通常按照黑名單來挑選獵物。

 

有幾種犯人絕不姑息,姦殺犯、強暴子女、暴力討債的黑道、包括強迫賣淫在內的人口買賣……因為模式一旦建立,只會一犯再犯,當下就需要永遠將他們跟被害者隔離或一次犯行就該死。

 

強暴犯也經常是黑家人的食物,因為其再犯率高,實質影響等於扼殺被害人的靈魂,當然不是沒有堅強的受害者艱難痊癒,但每個人承受傷害的程度不一,也有人一生只剩下為時漫長的精神死刑,寧願提前解脫。

 

性暴力跟吃人沒兩樣,在沒有生存壓力的情況下破壞別人的人格和健康,只是滿足自己的貪婪慾望,即使逼死人也不會有罪惡感,因為乍看不是親自動手,有時舉證困難,法律也只會給予輕微的制裁。

 

也有一些人雖然犯下重罪,黑家卻會規劃長短不一的緩刑,長期監視獵物動向,決定提前處刑或解除死亡印記,黑太爺不忘給人改過的機會,只要犯人能好好贖清罪過,拿出再生的誠意,不過得是在殭屍飢餓之前。

 

可悲的是,除非死到臨頭,很少人會想到懺悔還得有實際行動,等他們看見黑家殭屍登門拜訪時已經來不及了。

 

「喀擦。」最難處理的不是性器,而是臉,臉孔代表一個人的存在,大腦先不動,連頭骨打包,頭髮及其他雜碎放在一起,最後再塞進雙肩背包掩飾。

 

她用透明的大塑膠袋裝肉,之後放入購物袋裡,乍看就跟豬肉沒兩樣,就算被問起只要說學校要辦烤肉活動就能搪塞過去。

 

韻真動手時沒有一絲輕蔑或欣喜,只是認為需要慎重小心地做事。

 

默默凌遲這個二十七歲的青年遺體時,韻真也在腦海中細數這個綽號瘋狼的惡徒被挑選上的原因。

 

十五歲時,瘋狼和其他惡少經常凌虐一個老病遊民,最後把這個不幸的遊民綁到山上活活打死,還把肉割下來煮熟餵野狗吃。

 

後來徒黨中有人醉酒不慎洩露口風,瘋狼這夥人全遭到警察調查,經過一番輿論討伐與人權團體的介入,只有兩個人被實際定罪,又因為未成年緣故刑期不重,加上提早假釋,忍個幾年也就沒事了。

 

他就是入監服刑的兩人之一,相對其他逃過牢獄之災或裝瘋賣傻的同伴,瘋狼滿腹不平,為何沒錢又沒家人罩的他就活該倒楣?

 

出獄後他無所事事,開始勒索從前的同伴,其中有個人悔過前非,努力考上公立大學,正準備畢業後接下家裡的小工廠。

 

瘋狼一次又一次威脅假惺惺的背叛者,笑嘻嘻地提議把他們一起幹過的好事告訴他那論及婚嫁的女朋友,男人哭著求瘋狼別這麼做,把打工和青年貸款的錢都乖乖吐了出來。

 

最後瘋狼依舊告訴衰人的女友,特別選在畢業那天加油添醋地說她男友煮完人肉條時還想嘗嘗味道,想當然,女孩立刻逃跑,那個背叛者最後安靜地上吊了。

 

瘋狼不忘去告別式上香,順便跟他的家人打招呼,看他們驚恐的樣子真的很好笑。

 

然後他安分了兩、三年,手頭現金用完了隨時有害怕醜事曝光的肥羊可以壓榨。

 

當壞人多輕鬆!大家都怕他!看看乖乖聽話的下場是什麼,瘋狼在監獄還有出獄後那段人生學到的重點是,活在這個社會你不想被吃就得吃人!

 

只是繼續勒索背叛者的家人,榨久了恐怕他們真的會報警,剛好另一個當年蹲苦窯的同伴提議幹一票大的,瘋狼欣然同意,反正他孤家寡人沒什麼好怕。

 

瘋狼想錯了一點,就算爛命一條,還是有人想要。

 

韻真在黑名單裡優先挑中瘋狼,原因是他拆皮啃骨還不滿足,見被害者的妹妹長大後頗有姿色,還想下手染指。

 

另一個原因是瘋狼因為沒有工作,經常窩在住處喀藥睡覺,平常態度惡劣,鄰里避之唯恐不及,大概除了失火以外都不可能為他報警,這種充滿殺意的沉默。

 

「你根本不瘋,也很正常,好手好腳的,知道自己在幹什麼。」韻真對那袋血紅肉骨說。

 

如果犯人真的有嚴重精神疾患,黑家人反而不會下手,只是交給當地的司法機關去處理,狩獵要公平不是嗎?病人不是無罪,但病人有病人的責任,不一樣。

 

第三袋,韻真又加了兩層包裝,束緊袋口暫放在浴室門外,加入其他兩袋生肉的行列,接著放掉浴缸血水,準備將肉片和骨頭拎到客廳後就開始清理浴室,甚至連浴室拖鞋都沒溼。

 

之後布置成瘋狼出門遠行的模樣,其實只要到處打掃一次,營造女友幫他整理的假象,留著最近的垃圾不清,帶走幾件衣物和鞋子也就夠了。

 

※※※

 

韻真的代步工具就停在路邊,混在一排機車裡,附近只是普通的社區,看不出她到這裡能找到何種被法寶所傷的珍稀藥餌?

 

現在是下午,未時剛過,陰氣開始滋生,但陽氣還是很猛烈,白天照樣有鬼,只是不容易看見而已,幽魂通常能帶來線索,但此刻只能依賴其他功夫了。

 

司徒燭華耐心地過濾一間間房屋,發現左上三樓傳來特別濃重的怨氣及血腥味。

 

他輕而易舉打開公寓大門,直抵三樓B座,門扉緊鎖,但擋不住司徒燭華。

 

修道者耳目較一般人靈敏,但他沒聽見任何半點求救呻吟,或許還有一絲氣息,他連忙開門踏入,正巧迎上韻真揹著沉重背包,拎著三大袋血肉走出來的畫面。

 

司徒燭華一眼就明白她手上提著的是個「人」。

 

韻真鬆手,肉袋掉到地板上,幾乎同時司徒燭華就豎起劍指,左手比雷訣扣符提防她隨時發難。

 

男子指尖微現白光,但韻真從身體本能的緊張程度知道司徒燭華劍訣帶出的先天罡氣起碼有一尺長,被他的法劍砍到不亞於真劍,還不知他拿的是什麼符。

 

毋須言語,關鍵時刻他們都明白對方的威脅。

 

他不是普通的道士,這是實戰派的降魔者。

 

她如此具備人性,居然是擁有劍俠能力的殭屍!

 

韻真和司徒燭華視線相交,她在他冷靜目光中找到明顯的嫌惡。

 

剎那間翻滾起來的什麼,韻真不明白。

 

「沈韻真,妳──」

 

他的話剛起頭,韻真就往落地窗一衝,拉開玻璃門閃身鑽出,翻過陽臺往下跳。

 

司徒燭華愣住,只來得及找出韻真逃跑的方向,他回望客廳那三袋人肉,決定先檢查房間裡是否還有其他待宰的被害者。

 

她跑不遠的,再說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廟,天心五傑的懷疑沒錯,三峽校區就是黑家殭屍的大本營。

 

假使沈韻真是殭屍,她就一定是黑家人,各方面的表現都指向只有這個可能。

 

司徒燭華緊緊握著拳,一段年輕往事又被挑起,曾經有次大戰中,他目睹過一些從未想像的事實,徒孫提到黑家殭屍一字時他毅然出山,也只是想再一次確認當年的疑惑,所謂的名門正派,所謂的殭屍……

 

韻真回過神來時,她已經跑到一處小公園榕樹下,正把手指放進嘴裡想催吐。

 

她連忙抽手在衣角抹了抹,卻又忍不住低頭摀著臉,胸口悶得慌,骾著硬塊卻吐不出來。

 

死而復生成為殭屍後,他們至少會失去一種活著時的感覺,有的黑家人再也不笑,有人失去群居需求,哪怕是和自家人相處也同樣痛苦,有人徹底對進食反胃,有人無法睡眠,韻真則是再也哭不出來。

 

她緊緊地用指甲抓住樹身,甚至刺入一寸深,就是掉不出淚。

 

幹嘛為一個陌生道士的鄙視感到不舒服?她跟司徒燭華根本不熟。

 

她一半是氣自己莫名其妙的軟弱反應,應該立刻拿出武器逼退司徒燭華,她連他有幾分能耐都還沒確定,就算不跟他浪費時間,起碼也應該先提一袋肉再跳樓,那可是她師尊的療傷品!

 

黑太爺和晏君師尊是她最重要的人,她隨時能為他們奉獻生命,包括吃飽維持戰力,才能保護同伴,為何她把珍貴的肉丟在原地,被司徒燭華一瞪居然還想催吐。

 

沈韻真,妳還做人類的蠢夢嗎?

 

她弓起背,想一拳打在樹幹上,手掌卻無力地滑過樹皮。

 

只是一瞬閃過腦海的是,司徒燭華好脾氣地讓她梳髮的畫面,想起他對天心五傑也是一樣的慈愛,這樣一個聰明年長又守身如玉的男子,不會孟浪到不懂避嫌,但他聽到韻真提起父親後,反應立刻變得很柔和。

 

縱使未婚無偶,他還是把韻真當成女兒一樣包容。

 

韻真怎會不懂?她也經常用這種心情對待學弟學妹。

 

這種信任破碎了,被火燒光灰飛煙滅再也找不回來!包括以後天心五傑看她的眼神只會比司徒燭華不齒百倍,以後她連嫌煩的機會都沒有了。

 

幾乎都是時候到了由她主動離開凡人朋友,因韻真不會老去,她很不擅長處理人際關係,只能放任淡化,如此羞恥的撞破還是第一次,她手裡提著人肉,飽餐一頓的饜足模樣……韻真連被同伴看見都受不了的醜態。

 

趁他可能還在那間屋子裡,快去把肉搶回來還有讓他閉嘴!

 

理智這樣說,但手腳卻不聽話。對手愈強她就愈難放水,真打起來勢必要弄傷司徒燭華到他無法反擊的程度,否則她鐵定無法脫身。

 

不知為何她就是能確定司徒燭華很棘手。

 

為了師尊,快去啊!

 

韻真咬牙正要轉身,兩條手臂倏然撐壓在樹幹上,將她圈在某個男人懷裡。

 

「貧道乃臺東天心派初代掌門明虛子,告訴我妳真正的來歷。」

 

她傻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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