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下不被咬死也被燒死……咦?不燙。」包綺印將林欣儀往角落推,和藏瓔緊靠著房門避開火舌。

 

白火在驅逐屍犬後自動熄滅,地板和家具被燒得亂七八糟,房間裡多出一道身影,居然是不久前放她們進入大樓的溜狗男人。

 

「外表不怎麼樣,內在卻超乎想像的邪穢之物。」溜狗男人撇撇嘴評論道。

 

那種怪物叫看起來不怎麼樣?包綺印現在還喘不過氣來。

 

「小印,妳再不改掉多管閒事的壞毛病,下次我就讓妳被那隻狗吃了。」平凡中年男人嗓音一變,頭髮變長轉為紅艷,轉眼間又換了張臉孔。

 

林欣儀看著那名臉型細長的紅髮美男子,認定救星一定是神仙高人之流,一顆芳心不由得怦怦跳。

 

「你──你還跟著我?既然如此,為何要放我們進來這棟建築?狂屈!」包綺印說出救星的名字。

 

「不親眼看到讓妳滿意的東西,妳會乖乖躲在家裡嗎?小女孩。」紅髮男子諷刺的說完,走了幾步彎腰拾起被藏瓔丟出的石頭,他這一動作又讓藏瓔提心吊膽。

 

「黑家的封棺石?看來妳的新朋友有些背景。」狂屈這樣說完,小印立刻看著不安的藏瓔。

 

「我什麼都不知道,也不會說的。」藏瓔堅決地表示。

 

「橫豎妳也沒料好說,我以前見過妳這種人,念在妳有自知之明,這筆帳也毋須算在妳頭上,不過,有件事妳最好明白──」狂屈將那顆石頭拋回藏瓔懷中,「對一般雜鬼來說那顆石頭有嚇阻作用沒錯,但遇到方才的對手,那就是挑釁了。」

 

藏瓔慌亂點頭,緊緊握著封棺石,彷彿那是她的生命。

 

狂屈是狐妖,包綺印從前就認識他,不算熟識,只知這妖怪單方面說要報恩,也的確救過她,但更多是捉弄,好在實際上沒見過幾次面,狂屈和包綺印約定過,只要她遠離靈異,他就不再現身。

 

包綺印原本就膽小怕事,自然從善如流,偶爾還是會看到狂屈疑似出現在她的視野裡,眼神讓人渾身發毛,包綺印慢慢摸索出他的意思,狂屈的報恩範圍僅限超乎她能力的超自然危險,倘若她被闖紅燈的車輛撞死,這種人為意外他就懶得搭理了。

 

「等等,你想對誰算帳?」包綺印問。

 

狂屈朝林欣儀勾勾手指,後者作夢般迎上前,包綺印連忙攔住她,卻被林欣儀不悅地掙開。

 

紅髮男人按著林欣儀的頭,她毫不反抗地跪坐,顯然已被狂屈控制了。

 

「狂屈!別把無辜的人扯進來!」包綺印叫道。

 

「是否真的無辜呢?」妖怪這麼說著,低頭問陷入失神狀態的女孩:「吶,妳覺得包綺印這個人怎麼樣?別擔心,剛剛和現在都只是在作夢,在夢裡都不能說實話,不是很可憐嗎?」

 

「我討厭她。」林欣儀生氣的說。「明明已經和那麼好看的男人同居,還要裝腔作勢說自己沒有男朋友。」

 

「咦?妳誤會了,星平只是我的好朋友……」

 

「閉嘴!在我的夢裡也那麼囂張嗎?」林欣儀在狂屈的暗示下,將周遭都當成她的夢境。

 

狂屈將食指放在嘴唇上,對一臉緊張的包綺印和藏瓔眨眨眼睛,深怕他狠下毒手或另有深意的包綺印只好退回牆邊。

 

「為何是妳先認識他,不公平!我明明就比較好!」

 

「但是,妳還是沒機會呀!」狂屈用誘惑的口吻說。

 

「總有一天他會看到我,只要有理由讓他看見我就好了。」林欣儀苦澀的說。

 

「那是指要除掉小印嗎?」

 

她似乎感覺出狂屈話中的殺氣,畏懼地搖頭。

 

「我是好人,我才不犯法。我只是想嚇嚇她,反正這個世界上又沒有鬼。」

 

林欣儀實在太想見到那個來接小印下班的俊美青年,即使他只出現過一次,小印又對神祕青年的事守口如瓶,跟蹤她回家的林欣儀卻赫然發現,她就和青年住在一起,原本對這個內向女人的同情也轉為厭惡。

 

她的確不想傷害包綺印──至少不是看得見的傷害,但不刁難她實在難出這口惡氣,工作單位不同,職務也搆不著邊,能著手的只有私人時間了,包綺印平常一扯到靈異鬼怪之事總是嚴肅得可笑,林欣儀知道她對與人相處非常苦手,於是設計了今晚的夜遊。

 

不管藏瓔對這次突然來訪是否感到高興,包綺印總歸會幫她善後,果然一路上她煩惱的表情提供了林欣儀不少樂趣。

 

審問完林欣儀的動機,狂屈朝小印攤掌道:「小奸小惡,自以為沒有責任的傢伙,這可是最容易拖人下水一起死的類型,妳總是吸引這種人。」

 

「才沒有!」包綺印氣惱地說。

 

「比如說三年前中理大學那場夜教的傷亡,不就是這麼來的嗎?雖然吾輩玩得很愉快,但像今夜這種連我也想吃的傢伙就不可愛了。」狂屈抱胸看了下屍犬離開的廁所冷冷的說。

 

包綺印下意識瑟縮,那場夜教也讓她認識了狂屈,意識到世界上不只有鬼,還有妖怪這種特別危險的種類,幸好若即若離的紅髮妖怪修為似乎不淺,緊要關頭還會幫忙。

 

她對藏瓔正色道:「這地方不能再待了,妳最好向親友借住一陣子。」

 

藏瓔苦笑,虛應了聲好,她哪來的親友?不過去旅館等「老師」的回覆倒還可以,她也沒想到攻擊來得這麼快。

 

「我帶欣儀回去,等妳收拾好了,咱們一起離開。」言下之意,包綺印也要確保藏瓔有乖乖避難。

 

藏瓔只得匆匆將必需品塞進背包,包綺印正煩惱著等林欣儀恢復清醒後該如何安撫她,一回神房間裡到處都不見林欣儀的影子。

 

「你把欣儀怎麼了?」包綺印抓住狂屈的袖子焦急道。

 

「妳呀,就只有救人的時候像頭鬥牛。」狂屈歪了歪嘴角,「我會把這女人帶回她的住處,確保她以為今晚從未踏入這棟大樓,免得靠妳的笨嘴笨舌將麻煩愈捅愈大。」

 

聽了他的回答,包綺印訕訕的說:「那就多謝了。」

 

最棘手的部分有狂屈收拾,包綺印頓時輕鬆不少,凡人絕計打不過那頭怪物,能做的就是盡量遠離險地,星平應該有些能人異士的聯絡管道,至多將屍犬的存在和災害向有辦法處理的高人舉報,僅此而已。

 

「甭謝,算是本妖的忠告,接下來各地都會出亂子,妖怪不會像過去一樣繼續雌伏在黑暗中,而我並不站在人類這邊,妳只是一個小小的特例。像林欣儀那種人,將來妳一個都別再沾了。第一,萬一認識的人出事,妳捨不得不管,既然講不聽,起碼也要救值得的對象,有些人死了活該。」狂屈的視線掃過包綺印,她不自在地拉了拉衣角,這妖怪太了解她的個性了。

 

「第二,就算妳身邊有些來頭不小的人脈,一旦陷入險境,生死一瞬間,他們未必來得及救妳,比如今天,如果我不在,就是來不及,妳和妳想救的人都會屍骨無存。算是幫我個忙,下次打算當好人前,先抱幾個救生圈再下水。」

 

狂屈也很忙,真魔現世和道門湧入臺灣結盟大戰等事直接將臺灣的非人圈子點了森林大火,尤其是不分青紅皂白亂殺妖怪的太陰教,激得最溫和的妖怪都想反了,身為資深妖怪的狂屈正是被找來當公親,先把妖怪間即將失控的怒火掩上一掩。

 

目前人類道門有多亂,乘上十倍就是妖怪方的情況了,魔親同樣會威脅妖怪的生存,狂屈今夜確認了這一點,更嚴重的問題是妖怪間默認的底線被打破了,失蹤事件的掩飾現象看來是部分投向魔親的妖怪手筆。

 

每當改朝換代生靈塗炭的大災發生,妖怪第一個反應是明哲保身,要做到這點可不容易,資源被人類搶光已經夠嘔了,時代巨輪總是連妖怪一起輾,為了自保首先得進行策略結盟,對人類政權示好,再來便是防止一些鼠輩趁火打劫,壞了正常妖怪的名頭。

 

偷偷摸摸吃人還能說是弱肉強食自然競爭,被抓到治罪只能認命,好好的妖怪不做,跑去當魔親走狗蒐集人命,妖怪們也是得而誅之,不是人命較珍貴,而是非人從人類歷史中學到教訓,養成奴性又好殺的妖怪下一步屠的就是同類。

 

但當你身為妖怪就該死時,那就非還手不可了。

 

狂屈不喜歡無腦找人類復仇這種事,然而對弱者洩憤總是更容易,將來恐怕防不勝防,人類有天界撐腰,妖怪可沒有,倘若妖人之間掀起全面戰爭,苦的還是妖怪,想自救便得趁早。

 

「還有妳,等等和小印一起直接搭計程車到她的工作地點,有客人在等妳們。」狂屈冷不防對藏瓔說。

 

藏瓔感到不願意,能命令她的只有「老師」,但這妖怪用「不聽話就給妳好看」的口吻這樣說,她還是識時務地答應,畢竟狂屈也算救了她的命,有恩報恩,有仇報仇,這是老師教她的道理。

 

紅髮男子一轉眼便消失無蹤,不由得令人驚駭妖怪的多變可怕,藏瓔望了包綺印一眼,幸好她今日之前從沒和妖怪打過交道,希望將來也能倖免,老師要她留意包綺印這名女子,果然她不是泛泛之輩,更難得的是她待人好出自本心,卻不勉強對方。

 

「既然狂屈這麼說,妳還是跟我到第三部門走一趟。」包綺印其實已萌生邀藏瓔到她家談談的念頭,但狂屈告誡在先,又得尊重室友星平的想法,她決定再觀察一下。

 

當初認識這個失戀兼待業卻還願意來當志工的女孩時,包綺印直覺藏瓔需要幫助,她現在還是這麼想,但的確如狂屈所言,能不能幫上忙,得先掂掂自己的斤兩。

 

一出馬路沒多久便攔到剛送完客的計程車,駕駛看上去也還算可靠,藏瓔咕噥著她住的地方平常根本沒計程車載客,包綺印懷疑這又是狂屈的手筆。

 

途中,藏瓔本以為包綺印會詰問她的來歷,豈料她只是望著窗外夜景怔怔出神。

 

「林欣儀這樣陷害妳,妳不生氣嗎?」藏瓔其實不太懂朋友之間如何相處,但她絕不容許背叛就是。

 

「生氣自然是很生氣,但我和她談不上知心好友,只能這樣了,日後避著點相安無事就好。」包綺印坦白道。

 

「男色誤人,這不是第一次,應該說我習慣了。」

 

「啊?」

 

「我有個好朋友,是男生,一起經歷過許多事,也可以說是難友,不過他的長相等等你看到他就知道,簡直就是……妖孽!」包綺印罵了一聲,雖不是真心嫌棄好友的美貌,但認識宋星平後她基本上休想交到一般女性朋友,人際關係常駐負面光環。

 

因為包綺印沒問她那顆石頭和黑家的事,反之藏瓔也不敢多問她為何會和妖怪有交情,只能說彼此好奇心都沒那麼強,一路平安抵達指定地點。

 

台中市第三部門所在建築物晚上九點後人去樓空,利用此處空間聚會的公益團體都走了,走廊與窗戶一片漆黑,剛剛被屍犬襲擊,要走進這種地方還真需要勇氣,方才在計程車上小印已用簡訊通知宋星平到第三部門會合,她再笨也不敢不聯繫這尊守護神,口袋裡的靈符便是宋星平給她的。

 

兩名女子互相警戒前後方,在走廊上移動一段距離,才發現位於建築內側的職員辦公室燈光亮著,包綺印不禁感謝辦公室在一樓,這時候還要走陰暗樓梯她實在沒把握不哭出來。

 

但鑰匙在她身上,是誰先進入辦公室呢?莫非是星平?如果是撬鎖的話回頭得唸唸他。包綺印這樣想著,一馬當先推開辦公室門,裡頭坐著一對談論新聞的男女。

 

長辮男人包綺印不認識,但他身邊綁著側馬尾、經常帶著花布提包的女孩卻是她的學校好友!

 

「小印!幸好妳平安無事!」韻真起身迎接,一臉釋然,不知想到什麼又心虛地移開目光。

 

「韻真,妳怎會來台中?」見到舊友包綺印固然高興,卻也一頭霧水。

 

包綺印對沈韻真的印象停留於她在中理大學讀碩士班,還是小印與星平共同的學友,一個典型學者派的優等生,雖然同年,韻真卻像個大姊姊般將身邊同學照顧得無微不至,中途轉系進來的韻真輕輕鬆鬆摘走書卷獎,連桀驁不馴的星平也不得不服氣。

 

交到韻真這個真正的朋友,包綺印只能用感激涕零來形容,不為什麼,光是韻真待她和星平沒有差別這點就相當不容易,同學兩年經常跟韻真去動研社打醬油的包綺印總算明白,有一種女孩,她們不是不喜歡帥哥,但更喜歡兩個以上的帥哥彼此卿卿我我,此亦一樣米養百樣人,不足為奇。

 

總而言之,雖然沈韻真是大忙人,但兩人可謂班上交情最好的朋友,她還保留著一摞韻真的繡花手帕!宋星平住院的那一年,課業上有韻真的安慰幫忙,包綺印才覺得在學校能夠呼吸。再怎麼欣賞老同學,畢業後仍要分道揚鑣,難免漸漸生分了。

 

「我接到了訊息,來調查一些事情。」韻真吞吞吐吐,內心卻沉浸在另一股震驚中。

 

宋星平沒將她是殭屍的事告訴小印?韻真還以為以他的脾性鐵定會說,接下來的行動也讓她不方便再假裝成普通人。韻真轉而注意一旁的藏瓔,雖不意外這名替身和小印有交集,但她們會在這個節骨眼一起出現頗不尋常。

 

韻真一咬牙,決定按照預定的節奏繼續做事。

 

「方才有人通知我們來這處地址接人,既然這是小印的工作地點,很難不猜測妳出事了,不過消息裡也提到妳已經脫險,正往這邊趕來,我和他就先行在此等候。」韻真指向坐在椅子上的長辮男子,「瞧我一時急的,都忘了介紹,他叫司徒燭華,或妳們可以稱他明虛子,是一名道士。」

 

現在還說司徒燭華是客座學者就太瞎了,韻真索性實話實說,至少透過明虛子的身分介紹可以為接下來的不可思議話題打預防針。

 

「道士?」藏瓔噫了一聲,表情有些複雜。

 

「另外,妳也許不認識我,藏瓔,我就是妳的老師派來幫妳的人。中理大學歷史系學生,也是黑家的沈韻真。」韻真說完不忘偷瞄包綺印,她對「黑家」這個字眼雖有好奇,反應卻不是很大,果然宋星平沒說的事情可多了。

 

仔細想想,韻真寧可宋星平早早曝光她的來歷,總比自己說明要輕鬆,不過現場有藏瓔在,並非適當的交代時機,黑家既然想讓替身就此過著凡人生活,當然不會自曝殭屍身分,引起沒必要的恐慌,因此藏瓔只會以為她和一個神祕組織打交道。

 

「原來是妳,老師的朋友。」藏瓔敬畏地朝韻真鞠躬。

 

韻真示意藏瓔安心等候指示,開門見山道:「藏瓔,我固然為了妳的困擾而來,對妳發現的作祟之物卻毫無頭緒,司徒燭華則想調查最近台中發生以家戶為單位的集體失蹤事件,這兩件事恐怕脫不了干係,妳和小印今晚的遭遇,以及任何與此事有關的蛛絲馬跡,不妨盡數說出來。」

 

既然韻真認為有必要當這些人的面前重述事發過程,藏瓔略為整理思緒後便從她發現怪聲開始說起,並將她知道的失蹤傳聞部分一併告知,包綺印見宋星平還未抵達辦公室,於是輕車熟路為眾人泡茶。

 

當藏瓔講到屍犬出現時,司徒燭華與韻真神情一肅,提到屍犬利用管線移動,藏瓔發現那名道士和老師派來的幫手臉色更黑了。

 

最後居然是一名叫狂屈的妖怪救了她們還幫忙善後,韻真嘖嘖稱奇,順口問起包綺印與狂屈的淵源,包綺印只知事態嚴重不能隱瞞,於是呆呆回答。

 

無巧不巧,辦公室又進來兩個人,正是宋星平和一名環型禿人中特長的拐杖老人,老人一看見韻真就躲到宋星平身後,包綺印則冒出跳上銀河列車逃跑的衝動。

 

宋星平不知道狂屈的存在,包綺印則壓根兒不想和好友討論這件事,問題是,這回似乎瞞不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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