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對鬼蠱一戰中受傷最重的老劉與嘉木兩名修道者後來保住性命,暫時安置在臺中私人診所病房中,司徒燭華通知被妖怪找去開會的韻真,兩人在颱風過後的陰雨綿綿中前往探病。

 

韻真見他神色凝重,不禁起了疑心。

 

現在又不是戰鬥中,他們修道者的聚會找她這個殭屍去幹啥?韻真還沒笨到認為其他修道者放棄種族歧視,打算一起開同樂會。

 

「老劉說他想見妳。」司徒燭華說。

 

「可是我完全不認識他,這是怎麼回事?」韻真一頭霧水。

 

「拜託了。」

 

「我去現場就會明白,你是想這麼說對嗎?之後希望道門聯盟聽聽妖怪那邊拜託我轉告的意見和想法。」

 

「當然。」

 

「司徒燭華,你沒事吧?」表面上一切如常,但韻真總覺得他哪裡不太對勁。

 

雖然修道者是吃了一次敗仗,但鬼蠱本來就不是人類或妖怪能打贏的怪物,包括司徒燭華在內的修道者都是能看破勝負的老手了,現狀就是問題解決後繼續其他工作罷了。

 

該不會是法力透支過頭?這次他連用金丹法印又數天沒睡顧著布局戰鬥,韻真有點擔心,但鬼蠱都來了也只能先這樣應付,之後再抓緊時間調養了。

 

「還好。」他這樣回答。

 

診所病房內置兩床,空間有限,只有五名修道者在場,璇璣也來了。

 

韻真帶著水果鮮花探病,感覺像被面試。

 

「呃,兩位道長傷勢如何?」韻真自己也受了傷,但不妨礙行動,正逐漸恢復中,她再次體認到修道者還是人類,擁有脆弱的身體。

 

「我原本就喜歡開爐煉丹,少了條腿還好。」嘉木是開朗的丹道。

 

「我打算請嘉木擔任道門聯盟的醫療部門主席,將來他還是可以繼續戰鬥。」璇璣說。

 

「你的醫療部門在哪裡?連根毛都沒有!」

 

「就拜託你現在開始籌措啦!再不趕快讓組織有效化就來不及了,我會用天界的智慧幫你設計最好用的義肢。」璇璣說完就在嘉木身上揉揉捏捏調查身體尺寸和經脈情況。

 

韻真點點頭,望向另一個只能完全躺在床上的傷患,上半身蓋滿藥布,手上吊著點滴。

 

「劉道長,聽說你想見我?」韻真走到病床邊,梅友仁和一眼道人讓開位置。

 

「托妳請來顓頊帝子的福,大夥保住一命,犧牲者也控制在極少數,好奇想問問妳到底怎麼辦到的?」老劉聲音虛弱。

 

「我本來只是去找他問鬼蠱的情報,是他自己要那樣做的,那個瘟神根本是變態,你們不用在意窮蟬的一時興起。」韻真慌張地揮手解釋。

 

「是嗎?一時興起……」

 

「我們忙得要死要活,也比不過那位的一時興起。」梅友仁諷刺的說。

 

韻真坐在椅子上削起蘋果,她有點受不了病房的壓抑氣氛。

 

「我認為不是那樣的,如果你們修道者沒出面對付鬼蠱,光靠我一個人只會想救走藏瓔和小印她們,不會和打不贏的敵人硬碰硬,而窮蟬恐怕連露面都懶,機緣巧合缺一不可。劉道長,你健康還好嗎?」

 

「本來早該死透了,現在還能再活個三四十年沒問題,只是得一直這麼躺著。」老劉平靜的說。

 

韻真正想說幾句寬慰的話,老劉忽然笑容滿面道:「不過,你猜怎地?有個好差事等我去做,北區西城隍位置還空著,老劉我這回可要跳級當神明去了,這些道友特地來送我一程。」

 

「讓你好好休息不要,偏偏要屍解去跳火坑。」滿頭亂髮的一眼道人站在房間角落藉著數落口氣掩飾好友將死去的哀傷。

 

「咱可不想浪費資源,反正都活這麼久,也該夠本了。再說,我還想繼續打下去,誰叫明虛子讓我參加了這麼有趣的戰鬥。」老劉說。

 

「抱歉,這次作戰沒得到成果。」司徒燭華道。

 

「你在客氣什麼?咱們這些老人可是很難得湊在一起打架,終於有了可以和徒子徒孫吹噓的談資了。」老劉哈哈笑。「我們是沒打贏,但也沒變成鬼蠱的食物,成員大多健在,也算證明了自己的實力,對當前道門聯盟而言屬於好事一樁,還有個愛喝酒的傢伙打到變成城隍爺了,後生晚輩也會更有信心。」

 

倘若連真魔的腳指頭都還沒看到,就在對鬼蠱的戰鬥中死了過多菁英,只會讓後人不敢加入抗魔陣營,璇璣好不容易湊起的第二次道門聯盟恐怕立刻就要分崩離析。即使沒能取勝,此次參加戰鬥的修道者其實對司徒燭華謹慎靈巧的指揮布陣給予很高的評價。

 

面對無法戰勝的敵人還能戰鬥,就是一種希望所在。

 

「魔親與修道者彼此的手段實力只有透過戰鬥才能正確衡量,這對將來的抗魔戰爭是必要的經驗,現在還遠遠不夠,必須多和這樣的敵人交手。」老劉滄桑的說。

 

「你說得不錯,我們沒有時間了,也不能讓子弟白白送死。」劍宗掌門道。

 

「我聽說妖怪們找了沈小姐當中介方,想必未來妖怪與人類之間會有許多溝通對話,只靠一個人不夠,勢必得盡快建立管道,璇璣大人,有勞你多注意這方面了。我屍解後會直接赴竹塹城府衙上任,有關魂魄的部分,沈小姐現在就可以跟我談。」老劉此時口吻已不是同道之間的友愛,而是地祇對天人的尊敬禮貌了。

 

韻真沒想到老劉找她來的目的,竟是未來的城隍爺想優先傾聽妖怪的需求,好納入接下來施政參考。

 

她正色朝病床上的中年道士拱手表示敬意。

 

「鬼蠱的存在證明魂魄在陽間並不安全,狂屈代表的妖怪團體希望如果若有非人在抗魔戰爭中因協助修道者或直接和魔親戰鬥而死,地府能保護他們的魂魄不至流落腐化成魙,被魔親吞噬或拿去改造利用,還有其他有關道門聯盟的部分……」

 

韻真滔滔不絕地轉述,偶時分神發現司徒燭華從頭到尾一言不發,整個人像被雨聲包圍。

 

數天後,侯老領著幾名捧著罈子的妖怪來到海邊溼地,包括司徒燭華在內的十來名修道者已等在那裡,韻真也帶著恢復健康的宋星平和包綺印到場見證交接魂魄的儀式。

 

前些日子的戰鬥,死於鬼蠱與西城隍神威的妖怪中,侯老的家族成員佔最多,這個百歲猴妖一夜間老了不少。

 

「恭喜劉大人新任城隍,這是老猴的一點賀禮,咱們家族釀的美酒可是有口皆碑,煩請替我供到城隍廟中,咱就不去臺北了。」

 

背上負劍的劍宗掌門宋恆讓前來支援打掃戰場的徒弟收受贈酒。

 

宋恆是最後留在臺中的獨立菁英,其實主要戰鬥一結束,這些高階修道者仍有許多要務待辦,但這場戰鬥在修道者與妖怪心中都留下了無形的刻痕,即使貴為掌門,過往與妖怪激烈對立的宋恆竟也有種不願太快落幕的矛盾感覺。

 

最後一個白罈特別小,只有巴掌大,宋恆親手接過仔細捧著。

 

「還沒有陰差來帶妖怪魂魄的前例,也要麻煩宋掌門一併轉交了,老猴將戰死者的骨灰混成一罈,有點殘骸使魂魄較容易憑依。咱的姪子也在裡頭,當時你從鬼蠱嘴裡將這小夥子的魂魄搶回來,真是多謝吶!所以那堆酒裡有一罈送你。」侯老笑瞇瞇說。

 

「宋某卻之不恭,領受了。另外,悟心師父也有意為這次的犧牲者誦經超渡,只是得協助鎮守魔槍先一步北上,若是你們那邊能提供骨灰主人的完整名字出身更好。」劍宗掌門道。

 

老猴合掌道了聲佛號欣然應許才繼續說:「聽說劉大人不僅同意讓妖怪魂魄在他管理的陰間修行,還願意視成果安排他們投胎為人,看來修道者的確與我們過往的想像不同。雖然老猴不覺得當人有比較好,但也沒有比較不好,滋味不同罷了。」

 

韻真、司徒燭華與宋恆點頭同意,宋星平低頭不知想些什麼,包綺印和宋恆的徒弟們則在一旁默默看著。

 

「敢問宋掌門今年貴庚?」侯老冷不防問。

 

宋恆說了個數字。

 

「嘿!想不到我們同年,真是不公平,外表居然比老猴年輕那麼多,看來修道選人身還是不錯。」這個老猴妖最後打趣兩句,與同行的妖怪和平地回去了。

 

劍宗掌門和司徒燭華討論完太陰教的情況,帶著一群徒弟快步離開,按照這殺氣騰騰的架式,應該又是去某處掃蕩妖孽。

 

後來司徒燭華曾有一次與宋恆飲酒閒聊,這位掌門自白劍宗以武入道,首重降妖,易造殺業,反而是最難成仙的修道方式,成員特色普遍富正義感,別說十年磨一劍,數十年也磨得。

 

某種意義上,劍宗和黑家其實是相似的,不過,也就只有那麼點接近,對於妖孽害人的憤慨捨我其誰而已。

 

參加司徒燭華策畫的這場戰鬥,讓宋恆嚐到妖怪的酒滋味美好,也讓他的劍鋒再次磨利,能辨善惡,卻不傷無辜。宋恆後來成了地仙,不曾仰望天庭,辣手作風依舊讓邪祟妖鬼聞風而逃。

 

妖怪和修道者走了以後,海風帶來幾分寂寥,韻真想起宋星平那個將破未破的記憶封印,不知這孩子解決得如何?今早也是忽然打電話過來說他不想再待在狂屈的住處,正要去海邊和司徒燭華會合的韻真只好順道去接他和小印。

 

「星平,你身子還好嗎?」韻真問。

 

「頭已經不痛了,可是,還差一點點……不知道為什麼就是打不開,我怕這輩子都是這樣了。」宋星平挫折地捶著大腿。

 

包綺印不知宋星平正和何物奮鬥,只知有件事困擾他很久了,但他卻不願告訴她細節,她只能靜待他獨力克服,正如包綺印也有自己的心結,再好的朋友也無法碰觸,只想要靜靜任時光化解。

 

韻真則明白星平卡在解開記憶封印的最後一步,黑太爺認為解開這道封印對宋星平本人不見得是好事,韻真直到後來才知道是什麼意思。

 

宋星平前世是渡劫失敗的修道者,因他曾歷經生死關頭的刺激,宿命通有微微甦醒的跡象,對黑太爺來說,直接解開宋星平的記憶封印並不難,卻可能連帶讓他憶起前世,徒然打亂今生。

 

黑太爺的處理方法是不完全破解封印,留給宋星平自行沖破,倘若他具備足夠的決心與能力,便能靠自己的力量達成目標,畢竟宋星平想要回憶起的只是被掩飾的一段今生經歷。

 

「你丟失的那段記憶真的有那麼重要?我不希望你為了這件事把命都拚丟了。算了好不好?星平。」包綺印抱住他勸道。

 

宋星平冷不防繃緊全身發出一聲怒吼,視線頓時沒了焦距。

 

「他想起來了!但一時受到太多刺激無法分辨現實。」韻真連忙拉開包綺印,以免她被困惑的宋星平誤傷。

 

「我不懂,為什麼星平回憶起來了?」

 

「我想是妳火上加油的功勞。」韻真忍住對她歎氣的衝動。

 

宋星平跪倒在地愣愣出神,眾人則小心守護著他,過了大概有十數分鐘之久,他總算漸漸冷靜下來,盤腿坐起,臉上有著淚痕。

 

「『算了』,包綺印,妳還真的就這麼算了。」這是他取回記憶後冒出的第一句話。

 

「星平,你還好嗎?」包綺印緊張地靠近他,想要給他一點安慰,卻被宋星平握住手掌。

 

「搞了半天,我只是想起自己本來就知道的事情。」宋星平淚凝於睫,彷彿惋惜那些他錯過的時光,以及對他沒放棄的事物感到欣喜,他的表情讓韻真和包綺印無法不動容。

 

「你到底想起什麼?」

 

「這輩子我最討厭的花就是曇花,但是,無法否認那種花真的很美。小印,妳知道我是怎麼想的嗎?有個女孩,她的心像花苞一樣緊緊封鎖,不知何時綻放,哪怕只有一瞬的花期,但願那朵花願意綻放的時候,我就在她身邊。」

 

「曇花?」她聽到這個詞時不知為何喘不過氣,有種恐怖又悲傷的感覺。

 

「小印,我喜歡妳,過了這些年,可以說我真的愛妳。我明白妳還需要時間,但是妳應該要知道我的想法。」他低頭吻了吻她的指尖說。

 

包綺印滿臉通紅,也跟著落淚。

 

「還有,該死的狂屈,下次見面我要揍得他滿地找牙。」宋星平一想起回憶的最後一幕又氣得抓狂,要混帳到何種程度才會挑別人告白瞬間洗腦封印記憶?

 

「你平安無事就好。」包綺印結結巴巴說。

 

韻真看向司徒燭華,正要讓他也對這對大難不死的年輕人說幾句將來如何處世的中肯建議,長辮道士卻一臉陰沉回望她。

 

他還是為鬼蠱的事不開心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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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平想起的回憶=《妖曇魙》A.K.A 《曇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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