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陣淒風方才去遠,迷霧立刻淹沒涼亭四周,即便沒有霧氣與夜色,城外的陰間至多只能看見雜亂樹影怪石與數不清的羊腸小道,予人不知何去何從的淒烈不安感。

 

亭中,司徒燭華與竹塹城隍劉紫衣小酌對弈,一邊剝花生一邊交換著抗魔話題,對陰森模糊的風景視而不見。

 

原本生死相別,分屬不同陣營的修道者再度私下碰頭,讓道士與城隍之間的與談氣氛多了幾分詭譎。

 

「這麼說來,明虛先生終於有空想調查天人轉世的疑點,苦於陽間眾生所知有限無處著手,把歪腦筋動到離天界較近的地祇,這才想起有個最近當上城隍的後輩可以利用?」老劉呷了一口酒,正巧將隨身不離的酒葫蘆清空,老實不客氣地將空葫蘆遞給司徒燭華,要他用好酒填滿。

 

「眼下發展不過是『盡人事,聽天命』的字面形容,既然如此,弄懂『天命』為何豈不重要?」

 

沒有璇璣,就沒有抗魔聯盟;沒有李玉女,就無法封印真魔;沒有望朔及時控制肉身與沐霖的意識,便不能在關鍵的時間點拖住真魔予以封印。到頭來,抗魔行動的一切進展仍取決天人轉世做了什麼。

 

這一切發生當真是偶然,還是冥冥之中有存在正在布局指揮?璇璣的被貶理由如今看來太烏龍,他曾是北辰的星官,還算有個模糊可考的身分,玉女和望朔的轉世成因與天界職位仍然是謎。

 

司徒燭華只知若不弄清這些介入人間的天人魂魄資料,這場抗魔戰爭只會愈打愈迷糊,看起來天界似乎打著若能將真魔的魔身與精神一並封印就得過且過的態勢,不打算讓修道者通盤了解淵源發展,頂多死了就像老劉一樣,封個地祇或陰神也就交代過去。

 

大多數以成仙為目標的修道者現在還未飛升就能與天人地祇合作,沒必要煩惱定位出路,好好奮鬥便能獲得指引或晉升,但與魔族有過特殊因緣,註定不會成仙的司徒燭華卻想知道更多,人類在這場戰役中能走到多遠?

 

「也不是當上城隍就忽然對天界很熟,哪怕地祇要和來人間遊歷的天人結交也很看緣分或上面的安排。俗話說,新官上任三把火,我第一把火都還沒放完。」老劉對司徒燭華的質疑也冒出相當大的興趣。

 

「現在開始努力,總有門路調查轉世記錄?」司徒燭華要求起新科城隍半點也不客氣。

 

「唉,說到轉世記錄,這又是另一個問題了。」

 

「怎麼?有麻煩?」

 

「以城隍的職位來說,應該是能看到不少,但實際操作起來比想像中還要不透明。」

 

「你和下屬感情不好?」司徒燭華一針見血。

 

流水的首長,鐵打的官僚。長辮道士就是這個意思。

 

「……普通吧!」有喜歡老劉「渾鍾馗」作風的陰官,也有適應不良的例子。可惜和老劉混得不錯的大都是武將兵卒,對這種涉及機密公文作業的陰間祕辛愛莫能助。

 

「說來聽聽。」

 

「既然當了城隍,就得把注意力放在人魂這個重點了,離題說一句,咱們陰間可不是無上限收留非自然死亡魂魄的超級倉庫!節制一點好不好?我現在知道杜淇風為什麼會抓狂的感覺了。」老劉又咕嚕咕嚕喝掉半葫蘆的酒,歎了口氣續道:「正巧我這邊也遇到怪事。生前因為不是臺灣人,道門大戰時酣戰正熱,沒空想太多,最近辦公時才從倉庫裡找出一宗懸案,和二十年前的全島大地震有關。」

 

「地震?」

 

「那場地震官方統計死亡與行蹤不明者共三千一百五十六人,以近代臺灣的開發程度來說,算是罕見的天災。」老劉道。

 

「你會算入『行蹤不明』,難道是不知道確切死亡人數?生死簿沒寫?」司徒燭華立刻發現老劉的弦外之音。

 

「你還是這麼敏銳。我原本也以為是杜淇風或他的黨羽搞的鬼,但問過我家文判,生死簿也是神器,陰司可以修改調整內容,這些都會留下痕跡,但無法抹銷,況且怎會這麼剛好就失去那場大地震後一段時間的紀錄?大量人魂生死下落不明,天界居然沒過問,看來這是全島城隍都知情跳過的一段空白。」

 

「你懷疑抹銷這段記錄是天界的意思?」

 

「基本上是確定,地祇可辦不到這種事。既然如此,這就是近年在臺灣發生過,有天人涉入的大事了。」幾個乍看不相關的點正逐漸連接成一幅不明的圖形。

 

「你怎麼沒被告知真相然後一起保守祕密?」

 

「有啊!中城隍告訴我,真相就是天界自有安排,不要問,沒事的。」老劉挑眉做了個怪臉,表示他並不買帳。

 

「然後呢?」

 

「表面俺當然是不能怎樣,那段空白記錄就不管了。實際上,我這不就坐在這裡和你私相授受?要查那場大地震的事反而是陽間比較方便,我猜一定有眾生知道真相,只是被封口或因故無法說明。」竹塹城隍攤手。

 

「以三名天人的凡軀年齡來說,李玉女四十歲,望朔三十五歲,璇璣二十八歲,恰巧都生在那場地震之前,尤其李玉女就是臺灣人,而望朔所在的神霄宮使用著封印新魔的仙陣。如果是天界造成那場地震,這些天人可能是有目的被投放到中台地區轉生監視人間,而且是隨著某種迫切的需求性增加人數。」司徒燭華沉思。

 

「喔喔,開始陰謀論了。」老劉打了個酒嗝,醉眼惺忪大笑。

 

「全球道門和國家不就被璇璣和我們的陰謀論繞進來組織抗魔行動了,和天界比還是小巫見大巫。天界遲遲不大手筆對付真魔的理由之一就是人間無法承受神魔戰鬥,倘若你懷疑的那場古怪地震和大量死傷是天界已經出手過的證據呢?二十年前臺灣島到底發生何種異變?」司徒燭華反問。

 

綁著白髮小髻的紅袍老人神色一肅。

 

「我查地震,你查天人轉世來歷,無法兼顧三個就以望朔優先,這名轉世天人我完全沒接觸過,難以推敲,璇璣和玉女那邊我也會想辦法施壓。」道士提議。

 

「成交。」

 

司徒燭華與老劉互看一眼擊掌。

 

「對了,魔族目前還算安分,之後不會鬧出問題吧?」老劉想來想去還是不放心。

 

「從天心五傑那聽來的消息,魔族在吃喝玩樂時似乎特別注意某些方面,但這些孩子不知魔族的具體目標是什麼。我則清楚蠪在找一名食人女子轉世,就算他和你接觸也不用太奇怪,不過以我對蠪的了解,他應該會先找些地府或老劉你自身的把柄好談交易。」反正是不值錢的情報,司徒燭華大方提供。

 

老劉一聽唉叫起來,搔了搔日漸稀疏的白髮道:「可別真的來,我的麻煩已經夠多了。」

 

兩人又聊了些瑣事,話題不知怎地來到沈韻真身上,老劉從陰差小道消息得知黑家代表換人,司徒燭華的女朋友已離開抗魔聯盟,歸期未定,仔細一看,司徒燭華目光依舊炯然,外表卻憔悴不少,幾天沒刮鬍子,瀏海也有些散亂,老劉自己則萬年都是這個狀態。

 

「你怎不去黑家殭屍的小島探望她的工作情況?」

 

「葛丹絲說那是她買來作為備用的最終基地,地點恕不透露,黑家人弄了不少法術防護,符訊也傳不進去,只能利用公關線路打電話。」司徒燭華沒發現他連花生殼一起嚼下去,老劉嘴巴幾度開合,還是沒提醒他。

 

「哎呀,這女人怎能如此輕忽?」老劉為司徒燭華抱不平。

 

「我和她都約好公事優先,大局為重。」因此司徒燭華也不敢有一句怨言。

 

「是哦,呵呵。」老劉只能這麼回了。你總不能當面說對方活該。

 

這招無限期出公差對司徒燭華也是預料外的變動,理智上知道韻真一直留在抗魔聯盟和修道者中的可能性極低,但每回見到韻真總是覺得她就待在附近,未來也不會改變。

 

不由得暗笑他何時學會了逃避現實。

 

「老劉多嘴問一句,有不中聽的,你別往心裡去。黑家人當朋友還算重情義,但你是怎麼看上人家,非要討來當媳婦不可?」

 

「最初覺得她很奇怪,明明是殭屍,很多地方卻比修道者還要捨己為人。愈看愈喜歡,幹練勤勞又獨立,不用操心……其實她可以依賴我的。」司徒燭華想了想,赫然發現韻真比他還熱中打壞蛋、做好事,到後來,他懷疑韻真有個修道夢加俠士夢,只是保持殭屍的清醒,不曾奢求成仙或名冠天下。

 

都怪她成天跟著的兩名黑家領袖外表一副仙風道骨的高端模樣,養成韻真的偶像崇拜情結。

 

「早上她會帶熱水和毛巾來幫我編辮子,還會煮特製早餐和宵夜,要保護的人交給她也讓人放心,不愧是專業護法,找她幫手沒有二話,小小隻的抱起來也舒服。」

 

喂!最後那句是調戲了吧!老劉忽然覺得酒喝起來有點酸,眼睛發澀。

 

「總之沈韻真樣樣都好,你就是認定這個女人,那樣就再死纏爛打一點呀!我現在是用男人對男人,不是修道者的身分對你說話。當年就是少了點悟性和決心,交際花又怎樣?為我洗盡鉛華也是朵解語花,可惜我只差一步還是錯過了。一錯過就是死別,可笑當初我還盡以為是魔障。」老劉扯著嘴角自嘲,或許因為地處陰間,對象是顯然比他更衰的司徒燭華,他才破例提起纏綿超過半世紀的心傷。

 

「一直都死纏爛打,上次已經說好兩個人的底線了,再超過她真的會不理我……」司徒燭華低聲表示。

 

老劉無語,他還是低估了司徒燭華的奇葩程度。

 

「呃,我沒猜錯的話她應該對你有意?」這兩人的曖昧也是有目共睹,飲食男女不就那麼一回事?

 

「我相信有,但如果現在我提出當她義子,她一定會馬上答應。璇璣說要我將她當成真魔一樣認真應付,我也覺得不能對這傢伙放鬆戒心。」

 

老劉目瞪口呆。

 

「你確定真的要搞這麼高難度嗎?」

 

「要。」司徒燭華不假思索回答。

 

「還是聊抗魔話題吧!我的頭開始痛了。」老劉現實地拋棄戰友的感情難題。「我的卡片何時能弄好?應該有很多貢獻點數,我都抗魔抗到死翹翹了!看你這樣換酒作公關真浪費,還不如讓我收藏慢慢品味!」

 

「幹部在討論神祇公職是否可以兼差的問題,至少也要設個額度上限,再一陣子才會有答案,畢竟這是雞毛蒜皮的小事,我們有很多要務得優先處理。」

 

「雞毛蒜皮!」老劉不滿地叫道。

 

「對了,你現在要換也來不及了。黑家新代表,韻真的師妹葛丹絲已經直接殺到目前提供抗魔聯盟獎品源的釀酒人家裡預定下一波新酒,她肚子裡養的酒蟲約莫是你的十倍大,獎品部儲量大概會斷貨一陣子,或者期待包綺印有空找新的酒家買酒,不過那個女孩子比較喜歡收購農糧。」

 

晴天霹靂,老劉結巴的問:「那……戰亡英雄能不能有個特權?」

 

「有的,祭拜免費提供最高品質的香,用量無上限。」

 

「那是能吃嗎?」老劉真的怒了。

 

「『P.S.安慰劑喝多就沒用了,壓力太大請找朋友聊聊。當神明了要成熟一點。』這是醫療主席嘉木給你的留言。」司徒燭華拿出紙條唸道。

 

「你手邊還剩多少罈?」城隍爺索性直接問。

 

「抱歉,我要藉酒消愁。」

 

新城隍覺得他被孤立排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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