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滿室鮮血屍體就像心中黑暗的具現,哪怕阿納托利一直努力將之埋在雪地冰原深處,死神終究還是爬了出來,吞噬現實中妄想掙扎改變的俄國人。

 

這次KS man嚴格說來沒有認真戰鬥,卻覺得身上制服比每次出任務都要骯髒。

 

他肯定在那間屋子裡留下腳印,阿納托利也是,全力輸出的俄國人毫不顧忌,尼莫則是對他的戰果避無可避,鮮血混著死者斷氣時排出的體液氣味侵入層層制服裝備,吸附在頭髮和皮膚上,尼莫第一次覺得難以忍受。

 

阿納托利雖說是為了自救,但他主要是為了保護KS才殺得這麼徹底,這兩者沒有衝突,不如說缺一不可。

 

尼莫不想假裝他同情那屋死人,只是覺得噁心,非常噁心。

 

如果動手屠殺的是KS,說不定他就沒事了,只可能日後夜深人靜時PTSD小小發作一下,不會現在就因為意識到最後推了阿納托利走到這一步的人是自己而感到強烈反胃。

 

從地下停車場的總裁專用電梯直接進入馬修辦公室,馬修外出不在,尼莫直接進到休息室,進入淋浴間胡亂扯下裝備往地上扔,然後打開蓮蓬頭,熱水冒著蒸汽灑下,尼莫使勁用沐浴乳清潔身體,重複洗了兩次頭,確認身上沒留下任何現場氣味,赤腳跨過一地溼答答的裝備武器,彷彿那是羽化後的醜陋舊殼,擦乾身子找出睡衣換上。

 

此刻,他又從KS man變回「尼莫‧凱普頓」了。

 

馬修在辦公室招待客人當然少不了酒水,他的藏酒就是最好的話題和裝飾品,尼莫走到酒櫃前,全是烈酒,一頭濕髮的台灣青年伸手打開寶箱。

 

他專挑已經開過的酒瓶,放在辦公桌上閱兵似一字排開,那些肯定是馬修喜歡的口味,才留著一邊醒酒一邊品嘗隨時間變化的微妙口感,否則共飲後不那麼喜歡的名酒就作順水人情送掉了。尼莫隨意拿起乾淨玻璃杯,倒了兩指寬的琥珀色液體在杯底,空氣中立刻瀰漫濃郁的果香酒氣。

 

尼莫開始一口一口慢慢抿著。

 

超能力覺醒後,酒精在身體裡的影響力比以前弱得多了,台灣人常見的酒精不耐症在現在尼莫身上似乎也消失了,從來最多只允許自己到薄醺的尼莫,自知毫無酒量可言,但他清楚醉酒的原理,這次他不打算喊停,保持目前攝入量和速度,尼莫其實不會太快醉。

 

等到馬修回辦公室時,尼莫已經試喝到第五瓶了,捲髮青年有些飄飄然,另一方面身體發冷產生感冒般的不適感。酒精使毛細血管擴張,增加體溫散失,也是尼莫不喜歡喝酒的原因之一,尤其是在冬天。他喜歡保持身體溫暖,循環穩定使意識清醒,隨時擁有身體最佳控制力,討厭生病時全身沉重呼吸不暢。

 

但此刻他的大腦就像一壺沸騰熱水,需要散點溫,他沒吹頭髮,只是草草擦乾到不滴水的程度,唯一支持尼莫不牛飲到斷片的理由是,他還等著馬修回來興師問罪。

 

「桌上這些酒你灌超過一半就會酒精中毒死掉,超能力者也有極限。」馬修掃描過酒瓶內下降的液體高度後警告道。

 

尼莫喝得相當節制,但完全跟品酒無關,捲髮青年討厭烈酒的程度大約等於要馬修把芥末當冰淇淋一勺勺挖著吃,尼莫對自身爛酒量有自知之明,更有可能是打算延長懲罰自己的時間。

 

「沒說我都要喝下去,也可以直接倒在洗手台裡。」

 

「哇靠!別這麼狠!我還需要一點消遣!這個年份的雪莉桶不好找了!」馬修知道尼莫不是開玩笑,以他的手速,趁首富不在清空他的辦公室酒櫃只需要五分鐘。

 

「看別人笑話還不夠嗎?」尼莫冷笑。

 

「我沒有這個意思。」馬修走過去,握住尼莫手腕,將玻璃酒杯從捲髮青年手裡拿走放回桌面,本來就喝得很勉強的尼莫鬆開手指沒有抵抗。

 

不是不勝酒力,是馬修的藏酒太難喝了,聞起來很香,喝下去卻是滿滿又辣又噁的酒精口感,尼莫只想到廚房消毒用品,有的還摻雜奇怪土味,但他現在就需要自虐。

 

「托加說你早就知道一切,包括他把那些強姦犯切塊留言拍照的事,我闖進那間屋子搜索,和托加在地下室對話時你也在線上,我沒瞞著你。」尼莫抬頭看他,像是在控訴。

 

酒精仍讓捲髮青年深茶色眼睛籠罩一層薄霧,馬修覺得尼莫好像快哭了,結果小腿冷不防被用力踹了一腳,他悶哼一聲單膝跪地,左手扶著辦公桌,實在是有夠痛。

 

「我沒阻止阿納托利靠自己的本事替朋友復仇,這不是我的義務,但可說是男人對男人的一份尊重。」馬修拍了拍褲管站起來說,同時退到辦公桌對面保持安全距離,捲毛貓科猛獸此刻當然霸佔了總裁又大又舒適的座位。

 

「你早就知道事態總有一天會變成這樣?」尼莫憤怒地問。

 

「顯而易見不是嗎?你跟我都不能預知所有意外,拯救一切傷害。」別說數千公里外的屠殺戰爭,哪怕只是發生在和平美國目前治安排名還算靠前的獨立市,一份平庸惡行導致的恐怖復仇與連環破碎仍讓超英悲傷失態。「霸凌者遭霸凌,蹂躪者被蹂躪,以暴制暴,以眼還眼,新秩序就是這樣崛起。無論超英,還是黑幫。」

 

「你他媽說得對極了!」尼莫重新搶回桌上酒杯,吞了一口威士忌,被嗆得直咳嗽,緩過氣後又是仰脖一大口。

 

馬修看著尼莫如此激烈的情緒反應,頗感無奈道:「你如果只想逃避現實,我給你一針鎮定劑更快,不需要這麼折騰,明天醒來你會很難受的。」

 

「少管我!」

 

「你要是真的喝醉……哦,你已經醉了,我得盯著你不被嘔吐物嗆死。」金眼男子趴在酒瓶之牆對面桌上,凝視傷心的捲髮青年。

 

尼莫反覆質問空氣:「我這麼相信他,他為何不跟我說……」

 

「為了盡可能和你相處久一點,直到不得不分道揚鑣那一刻,你已經明白了不是嗎?」馬修輕聲呢喃,他知道此刻的尼莫還是能聽清楚他的話。

 

否則尼莫也不會灌著從來不碰的烈酒,他想知道時刻纏繞托加的痛苦到底是什麼滋味。

 

「算了,你現在喝醉也是好事,至少沒力氣揍我。」馬修觀察尼莫酒力發揮更徹底,整個人疲軟下來後,拿出吹風機壯著膽子替他吹頭髮,首富可不想再收獲一個手傷沒好全就又感冒的超英了。

 

頭髮被吹得暖蓬蓬後,尼莫眼神稍微清醒些許,神態仍然非常萎靡,馬修泡了杯熱奶茶讓他能蓋過嘴裡和喉嚨的酒味,尼莫聞到熟悉香甜氣味本能接過慢慢喝著。

 

「冷靜一點沒?雖然我想說你不用冷靜,鬧一鬧就去睡覺也無所謂,但是你提過不喜歡事情發生時都在睡,醒了以後才被人告訴過程,所以剛有最新進展,我就先來告訴你了。」馬修趁機將酒瓶全擺回櫃子裡,以免尼莫突然一個橫掃千軍,他慢慢品嘗每瓶酒累積迄今的情趣就毀了,這不是錢的問題,而是收藏家樸實無華的快樂。

 

「什麼最新進展?」尼莫說話用字清晰穩定。

 

即便馬修確定他真的醉了,肇因尼莫的超能力特性,他的警覺性非常高,就算被酒精影響,思考能力也不會完全陣亡。經過今日實驗更是證明,能量充沛時亂喝烈酒的尼莫最多處於不上不下的難受狀態,醉死之前就會先酒精中毒,首富剛剛才會提議乾脆打鎮定劑更快躺平。

 

最近因為紙本文件愈堆愈多,導致桌面擺設大多都收起來了,這也是個世界局勢和首富的生活都愈來愈悲慘的證據。尼莫為了擺他的酒瓶陣,將文件堆全放到地上,還懂得按照原本的分類放好,這個動作他在安全屋裡已經做到非常熟練。總之酒瓶收走後便恢復大半淨空的桌面,方便首富直接投影立體影像。

 

綁匪集團作為據點的空屋民宅正從窗戶冒出濃煙與火光,並在消防車趕到時發生二次爆炸,救火員不得不暫停救援行動,根據最近一戶還在家中生活的居民證詞,起火房屋和隔壁幾戶人家數天前組成逃難車隊出城躲瘟疫去了。

 

本該是空屋狀態,最近兩天卻有大量可疑人士進出,受訪對象不確定屋主是否將空屋短期出租,這種生意最近在孤星市非常流行,總之鄰居們都不想多管閒事。

 

「關鍵在於二次爆炸位置非常專業,堵住消防員救援管道,加上室內似乎被潑灑大量助燃物,顯然是刻意縱火案。但屋內沒有任何呼救聲和活人反應,救火員撲滅火勢後,一共從屋內發現二十二具明顯遭謀殺的成年屍體。也算是不大不小的新聞。」馬修改變立體投影,焦黑廢墟中一個接一個屍袋被抬出來,草坪上站了不少警察和記者,都是一副見怪不怪的態度。

 

「阿納托利故意將現場偽裝成『惡魔之屋』,火是湮滅證據的最佳選擇,他當然會這麼做,警方已經對這種惡質的集會互殺遊戲彈性疲乏了,只會草草了事。」尼莫果然還是能做出正確的判斷反應,只是聲音病懨懨的,有些沙啞。

 

惡魔之屋是流星雨事件後在歐美興起的互殺遊戲,當時全世界瀰漫著強烈絕望感,路邊廢墟裡多的是無家可歸的災民,許多城市居民深陷酒精和藥物濫用,到處可見宛若喪屍般半死不活的路人。

 

網路上一則都市傳說在率先恢復大範圍區網和關鍵都市飛航交通的歐美國家間流傳,選擇一棟屋子,聚集一批人,先是集體宣誓合為一體,人數最少必須在十三人以上,最多不超過三十一個,在屋裡彼此廝殺,最後活下來的那個人放火燒屋及屍體召喚惡魔,就能得到財富與地位。

 

「連藍鯨遊戲(註)都有那麼多人玩了,何況當時到處都需要專業救災人力,警消根本沒餘力管這種團體自殺現象,而且惡魔之屋裡確定不會有活口,只要避免火勢延燒,通常都是附近熱心人士幫忙闢防火線,等火勢自行熄滅再處理現場。」馬修那時還在無人島極限求生中。

 

「一開始或許只是反社會心理變態編出的都市傳說,變成某種厭世迷因,參加者數量有高低範圍,說不定某次殺戮聚會結局其實是全滅,或者成員裡混入殺人狂,從來沒有勝利者出來表示他召喚惡魔成功,很多人還是樂此不疲。反正不想活了,只想找個理由殺人或被殺。」首富會對尼莫提起「破窗效應」,是因為美國真的有過一段相當恐怖不分年齡層的密室互殺流行。

 

某天,一個流星雨事件降臨前以直播各大城市「喪屍區」(吸毒路倒遊民群聚區域)聞名的網紅認出都心精華區新興幫派老大正是他曾錄下的某個骨瘦如柴遊民,壯著膽子訪問對方,一身奢華打扮和強壯肌肉的幫派老大得意地承認,他的確是惡魔之屋的勝利者,得到了「惡魔」的幫助。

 

從幫派老大口氣很明顯可以聽出,他口中的「惡魔」絕非超自然生物,而是某個權勢大老或地下勢力,報酬也是再實用不過的金錢和手下,以及各種營利管道特權。於是惡魔之屋煉蠱遊戲瞬間風靡不分男女老幼的社會底層,但那名幫派老大可能因為太過高調炫耀,從此行蹤不明。

 

惡魔之屋遊戲逐漸演變成參加者必須集合錄影宣示,並在影片中公開身份長相為自己參加決心背書,一旦加入就不容退出,就算有人中途後悔,也會被其他人聯合起來優先殺掉,遊戲場地事先封死門窗,也有不少人仍按照最初做法保密身份進行遊戲篩選,將之當成神祕儀式而非選拔賽。

 

惡魔之屋延伸出許多分支遊戲規則,比如最終勝利者可以得到失敗玩家事先藏妥的財產乃至家人支配權,因此也有勝利者就是惡魔的說法。

 

直到超能力者漸漸增加,乃至超英現世,政府掌控的區網和「流星雨觀察家」論壇強勢擴大影響力,加上各大國家生活品質落後卻漸漸恢復穩定,超英崇拜風潮才壓下了這份集體瘋狂,然而惡魔之屋案件依舊時有所聞,幫派大量處決敵人或非法實驗室也喜歡模仿惡魔之屋現場銷毀屍體。

 

當時的美國,沒膽量自裁的人們藉警自殺(Suicide By Cop)成了日常現象,為了挑釁警察開槍,直接攻擊旁人或執法者本身,讓大量警察不得不開槍射殺危險份子,加重執勤壓力和身心負擔,甚至警察本身也成了自殺的高危險族群。

 

惡魔之屋開始流行後,保守派和警界甚至認為這不算是壞事,畢竟這些敗類瘋子終於懂得不拖正常人下水了,就是善後時噁心了點,當然他們檯面上還是會呼籲走投無路的絕望人們珍惜生命,尋求各種善心機構幫助。

 

最後,惡魔之屋成了被公檢法和大眾默認的集體自殺垃圾堆,往往直接清掃現場,處理遺體和廢墟後相關記錄等同冷案,舒緩了流星雨事件之前先進國家就日益嚴重的毒品和難民問題,現在各大城市還是有流民和吸毒者與妓女在街道上徘徊的治安問題,但居然沒有比天災大難前嚴重多少。

 

人類社會為了維持運轉自行形成的「漩渦」,無論是降低法制標準,透過法案改變犯罪定義,道德觀念的變化,乃至出生率高低或對死亡的在乎程度,宗教信仰與政治權力的角力。超英頂多仗著超能力的超然地位站在岸邊撈一點還有救的受害者,想再深入只會被捲入溺死。

 

「你成立論壇原因之一,該不會就是要制衡惡魔之屋現象?讓大家有八卦可聊轉移注意力?」尼莫問。

 

「這點本來就是論壇主要功能,八卦和小黃文可是人類重要生存動力,當時網路效率極低加上色情片源流失對很多人等同地獄降臨,有些精蟲上腦的猴子乾脆身體力行外出找獵物,那樣實在不太好,明明還不到你喜歡的末日程度就急著脫路人褲子,當然還是被好心旁人壓制找警察逮捕居多。」馬修說。

 

「你想告訴我,阿納托利實質上完成一次『惡魔之屋』等級的殺戮成就,有大佬會因此欣賞延攬他?」尼莫敏感地追問,俄國人的確做出想在地下社會立足的犯罪宣言。

 

「你不妨和Red Plume父親打聽,王國裡邪惡陣營的BOSS有多少是惡魔之屋勝利者?說不定你已經認識一個了。」

 

HAKO嗎?他的確挺可能玩過惡魔之屋。但你說的是新聞最新發展,我不相信阿納托利的野心只有這種程度。」尼莫發現前室友是個不下馬修的可惡騙子。

 

「確實,我的直覺也是他會打開比惡魔之屋格局更大的遊戲,只是目前還不確定走向如何,但他現在比你小咖,不用太擔心,無論如何我這邊的遊戲規模都是最大的。」馬修不知在得意什麼,明明他的高層團隊任務擺明是不處理就會死大量人口的可怕麻煩。

 

首富收掉火災現場畫面,立體投影轉為尼莫租屋處客廳,立刻獲得捲髮青年銳利的一瞪。

 

只見金髮俄國人走進客廳,喊了聲「維羅妮卡」,黑髮女子立刻奔出房間,投入他懷中,兩人擁抱一會兒,阿納托利用掛在肘彎的全新大衣裹住俄國女子,公主抱起她,維羅妮卡則緊緊摟著他的脖子,將臉龐埋入男人肩膀,兩人相偕離開。

 

尼莫凝神望著這一幕,表情平靜地喝了口奶茶。

 

「這樣也好,起碼我睡得著了。」他這麼說。

 

馬修本想開句你可以在我懷裡睡的玩笑緩和氣氛,瞥見捲髮青年眼中的落寞,不由自主閉嘴了,只是拍拍尼莫的肩膀說:「我幫你的左手塗藥膏包紮好再去睡,以免你又亂蹭。多睡點,會更快恢復,黑杉和沙拉曼達等著你一起野訓,你也可以護送霧鐘在領地裡走走進行森林浴順便為私人基地選址。」

 

「沒問題。」尼莫簡單地回答。

 

 

 

 

※※※

 

註:藍鯨遊戲(blue whale challenge),最早出現在俄羅斯,流行於青少年之中,誘導受害者交出個人資料並每天進行各種自殘挑戰,最後要求受害者自殺。

 

作者的話:尼莫嘴上不說,但他還是擔心那兩個人的,卻已經是分道揚鑣的立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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