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話 異業結合

 

CEO本來想提醒拼布小姐記得吃個事後避孕藥,換做別的女人他不會這麼多事,但是對象是她……CEO根本連尷尬都沒那工夫,而是懷疑她根本沒有這方面的知識。

 

大概沒有吧?

 

她知道怎麼吃,去哪裡買,敢上藥房問嗎?

 

那自閉又孤僻的傢伙身邊應該也不會放避孕藥物才對,根本沒機會去用到。

 

CEO愈想愈不安。

 

有些事情,拼布小姐就是那種不手把手教她就根本不理你的類型。

 

要她出個門彷彿世界要塌下來一樣,勉強去買大概辦得到,可是就像拼布小姐說過,她會生出很大的壓力,不久前CEO才對她保證照舊不會有壓力,這下變成搬磚頭砸自己的腳。

 

萬一她消極擺爛……CEO覺得機率來說遠景有點恐怖,所以他匆匆洗完澡就折回去確定她有把善後事項做完。

 

CEO一邊上網查資料複習避孕常識,一手揉著眉心,誠如拼布小姐所說,這種預定以外的瑣事還真是挺麻煩。

 

五分鐘查完資料,CEO套上外套拿起車鑰匙就要出門,遲疑片刻,還是決定先打個電話聯絡上拼布小姐,雖然她很可能不接。

 

鈴聲響了很久,但還是接通了,CEO喊著拼布小姐的名字,聽見她鼻音很重的應聲。

 

「怎麼了?」感覺情況不太對勁,CEO趕緊追問,但拼布小姐接下來卻怎麼也不回答。

 

男人豎起耳朵,聽見手機那邊的背景不斷出現急促的鍵盤敲打聲,然後咚的一聲悶響,有人倒地不起。

 

用最快速度趕回拼布小姐的家,敲門果然沒人應聲。

 

CEO直接要鄰居去請管理員,管理員用萬能鑰匙開門時居然沒懷疑,大概他將CEO當成警察了。

 

門一開,CEO進去後發現拼布小姐果然昏倒在電腦旁,他立刻聯絡救護車,管理員和鄰居在門口眨巴著眼睛,不知現在演的是哪一齣?

 

等待救護車趕到的空檔,CEO檢查拼布小姐的電腦螢幕,發現她昏倒前正在閱讀某個電子布告欄大站的討論板,裡面被搜尋功能歸納出了一串相同主題的討論,都是有關CEO和拼布小姐被狗仔拍到的畫面與揣測,超過一半都是無意義的冷嘲熱諷,然後回應裡的話題又偏到了性別論戰和政治了。

 

CEO瀏覽新聞時間和圖片內容。CEO曾請拼布小姐幫忙搬家,因此跟著CEO到新店大廈豪宅的拼布小姐進門那瞬間被拍了下來變成新聞。

 

比較腥羶的小刊物立刻報導亞洲藍鑽級單身漢私下嫖妓的新聞,第二天比較有腦(但也好不到哪裡去)的大報娛樂版記者求證到CEO和前女友已經分手的消息,比較客氣地幫拼布小姐加了個長髮新女友的封號,但對她的年紀和外表描述卻也沒厚道多少,雖然有馬賽克,但之前她的側臉已經曝光了。

 

網路上有一種陋俗,幾千幾百年來沒變過的習性,那就是一個原本不是公眾人物的女人忽然被拉到檯面上,而其他人對她一無所知時,就會開始從外表批評,然後接著是人身攻擊。

 

今早CEO才聽拼布小姐說過,他忽然對女人這種詭異的「自知之明」感到鼻酸。

 

拼布小姐對時事比較遲鈍,沒馬上發現這已經延燒好幾天的新聞,狗仔沒有跟到她和她的住家,也許是冥冥之中有別的力量在保護她,至於CEO向來不主動留意這種花邊廢料,於是也忽略了。

 

當時CEO只能關掉視窗,記住亂寫的媒體有哪幾家,打算稍後再清算,就跟著救護車走了。

 

就像拼布小姐對於痛苦的回憶會拚命地哭,她遭遇到超乎想像的壓力就變成拚命地睡,像死亡一樣沉睡,一改她素日失眠的常態,唯一的共通點,都是拚命,因此外人無法改變她的逃避狀態,而這種逃避本身會附帶比較強大的自癒能力。

 

拼布小姐醒來時已經是一天後了,她發現自己在豪華的單人病房裡,房間只有一張病床,旁邊甚至擺了很舒服的長沙發和電視。

 

她躲回棉被裡,露出一雙眼睛。

 

男人走了進來。

 

「妳會不會太糟糕了,連一個緊急聯絡人都沒有。」CEO劈頭就念。

 

活到現在,這是CEO遇過第一個做完愛隔天就進醫院的女人。

 

拼布小姐索性整個人包進棉被裡,又被CEO拖出來。

 

「有沒有好一點?」男人皺著眉問。

 

拼布小姐狐疑地盯著CEO看,幾分鐘後才小心地點點頭。

 

這間醫院剛好是拼布小姐來看精神科門診的醫院,因此掛急診時醫生診斷無礙,又調來病歷看過,詢問CEO送醫過程,暫時決定讓她先住院再排會診時間。

 

由於他也必須在女人發病的壓力源裡負上一部分責任,CEO於是自費讓拼布小姐住進單人病房,隱密性較高對雙方都比較安全。

 

當拼布小姐躺在床上動也不動時,男人曾凝視著她,想著為何會有這種容易就被外界惡意腐蝕的女人?原來她害怕的東西真的會傷害她。

 

「媒體那邊,我會擺平。」CEO可不是吃素的,加上他自己就是出版集團的首領,怎可能放任這些雜魚胡寫瞎搞!

 

「如果我不是剛好發現妳昏倒怎麼辦?」

 

「……睡起來就好了。」拼布小姐虛弱地說。

 

「那不是『睡』,是昏迷。」CEO就事論事地糾正她,不禁懷疑拼布小姐以前有多少次是靠這樣才能「睡」到自然醒,難怪她沒多少肉,精神又萎靡。

 

「網路上的亂七八糟言論,多看無益,戒掉。」如果對那種惡意文字抵抗力這麼弱,之前為何還對網路上癮?這叫啥?自虐?

 

「我以前不可能被『網路的人』注意,都是你。」拼布小姐悶悶地回答。

 

「都是我?」CEO露出一抹冷笑。

 

拼布小姐不響了。

 

經過數天,女人總算對流言蜚語釋懷了些。

 

其實男人也知道,讓她過敏的不是文字,而是那些下流思想,又剛好是在她讓他過夜的隔天看到,如果在之前拼布小姐就發現她和CEO的往來被媒體注意,大概連門都不會給男人進來。

 

「還有人說,你和前女友分手,是因為劈腿太多人,然後我懷孕了。」拼布小姐吃水果邊開玩笑,在醫院裡她看起來就很像正常人,剛好和一般人反過來,CEO無言地看著她。

 

「我們還是交往吧。」他覺得這樣比較好,至少CEO可以光明正大保護她。

 

拼布小姐的表情一下子就轉陰了。

 

「不要。你擋不了,我不想試。」

 

千手觀音也會漏接這種見縫插針的惡意,還是插在肉做的人心上。

 

「靠山山倒,靠你不如靠我自己,反正謠言頂多一個月就會被忘記了。」

 

「我覺得沒那麼容易。」

 

「為什麼?」

 

「因為我還是要每天見妳。」

 

「見就見,我不要交往。」拼布小姐拿出魄力咬牙說。

 

「妳到底在彆扭什麼?」

 

「本來就不想交往,幹嘛為別人假裝,我討厭這種事情!那還不如隨便別人去傳。」

 

CEO陷入沉思,他看了看拼布小姐,又抱胸不語。

 

一個小時後,他用慣常下指令的口吻說出決定好的答案。

 

「不交往,乾脆結婚好了。」

 

一秒後,拼布小姐否定他的提案。

 

※※※

 

「婚姻只是法律上的一種約束關係。」CEO這樣想。

 

「沒有愛情也可以?」拼布小姐冷冷嘲諷一句。

 

「看,連妳都有這種刻板印象,那些喜歡八卦的人就更會這樣認為,一般人還是會有結婚等於真愛結合的觀念,沒戲唱謠言就會散了。」CEO打算逆向操作。

 

「編個我們去歐洲哪個小島舉行婚禮的新聞擴散出去,接著妳要失蹤多久都沒人管,被認出來就否認到底。」

 

「你神經病啊!人生大事豈可兒戲?」

 

「妳對當新娘有憧憬?」

 

「完全沒有。」

 

CEO眼神亮了起來,這可比找個喇嘛去跑趴愚弄媒體還要好玩,出席自己的假婚禮。

 

以往,他沒有遊戲動機與同伴,現在有這個能力也有對象了。

 

「那不過是紙上簽個字而已。」男人遊說著。

 

「對你有什麼好處?而且又不能保證我會解脫。」

 

「有,我們可以不被外界打擾繼續交易下去,彼此影響對方的生活,別人也不會連我們見個面就說三道四。」CEO剛才就是在分析這個。

 

「你還不如找個公主結婚。」

 

「那對我可沒好處。」

 

男人捉著女人的手不輕不重地捏著,像在把玩玩具。

 

「我目前什麼都不缺,所以我想知道沒有壞習慣的自己會變得如何。妳會是改變我的關鍵,也許那個『我』會知道,現在的我缺少的東西。女人、婚姻還是評價,這些我不需要別人來決定。在紙上簽個字寫幾篇文章mail出去可以解決麻煩,對我無所謂。」

 

「還有,我不想成家,妳可以繼續過喜歡的生活,我只要求每天見面。如果離婚也會給妳贍養費,妳或我有新對象就離,不會給妳難堪。」

 

拼布小姐將棉被一丟,走到窗前,不開心的時候她就這樣背對他人。

 

「我有什麼好處?」她現在心情極端不佳。

 

「謠言無非是嫉妒、眼紅和自卑感的產物,乾脆弄假成真不是更痛快!」CEO懶懶地躺在拼布小姐原先的位置上,蠱惑她一起下海遊戲人間。

 

「藍鑽單身漢。」拼布小姐冒出一聲冷哼。

 

「老實說,我討厭這個綽號很久了。」CEO微笑說。

 

比起飛上枝頭的假鳳凰,平心而論,他覺得拼布小姐更像拿斧頭砍櫻桃樹的華盛頓,想要不被一下就倒,還真需要一點根柢。

 

「太麻煩了,我──不──要。」

 

瞧,多麼讓人看不順眼的性格,本來不會想唱反調到底,也會被煽出火來。

 

如果是欲擒故縱也就算了,但CEO知道女人對稍微複雜的行為變化就一律抵抗到底,真正的邊緣人格,所以想要繼續戳弄下去,看他們到底會走出什麼進境。

 

「我帶妳到瑞士去玩,妳可以在阿爾卑斯山上的小木屋徹底遠離人類,食物和生活用品我用直升機運上來,我還可以教妳唱《小白花》。」

 

「……不要。」

 

「可以讓妳住到不想住為止。」

 

「……卑鄙。」

 

「許願吧,可以給妳三個條件。」

 

男人好奇女人對誘惑能夠抵抗到什麼程度。

 

「哇塞。」阿德讚歎,這簡直比電影還電影。

 

「如果大姐真的要去瑞士住,你的工作和生活怎麼辦?」

 

「那情況不就如我所願的改變了,我倒想知道那時的我會怎麼應付?給未來的自己出點難題也挺有趣。」他的決心並非開玩笑。

 

「大姐答應了嗎?」連他都想答應了──不是,這只是譬喻而已。

 

CEO從懷裡拿出小絨盒頓在吧檯上。

 

「看來還沒。」阿德摸摸鼻子,識趣地調了杯伏特加兌冰水給CEO後跑去掃基本上很乾淨的地板,自我安慰就算店長趴下去舔也舔不到灰塵,白掃的部分阿德就當作是健身算了。

 

CEO低估了女人的意志力,或者說他低估拼布小姐的頑固,以往,只有他防著女性逼婚的分,倒是沒想過求婚需要多大力氣。

 

夢想交易所的店員掃過一圈後又因無聊繞回CEO身邊。

 

「如果有愛會比較簡單吧?」

 

就旁人來看,很難不順便給他八卦,搞不好這兩人早就是愛在心底口難開了。

 

「不是愛。」男人喝著酒,冰塊融化一邊稜角,清脆地敲擊在杯壁上。

 

「也許是和愛有點關係的理由。」

 

「太深奧了,不懂。」阿德誠實地說。

 

「結婚好像也沒什麼。」這年頭離婚都沒什麼了,有必要這麼認真嗎?

 

如果是像CEO說的那樣,不許其他偉大到狗屁倒灶的諾言,只是想先在一起,婚姻好像也沒說不能這樣。

 

但這種做法的確是很不正經就是,看不出來是CEO這種菁英想出的點子,不過人家說物極必反,搞不好就是形容CEO的情況。

 

原本阿德設想的劇本是獨身到了中年的王子終於遇到沉睡的灰姑娘,陷入童話般的戀愛之中,可是現在這樣根本就是王子和被自己詛咒反彈到的巫婆廝混上癮,還想隨便結婚挑戰世俗常理。

 

「加油。」阿德只能這樣說。

 

男人帶著蕭瑟的氣息離開了。

 

大約一個禮拜後,阿德終於看見男女主角又在吧檯邊齊聚一堂,女人左手無名指已經戴著婚戒,阿德不敢問CEO到底用什麼手段讓拼布小姐屈服。

 

等等?他剛剛好像用了「屈服」這個字當形容詞?

 

阿德搔搔腦袋,為何這麼順就組裝出來?普通都會用說服才是。

 

可能是因為CEO和拼布小姐之間的氛圍不太像新婚燕爾的夫妻──這也就算了,反正實際情況大家心知肚明,但是會像到宮本武藏與佐佐木小次郎這是怎麼回事?

 

不過,透過兩人的回答,阿德總算知道拼布小姐提出的結婚條件。

 

登記婚,不宴客,財產獨立。

 

這是私下對CEO的要求,當然表面上他們還是會聯手唬爛一齣麻雀變鳳凰的神祕豪門婚禮,然後在只有買得起私人噴射機的貴賓才可能到達的小島上進行,實際上當然是沒有這種東西。

 

前兩項條件阿德明白,就是討厭受人矚目,但是第三項難道是拼布小姐為表清高才樹起的獨立宣言?但是她本來一個人生活就有問題了,再說跟CEO結婚怎麼也無法分得這麼清楚,拼布小姐沒可能馬上就和CEO在消費能力上平分秋色。

 

「她才不是不屑用我的錢。」CEO冷笑,用力捏住拼布小姐的臉頰。

 

「你真該聽聽這女人當時說的理由。」

 

「像我這種有錢人,常常一夜之間破產還會附帶鉅額債款,然後跑去跳樓爛攤子都丟給親友,加上現在很多女人都被夫家債務或貸款拖下水,她不要為了假結婚冒這種風險,分得愈清楚愈好。」

 

「……」怎麼覺得拼布小姐的顧慮也挺有道理,阿德不敢說出口。

 

「本來就是,誰知道你有沒有官商勾結、逃稅、洗錢和獻金醜聞沒被挖出來,搞不好你根本就是裝闊。」拼布小姐不知死活地補充。

 

「這個女人真是……」CEO找不出話來形容了。

 

「我了解。」阿德點頭附和。

 

這對用奇妙的方式持續交易的客人在離開夢想交易所時,CEO抬手環著拼布小姐肩膀,轉頭對阿德道:「下次來可能暫時是最後一次了,有些話到時再說。再見。」

 

阿德愣住,門鈴已經響過,店門又關上了,現在夢想交易所只剩下他一個人類。

 

剛才好像被閃了一下。

 

錯覺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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