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只說她的信任被『公主』背叛,店長就知道『公主』是誰嗎?」阿德很好奇。

 

「是的,因為都是地球人,不會很難找。」燈先生回答。

 

阿德完全不理解他們對難和簡單的定義。

 

「還有你這傢伙啥時偷渡上來?」阿德從衣領拉出小藍龍的頭,牠發出嘶嘶的叫聲。

 

「為什麼燈先生這次要陪我出來找呢?」

 

「因為我的能力就是照亮腳下的路,還有讓你看見你想看的對象,不然你找不到那個公主。」燈先生回答。

 

「也是啦,我們在夢裡。」應該是從現實找過去會有麻煩,阿德還是第一次透過夢去找東西,感覺頗新鮮。

 

「這個世界好暗啊。」而且又冷,阿德覺得制服完全不能禦寒,他只好抱住雙臂抵擋寒氣,呼吸冒著白煙。

 

「因為人和動物大都是在夜晚作夢。」燈先生回答。

 

「請注意我的光,紫光變弱表示店長給我的『夢塵』快用完了,你一定要跟在我身邊才能回去,不可以亂跑。」

 

「夢塵是做什麼用的?」

 

「夢塵會讓我們看起來像是別人夢裡的存在,不是只有人類會作夢,可是如果讓夢的主人發現你,你要生還的機率不大。就算靈魂沒被吃掉,也可能永遠被關在別人的夢裡。」

 

阿德打了個冷顫,發誓死也不會離開燈先生。

 

很快他們就來到一棟老房子,房子上都是爬牆虎和九重葛,勉強看得出斑駁白漆是原本建築物的顏色。

 

門板上的玻璃已經被打破了,斷面都是灰塵和青苔,顯然很久沒人居住。

 

「公主」難道就在裡面嗎?阿德下意識覺得那棟房子充滿某種反感噁心的氣氛,鬼屋般陰森森的空氣,就算有燈先生在旁邊,他還是覺得房子裡外的黑暗好像要吞噬自己。

 

「走吧。」阿德大聲說。反正早死早超生。

 

畢竟是夢,夢裡面出現各種噁心變態的東西都不奇怪,阿德也夢過殺人狂啦大爆炸之類的畫面。

 

「小心,阿德。」燈先生的聲音還是一貫的溫雅好聽。

 

「我知道。」阿德咬咬牙。

 

透過破洞伸手進去轉開門把,簡單就能侵入,燈先生一步步照亮建築物廢墟內部,地上散著家具碎片和垃圾,到處是灰塵和雨水的味道。

 

阿德跟著燈先生的亮光攀著樓梯來到二樓最裡面的房間,燈先生停下來,對他點點頭(燈罩),阿德吸了一口氣憋住呼吸,伸手推開門。

 

出乎意料地,明亮的房間很正常也很華麗,堆滿各種玩具、食物、裝飾品和羽毛枕頭,天花板和牆壁上畫著藍色翅膀的天使樂園,阿德隱約聽見甜美的鋼琴旋律在耳畔繚繞著。

 

阿德瞇瞇眼睛,忽然進入光亮裡,燈先生的照明失去作用。

 

仔細看,原來公主就坐在房間中央,被一群陶瓷娃娃包圍,陶瓷娃娃們穿著各種華麗衣服,有男有女,個個一尺來高,公主自己也像個陶瓷娃娃,身上環繞著荷葉邊,那件禮服的設計師可能被蕾絲附身。

 

公主顯得痴肥又陰沉,洋裝讓她看起來喘不過氣,更繃出滿滿的肥肉。

 

「公主。」阿德嘗試喊了一聲。

 

那個胖女生立刻轉過頭,速度快得有點詭異,以她那粗肥的脖子來說,阿德有點擔心她會扭到。「公主」和菲年紀一樣大,阿德沒預料公主竟是長成這樣。

 

「你是來陪我玩的嗎?」

 

「我來問妳一件事。」阿德想了想。

 

「你不是來陪我玩的就走開!」公主忽然抓起陶瓷娃娃朝阿德摔過來。

 

哇靠!阿德連忙閃過。

 

「為什麼沒人買新禮物給我!為什麼他們不陪我!」公主怒叫著,這讓她的臉看起來更像是某種發狂的母獸。

 

「妳還記得菲嗎?」阿德忍著青筋問。

 

「誰是菲?」她狐疑地反問。

 

「妳的朋友,她送過妳一張畫。」

 

「不記得了。我才不交那種窮酸的朋友。」公主傲慢地說,她把肥軟的手指放在在大腿上作勢撫平裙子。

 

按照先前的經驗,夢想交易所的抽象代價看起來都會像某種實物,那麼這件Case裡,小女孩想要拿回的信任,應該就是那張畫。

 

目標鎖定!公主有那麼多吃喝玩樂的東西,她應該不會在乎一張早就被她拋棄的小朋友塗鴉吧?

 

等等,阿德連菲畫了什麼都來不及問,真是麻煩了。

 

「簡單地說,就是一張妳不要的圖畫紙,可以給我嗎?」阿德安撫地陪笑。

 

「反正對妳沒有用了,我用別的東西和妳換吧!」

 

「我的東西就算不要也是我的!」公主懷疑地扁著眼睛,像是審查阿德的居心叵測。「你要拿什麼跟我換?那盞燈嗎?」

 

「那不行,它是我的同事,我畫一張新的賠妳!」

 

嚴格說來,阿德就算用偷用搶也可以,因為在夢裡畫應該不是真的畫,而公主並沒有履行她答應和菲永遠都當好朋友的約定,所以阿德替菲把代價拿回來並不觸犯店長說的公平交易法則。

 

但是,你我都知道,就像遊戲裡也可以採集草藥,可是草藥附近通常都會有怪物把守,不是因為你可以拿那個東西,那東西就讓你隨便拿。

 

「那你快點畫!」公主說。

 

「我得先等妳把那張畫找出來,不然我不知道畫到底在不在這裡。」

 

「你沒看到我很忙嗎?還要我去做那種低賤的事情,要找你自己找好了!」

 

公主又用力拿起其他陶瓷娃娃砸得四分五裂,娃娃們頭顱散開躺在地板上。

 

阿德只好辛苦跨越滿滿的障礙物開始翻箱倒櫃,除了中途還要幫公主拿一些她看上眼的玩具以外,一直沒發現可能聯想到菲的物品。

 

只有不時歇斯底里尖叫的公主讓阿德快要抓狂。

 

忽然間一點藍影擦過阿德鼻尖然後消失,阿德眨眨眼睛,又是一抹細小藍影,原來是手指長的小天使,正拍著翅膀迅速地飛回壁畫上恢復成平面圖案。

 

阿德知道畫躲在哪裡了,但是他搆不到。

 

「藍先生,幫我!」阿德小聲拜託,小藍龍從袖口竄出來,繞著天花板飛行一圈,忽然咬下一枚紙卷落在阿德手上。

 

「我要牠──我要牠當我的新寵物!我不要你的畫!」公主發現小藍龍的存在,立刻大聲吵鬧,奮力抬手指著阿德懷裡的小藍龍。

 

「那是不行的。」阿德搖頭。

 

他覺得公主看藍先生的眼神讓人毛骨悚然。

 

「那我不和你換了!把那張圖還給我!」

 

 

「還給妳,妳打算怎麼辦?」阿德警覺地問她。

 

「我要燒掉那張畫,撕碎再燒掉!讓你永遠得不到!」

 

「那張圖本來就不屬於妳的東西,是妳騙來的信任,騙來的東西總有一天要還的!」阿德大聲斥責公主。

 

「妳不跟我換那我就直接拿走啦!」

 

公主氣得叫聲更銳利了。

 

「你損傷我的名譽──你對不起我──」

 

「那又怎樣,妳的名譽本來就不是實至名歸,妳只是把妳做不到的事情拿出來招搖而已。」阿德聳聳肩。

 

公主想撲上阿德,卻因體態笨重而搖搖晃晃。

 

「阿德,快走。」燈先生對他說話。

 

阿德這才發現,房間根本不如他想像的明亮,甚至就和他走進來時看見的其他破落場景一樣黑暗陰溼,但是他剛剛為何會覺得明亮到看不清楚燈先生的光呢?

 

現在燈先生的光暈已經很微弱了,阿德心知不妙,連忙跟著燈先生奪門而出,整棟鬼屋都在顫抖尖叫,匆匆回到一樓,牆壁紛紛融化伸出無數鬼手想要抓住這兩個入侵者,幸好大門就在前面了!

 

「你對不起我!」公主的聲音還在頭頂震動著,阿德只管咬牙衝刺。

 

當燈先生後腳剛踏出大門口的瞬間,阿德手指已經摸到門框,卻莫名其妙摔了個跟頭,地板若有生命似拖著他往後捲,阿德只能眼睜睜看著大門離他愈來愈遠,燈先生變得朦朧的微弱紫光隨著破碎玻璃的大門一聲關上,再也無法企及。

 

阿德像是待宰羔羊,被變成生產線履帶的地板運往房子深處,張開眼睛還是一片漆黑。

 

慘了慘了慘了!

 

「燈先生──」阿德顧不得面子大聲呼救,但是耳畔只有公主邪惡又不屑的嘲笑聲,阿德這下也怒了起來。

 

混帳!他實在不想用一隻右手揍一個小女生,但這是在夢裡,誰管她的!小女孩可能也不是小女孩!重點是,為何他的左手還是不能動!

 

但是地板和牆壁都推擠著阿德,現在他只能瞎子摸象。

 

然後砰的一聲,小藍龍吐出淡藍色火焰,那一瞬間阿德看見了,整面牆都是公主那臃腫呆滯的臉,只有翻白的眼睛憤怒貪婪地轉著。

 

※※※

 

阿德憋著氣,動也不動。

 

「把──那──條──龍──給──我──」公主蠕動著嘴唇說。

 

「不要。」阿德更是抱緊小藍龍。

 

「沒關係的,放開我,否則你會消失喔!」黑暗裡忽然傳來小孩子聲音。

 

剛剛好像有誰說話了?

 

又一團沒有溫度的藍白色火焰吹開阿德的瀏海,他低頭發現小藍龍正彎曲著頸項看著自己。

 

「遮蔽人們眼睛的往往不是黑暗,而是虛假。」小孩子的聲音又說。

 

「你會說話?」阿德真是太吃驚了。

 

「那些栩栩如生的東西,不能當作平等代價的東西,一直都充斥在世界上,被欺騙的時候不要慌張,被奪走的時候不要哭泣,因為真實生有雙翼,它總有一天會回到真正的主人身邊。」小孩子的聲音說完就靜默不語。

 

很有啟發意義,但對現在一點幫助也沒有,阿德想撿起武器抵抗公主,抓到手裡的硬物都變成爛泥融化。

 

「妳這個醜陋的怪物!」阿德大吼。

 

公主忽然扭曲臉孔號啕大哭起來。

 

「你是壞人!壞人!我要殺了你!」

 

她尖號以後空氣就消失了,阿德開始喘不過氣來,濃厚的黑暗摀著他的口鼻,感覺很熟悉,他一定是在哪裡體會過那種窒息。

 

竊竊私語,明知會被當事者聽到,但是又不是故意的,沒有當面對著對象說,就算對方聽見然後在那邊糾結也是活該,因為,不是故意的嘛!

 

誰也沒辦法審判自己,因為沒有證據啊!沒有證據就不算犯罪!

 

這種怯懦的惡意,貪婪的任性,把痛苦或煩躁發洩到別人身上的快感,因為他人的眼淚而竊喜不已,覺得自己得到了力量。

 

那個房間的一切,都是公主的戰利品。

 

阿德看不見,但是卻有幅影像在他眼皮上投射成形。

 

大床邊坐著哀傷的老婦人,床上躺著大約二十來歲的金髮女人,藍眼睛張得大大的,臉頰卻瘦得凹陷,營養不良使那張本來應該可以媲美女星的臉反而有點恐怖。

 

『吃點東西吧,普林希絲,我可憐的女兒,為什麼會這樣?』老婦人傷心地哭泣。

 

『為什麼他們都不理我,我又沒有做錯事情,為什麼他們都說我是個壞人?』女人喃喃自語。

 

『都是那些人不好,我可愛的小女兒,他們會後悔的,媽媽幫妳詛咒他們!讓他們下地獄去吧!』老婦人激動的說。

 

『媽媽,媽媽,我快要解脫了。』女人低聲說:『幫我把那個盒子裡的東西拿出來。』

 

老婦人小心翼翼的打開珠寶盒,裡面都是些小孩子寶藏箱會放的戰利品,一些漂亮的鈕釦、胸章、一束紀念的金髮之類。

 

『幫我……把那張畫……』她虛弱得無法將一句話說清楚。

 

但是阿德卻可以聽到女人的心聲,混著她愈來愈慢的心跳,卻是那麼堅決。

 

──幫我把那張畫燒掉,誰叫麥克斯居然說菲畫的圖好看。

 

『那不是妳三年級時好朋友送妳的圖?媽媽會好好把圖寄給她,請她來看妳,妳要努力活下去啊!』老婦人太沉溺在哀傷中,大聲抽噎起來,女人氣若游絲的低語並未進入她重聽的耳朵。

 

『把……畫……燒……』她憤恨地瞪大眼睛,氣喘吁吁,最後卻不得不屈服於死神的耳語。

 

『睡吧,我的心肝小寶貝,可憐的小東西。晚點一定要吃點燕麥粥,說好了,不能再任性了。』

 

老婦人將厚重的羽毛被蓋在骨瘦如柴的女人身上,大聲哭泣。

 

她的女兒居然因為被男朋友拋棄,從此吃不下東西,只要發現自己在醫院就想自殺。

 

心軟的老婦人於是答應和任性女兒配合,假裝康復騙過醫生,但是回到家中,女人的任性得到最大權威的發作,她狂哭著要老母親把男友找來,但是男人已經舉家搬到澳洲失去聯絡,老婦人只好每天都對她保證明天愛人就會回來。

 

每天老婦人都安慰自己,她好像有喝一口粥,她好像有吃一點麵包,女人就這樣吊著一口氣活了好幾個月,明天也會這樣過去,等她睡著老婦人就能夠休息了。

 

眼皮一陣刺痛,阿德又能張開雙眼。

 

 

所以他在一個死人的夢裡?

 

你的地球人定義會不會太寬啊!店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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