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界測試 (上)－風暴荒野

二十二世紀初，冰島因長年國家破產與漁業資源枯竭造成的貧困，外加少子化造成的國民人口數極端縮減，將一半國土租借給IPHDC（International PaJJaa Holocraft Development Center），全名「國際全息智慧開發中心」作為島嶼專區使用，餘下的冰島國民大都接受IPHPC的雇用或協助就業。

經過二十年的發展，這座位於北大西洋的島嶼呈現一片欣欣向榮的新面貌，卻也是觀光客要進入都有諸多困難的神秘島嶼。

十九歲的台灣人林晚搭乘IPHDC的專門研究船來到冰島前，已經在船上完成前置的身體檢查和實驗所需基礎教育，她……或者說他十年前獲選為IPHDC某項研究的測試員，如今終於得以迎接這場大型實驗測試的重要時刻。

「緊張嗎？你們是第一批要在『沙界』誕生的靈魂。」一個約五十歲的金髮男人站在甲板邊對著林晚說。

「有點，不過我已經準備好了，艾理克教授。」林晚挺挺胸，外表有如文質彬彬的少年。

當天港口邊不時有一輛輛白色箱型車組成的車隊，載著來自世界各地的測試員進入IPHDC位於峽灣旁的基地。

林晚被分配到一間三人房，作為測試員在基地停留的寢室，同寢的是一個十六歲的埃及女孩和一個十歲的英國男童，男女及年紀似乎不是分組的重點，但床位有隔間保證一點隱私。

「嗨，明天就要正式開始『沙界測試』了，結果我們今天才正式見面，我叫奴特，從開羅來。」少女用字正腔圓的中文對林晚自我介紹。

「啊，妳會說中文？」林晚吃了一驚。

「你難道不知道為了未來的推行便利性，沙界的世界語預設漢語和英語嗎？」奴特好心地解釋。

「所以不管哪一國的測試員，都要接受實驗需要的語言教育，你的母語是漢語，也有學英語吧？」

林晚點點頭道：「教授沒告訴我太多沙界的事，只有實驗要注意的基本事項。」

「可能你和你的指導老師感情不好。」奴特同情地說。

「那邊的遊戲小鬼，也打聲招呼好不好？看來IPHDC打算讓我們組隊了。」

躲在床鋪隔間裡的英國男孩還是悶不吭聲地玩著他的掌上遊戲，不打算建立社交。

「他叫柯恩。」奴特無奈地唸出她印象中看過的男孩名牌。

「林晚。」禮尚往來的規矩，林晚還是知道的。

「林──晚。」奴特唸了一次，林晚含笑地聽著埃及女孩那標準的捲舌音，聽起來倒像是說「林婉兒」。

「你到底是男生還是女生呀？看起來很纖細，可是又沒有……」奴特伸手在自己胸前比劃一下，暗示他的線條不夠明顯。

林晚但笑不語，他和這些被選上的測試員一樣，具備IPHDC想要的特質或條件，每個測試員都有與眾不同的地方。

※※※

「沙界計劃」是IPHDC秘密進行逾半世紀的虛擬世界革命，教授這樣告訴林晚。

和二十世紀人們熱中幻想的虛擬實境遊戲不同，這樣的技術成功後，只給娛樂業或軍需產業使用太浪費了，這是可以改變人類生活方式，更進一步創造嶄新文明的技術。

「人類自從信史時代以來，進化已經停止了，甚至還愈來愈衰弱，不，別說你有電視或電話多麼方便，看看你的近視，耳朵能不能辨識天敵和災難預兆的聲音？」教授說。

「所以沙界計劃最終目的是創造接近理型的『實境』，也就是活生生且具備細節和法則的穩定精神世界。我們需要靈魂在這個初始世界的生活資料，進入沙界的人必須是要自然的，然後在裡面創造不同的生命史，植入你大腦裡的『種子』，會把信息傳送到儲存沙界資訊的主機裡，你只要按照我們的指示，和夥伴進入沙界生活就好。」

那一天，所有測試員進入一處大廳，每個人坐在指定的椅子上，準備過程很簡單，也許這座大廳就是一處巨型感應艙。

「請測試員放鬆身體，按照訓練時的重點在腦海裡隨旋律想像畫面。」

周圍響起輕音樂，燈光逐漸暗下，林晚就陷入了麻醉般的睡眠中。

不過測試員早已知道，進入沙界的關鍵，並不是一些看起來不可思議的裝備，其實身邊也沒有多餘累贅，那些都比不過以實體方式存在於基地各處的沙界專用系統，體積不亞於房屋，無法量產化分配給個人。

真正使他們意識進入虛擬世界的，是置入大腦裡的微機感應裝置，代號雖然是種子，又被暱稱為「靈魂傳送門」。

這是全息科技大膽的進步之一，捨棄過去研發感應艙或頭盔的傳統信仰，選擇侵入式的裝備方法。

林晚張開雙眼，發現他身在某處不知名的荒原上，身邊躺著沉睡著的奴特，他試著拍醒少女。

「你們醒得真慢。」

林晚轉身，才發現這塊高低起伏不平的荒原已有人先行等候，說話的應該就是那個叫柯恩的同伴，他有著深棕色的頭髮和黑眼睛，背上還攜著弓箭。

「哎呀！我怎會穿成這樣，真羞人。」奴特撩起衣襬，對這身裸露又不適合在荒原上行走的薄紗低叫。

「是妳幻想穿成這樣吧？」柯恩不給面子地點破。

「還好沙界還很原始，穿什麼、不穿也不會有影響，畢竟我們處在靈魂模式狀態，服裝純粹是視覺文化的心理需求而已。」

「你好像很冷靜，也懂得很多，你真是不簡單，柯恩。」林晚衷心道。

「不用拍馬屁，我的專長就是玩遊戲，所以和你們這些知道規則也不會想理解虛擬世界運作的普通人不一樣，就算沒有攻略，我也可以很快就適應任何虛擬世界的規則，邊玩邊建立世界觀和生存知識。」柯恩說道。

「所以你們最好聽我的話，不然在沙界我可不能保證你們的安危。」

雖然這小男孩說話很不中聽，但是年紀比他大的林晚和奴特都感覺出來他只是逞強而已，其實對進入陌生未知的精神世界也很緊張。

但是柯恩剛剛還守在一旁等全員甦醒，倒是可以說他性格不壞，比起外表年齡還要值得信任。

「好好好，都聽你的。」奴特伸手揉揉男孩的頭髮，應付地說。

「按照實驗指示，我們要先到『星眠之林』紮營，在那裏度過第一階段的生活，和其他人會合，咦？星眠之林在哪？糟糕我沒把資料背熟！為何有衣服也不給個筆記！」

「因為這不是『遊戲』！」柯恩沒好氣地說。

「可想而知你們根本就沒理解沙界的本質，算了，邊走我會告訴你們。」

「教授說過，測試員只要自然地生存就好。」林晚道。

「是啊！自然地生存，吃飽睡睡飽吃嗎？實驗需要失敗的對照組，愈懶得動腦筋的人愈容易當選這種範本，那邊的母牛小姐，看起來就很想要這樣，因為我不想被拖後腿，教同伴學會合作技能還是必要的。」

「喂！我叫奴特！別給我亂叫！」奴特生氣地拍了下柯恩的頭，欺負他比自己小，當然沒有打得很重。

「星眠之林記得是在東方吧？」林晚持平地報出他記得的資訊。

「嗯。」柯恩總算露出稍微滿意的表情，至少林晚還沒有流露明顯的無能。

「定位就是第一個考驗，這方面IPHDC不會提示我們，從進入沙界的第一秒開始，我們就要靠自己前進。」和遊戲不一樣，遊戲通常是設定好的世界，但是沙界才正要依賴測試員給出的回饋來建立更多的內容，沒有歷史也沒有劇本。

三人於是一邊討論一邊移動，途中不時停下來蒐集一些看起來可食用的植物果實。

大概走了足足一天才順利到達星眠之林，林晚、奴特和柯恩總算脫離荒原的考驗，三人俱是饑渴交加，特別是體力還屬於小孩子的柯恩，還是被年長的同伴照顧著才沒累出病來，沙界為了找出靈魂生命互動方式，將感覺調整得非常寫實。

※※※

沙界測試專屬實驗領域之一。

在IPHDC租借的島區內，有處用高牆隔開的一塊約二十平方公里的禁地，眼前是一處半球體的巨型溫室，用鋼骨與強化玻璃創造的透明罩，內裡竟然就是虛擬沙界中的星眠之林！

正確地說，是被精心養護的迷你人工森林，裡面充滿了大小粗細不一，形態優美的樹種，整齊草地和美麗的青苔，放養著一些無害溫馴的動物，測試員的意識進入沙界後，身體就讓照護團隊放入睡眠艙中帶到這個現實的星眠之林中。

「十九號的指導者，請勿分心。」淡色金髮的男人被照護員提醒，這才收斂了出神狀態。

沙界計劃和過去全息遊戲最大的不同點在於，並未讓身體被動地在意識脫離時保持沉睡，因為人類的脆弱體質之故，一定時間內如果沒有恢復現實生活作息就會致病衰弱。

IPHDC將作為靈魂傳送門的「種子」植入測試員身體內之後，為了延長意識在沙界內停留的實驗時間，並未讓測試員沉睡不動，而是刺激他們的腦波，使測試員的身體陷入一種夢遊狀態，在照護員的輔助下解決簡單的生理需求，如進食或排泄之類，並且在空氣清新舒適的星眠之林內散步運動，當然進入睡眠艙的休息時間還是照樣得延長。

為了讓測試員的體感盡量和沙界內的靈魂遭遇吻合，必須非常小心地觀察和對待這些夢遊狀態的人體，一方面也是從現實中給予一些感官暗示，讓剛進入沙界的靈魂更能相信他們所見星眠之林的存在。

第一次連接實驗預計停留五天，目前為止都還很順利。

教授看著躺在半開睡眠艙裡的林晚，伸手輕撥開他蓋住眼睛的瀏海，少年睡著的表情非常安祥。

教授不禁想起他第一次在孤兒院找到林晚時，他還只是個五歲大的自閉兒童，因為天生的奇異身體被眾人厭惡排斥，甚至遭到雙親棄養，封閉內心失去溝通能力。

但是，林晚的存在對IPHDC來說，卻是非常理想的實驗者，在神秘學思想裡，雌雄同體象徵著完美的官能，最接近天使形態的人類，只要透過適當的教育和引導，林晚的靈魂比一般男人和女人更能達到與眾不同的高度，因為他同時身有男性與女性的經驗。

計劃中的沙界初民也需要這類型的思想與視點，因此經過數年的相處，林晚在完全的呵護和照料下進步神速，也恢復了正常小孩的行為，會說話會哭笑，不，比一般的兒童更美好純真，真的就像天使一樣。

那時，教授才收到IPHDC的通知，林晚身為預備測試員的計畫初步通過，IPHDC願意不計成本地栽培他，負擔他的生活醫療與私人教育的開銷，條件是林晚不得接受任何心理或生理的矯正治療，以及被後天的社會偏見影響心靈發展，必要時甚至得讓林晚與世隔離。

只要沒受到粗暴的扭曲或虐待，林晚就更有可能成長成冷靜、睿智且自信的「全人」，他在全體測試員的屬性定位，較偏重「觀察」。

白話地說，林晚被預設成是靈魂資質較高級的測試員，但他在進入沙界時一樣沒有特權，這是為了保持無為的自然條件。

林晚的夥伴一樣是亂數分配的。

沙界回饋給系統中樞的資訊只有核心小組能夠解讀，教授目前也還不知道林晚到底在沙界過得如何，是否已經走到了星眠之林？

「這孩子是如此地信任我……」他喃喃自語著。

※※※

「笨蛋！你們連生火都不會嗎？」好不容易設陷阱抓到野兔的柯恩看著一事無成的混亂樹枝堆叫道。

「你厲害你來！啊！如果有魔法就好了！」奴特抓著她的黑色長髮哀嚎。

「嗯，魔法嗎？我倒是聽一些測試員說可以嘗試呢！畢竟這裡又不是現實，

而是一切都有可能發生的地方。」林晚若有所思。

「好，我試試看！火焰……來吧！」奴特跪下來，將雙手舉在胸前輕輕做出包握的動作，閉上雙眼虔誠地祈禱。

什麼事也沒發生。

「噗哈哈！還真的有傻瓜照做哩！」柯恩抱著肚子大笑，奴特漲紅了臉，這次男孩在被打到之前閃開了。

不過，柯恩隨即神色一肅指著被他獵來的野兔說：「這就是沙界的法則，你們到現在還沒發覺嗎？」

「什麼？」

「沙界的控制團隊，對在沙界裡的居民相當於神的存在，所以我們可以希望某件事發生，卻必須把這種訊息傳遞出去，由幕後的Master審理是否通過，比如說這隻野兔並非偶然經過陷阱，也不是我的陷阱成功。」柯恩盯著兩人繼續說下去。

「而是我一進入沙界就拼命祈禱著，我想成為獵人，希望有獵物出現，我將盡我最大的努力來捕捉牠。然後經過了一連串的等待和行動，Master判斷我值得這個機會，就按照我想像的創造了這兔子的形體來到我面前，提供我飽食和恢復體力的效果，這只是最簡單的『幻影群組』。同理可證，要學會一個簡單魔法，可能要連續花好幾個月祈禱冥想吧！因為能力愈好，達成的難度也愈高。」

「好複雜哦！」奴特抱怨。

「妳到底幾歲啊！」柯恩怒道。

「大概類似我們必須從自己的內心世界裡，拿出自己最渴望成真的能力或願望，賦予其成長的變化吧！而沙界給予我們實現願望的機會，但不是沒有代價的。」林晚說。

「現實世界裡，一個人再渴望也無法習得魔法，長出翅膀或者不靠外力改善自己的容貌外表，可是，這裡就是為了成為包容一切可能的世界而開始的，人類甚至有可能變成不同的種族。」

「勉強好懂一點了。」奴特看向林晚崇拜地說。

「可是，如果沙界裡學習魔法的人愈來愈多，應該就能形成魔法的規律，也就是所謂的公式，漸漸這個世界就會有魔法相關的文化與發明產生。」

「我們就是被賦予這種期待，提供IPHDC架構世界的靈魂生活資料，把變化儲存在這個世界裡。」柯恩聳聳肩膀，不可一世地說。

「總之如果夠虔誠專心就可能學會魔法是吧？但遠水怎救得了近火？難道要我們從學習野人吃生肉開始？」奴特噘唇搖頭。

「今天我們探索星眠之林時，不是有發現林間存在著類似神殿的遺跡？我在遺跡裡找到應該是生火的道具，用透鏡原理製作的機關，裡面可能就附有『魔法』，可以製造火種。」林晚繼續解釋。

「我把它放在不遠處照得到陽光的地方，剛剛就一直希望這個聚火機能夠成功發動。」林晚索性幫這個看來就是給新手使用的便利道具取了個名字。

「原來你是深藏不露啊！」柯恩對他翻了翻白眼。

「等等讓我研究那個聚火機是設定成物理運作還是光能驅動的魔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