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流就著死去少女的暱稱在聊天室裡釣男人,這種免費聊天室甚至只要連上網址就能直接登入,也能隨時登出換了暱稱繼續窺探群聊內容,雖說無聊人士很多,只要出現類似女性ID發言,立刻炸出許多潛水客,話題忽然變得多采多姿。
同時還有無數藍色私人訊息,剛剛Helen的作愛宣言已經讓聊天室狂炸數波,見她毫無回應,網友紛紛認為只是個樂子人,討論熱度隨著夜深人靜很快減弱。
北流去過色情聊天室,只能說成年人取向的聊天室特別無聊,人人都是潛伏獵人,還上哪發現獵物?登入問安之後直接報尺寸,彷彿天上會掉下什麼名器直接套上雞巴,螢幕上清一色發言不超過十個字,反而一般聊天室還有些活人ID願意公開聊天閒扯淡,至少多點鑑別度。
就算要反串,北流也會選普通聊天室,至少這裡面的豬哥有賊心沒賊膽,還會多打幾個字帶來娛樂效果,如果運氣夠好,他們也有可能遇到一個夠無聊的真女生開啟一段無疾而終的曖昧對話,這對許多男人來說已是上天恩賜。
裝作文藝青年則是最老套又不退流行的手法,就像叛逆少女萬試萬靈一樣。
Helen:自由創作的社會人士?那你平常到底都做哪些事?
Icarus:架網站,寫詩……
簡單來說就是無業遊民,難怪這個時段還掛在網路上。
Helen:網址呢?
彼方行雲流水打來一串顛倒網址。
「想不到這自戀狂對抗性格還挺重。」北流自言自語。
Helen:喔。Thx.
Icarus:還有我的內褲顏色,要不要?
Helen:好啊!
Icarus:……
Icarus:妳感覺真的很特別。
愚蠢!因為少爺我是男的!
北流冷笑。
特別?人總是期待在地攤上發現骨董,酒吧裡可能出現墮落凡塵的天使,網路聊天室找真愛就像烏龜殼上找毛一樣,成群裝槍弄勢扮演怪胎天才的贗品,不知平凡的困難與珍貴。
天使或許精神病院有幾個,佛祖和觀世音也不是問題,真愛不是沒有,只是和鮮奶保存期限相同。
Helen:我很平凡,每天就是上學讀書。
Icarus:不會的,妳的思想和別人不一樣。
Helen:等你有他心通,你會知道全人類裡沒幾個正常,多數決就是正常。
Icarus:或許是這樣沒錯。
Helen:對了,你為什麼要取Icarus這個名字?
Icarus:妳又為什麼要用Helen呢?
這男人搬磚頭砸人的能耐也是一流,北流磨磨犬齒。
Helen:因為我長得不怎麼樣,所以取相反的名字。
北流開始醜化這個女生ID,人性就是這麼賤,愈承認自己貌若無鹽,對方反而認為是美女在自謙,愈發捧到天上去。
Icarus:內在比外表更重要。
「大哥,你確定不是內在美還有魔術調整功能嗎?」明知螢幕彼方的人聽不見,他依舊嘲笑道。
Helen:我比傑森好一點點。
這下他肯定對方笑不出來了。
Icarus:呃……這樣就很不錯了。
Helen:喂!你在逃避話題喔!
Icarus:被發現了!XD
北流忽然覺得聊天功能上的表情符號醜得不得了。
Helen:還不快說!
Icarus:(清清喉嚨)其實是因為夜間飛行。
沒頭沒腦的回答,少年感到煩躁,儘管這種免費聊天室的網友文字組織能力往往比精神狀態更堪慮。
Icarus:晚上沒有太陽,翅膀上的蠟就不會溶化,就這樣。
Helen:無聊。
Icarus:本來就很無聊。
Helen:中國也有類似的傳說,和Daedalus一樣靈巧的工匠魯班,製造了能能飛的木鳥,結果他的笨蛋父親不懂操作方法就騎上去,等到機關運作力量沒了就摔死。
Icarus:其實,Helen,人類是就算會掉下來,也克制不了對飛行渴望的動物。
Icarus:就像Icarus逃出迷宮的誘惑,還是躲不過天空的誘惑,摔死在海裡一樣。
Helen:……
Icarus:快天亮了,我得下線補眠,再見,我愛上妳了。
Helen:Bye bye.
Icarus(離開)
Helen(離開)
結果沒聊色也沒冷場,有點古怪。
關掉視窗後,北流若有所思連入Icarus所說的個人網站,沒有Error 404真是慶幸。
全白設計和簡陋的連結技術,挑剔的北流忍不住皺皺眉頭。
先找到站長資料,臺灣宜蘭,隔壁縣的傢伙,想不到這麼近,可以考慮送幾封病毒當禮物,或者灌爆留言板打聲招呼。
接著是密密麻麻的詩集,北流隨手點入幾首,全都是不知所謂的狗屁呻吟,移到標有更新的地方,其中一欄正好是<夜間飛行>。
本以為又是莫名其妙的鬼東西,想不到正常多了,證據就是,他看得懂。
整首現代詩流動著詭異情緒,最後戛然而止,讓北流有些無味。
再點了一首<百萬年雪原>,前面的廢話直接跳過,北流目光直接釘住最後一段。
沉默,是最古老的語系。
謀殺,是舊世界的遊戲。
戀愛,是孤獨人的毒品。
瘋狂,是哲學家的羽翼。
寫這段句子的人當時懷抱何種心情,或許就和Icarus的回答一樣,只是無聊而已。
北流退出瀏覽,任電腦繼續開著,躺到床上靠著少女,身軀仍然溫暖,他感到胸口鬱悶,彷彿失血過多,經常熬夜的後遺症。
「真可惜,如果你是女生,我就會問你要不要和我一起吸毒了。」
這是北流離開公寓的最後一句話。
※※※
決定往南。
硬幣落在拳心,正面往東,背面往南。
所以往南。
少年將購自夜市的廉價衣物一股腦兒塞入背包,順便將髒衣服打包,遇到垃圾車經過時順手遞給清潔隊員。
柔軟褐髮隨風飄揚,儘管只是水一沖就掉色的染髮慕絲,在路人眼中也有著一瞬驚豔的精緻。
北流正在徒步旅行,談不上辛苦也不算悠哉,他只是想打破現狀,於是離家出走。
天候不佳時拿身分證登記旅館,有時就在公園裡看星星打盹,沿著無人的道路一直走下去,直到晨曦將天邊烏雲洗出一層銀白。
心中的弓弦要繃斷了,比起體面的未來和優秀學歷,他有更想追逐的東西,流浪時看見社會上並不存在公平正義的烏托邦,似乎讓人鬆了口氣。
北流眨著眼,低頭避過混在強風裡撲來的落葉。
據說世界上走路速度最快的都市是東京,單獨拍攝離地面只有三十公分的世界可以作為藝術片的剪影,不知比起臺北如何?
捧著溫熱的蛋餅奶茶慢慢走著,北流一如既往觀察人群,眼角掛著討人喜歡的溫和笑意。
正經的西裝,雕出曲線的套裝,為青春代言的學生制服,天空凝視著華麗斑斕又汙穢的地上世界,嘲弄沒有翅膀卻能製造空氣汙染的人類,包括渺小不起眼的自己,卻矛盾地故作特別。
一個混得不怎麼樣的殺人魔。
「等等,我算殺人魔嗎?」北流搔搔頭自言自語。
他只是在少女獨居公寓下層廚櫃裡發現被綑綁的大學生屍體,剛死了一兩天吧!富家千金的祕密原來不在衣櫃裡,充滿B級片戲劇性。
無論如何,將生活過成電影實在不簡單,讓他幾乎要嫉妒少女的演技了!北流不動聲色關上櫃門,趁她去洗澡時從包包裡找到裝氫化鉀的小瓶,隨手拆了枚維他命膠囊裝進白色粉末,將一切恢復原狀。
戴著清潔手套將大學生的屍體拖到斷氣的少女身旁,雙人床發揮了恰到好處的功用。
大學生從實驗室搞來劇毒化學物質交給少女,總不會是為了做高中理科實驗,電子郵件記錄顯示兩人本來打算一起殉情,顯然男方被放鴿子。
無論如何,少女將氫化鉀放在包包裡,表示她不是想自己吃毒藥就是餵別人吃,從大學生下場來看,很可能是後者,北流選擇先下手為強。
至少他讓少女快樂地離開世界,堪稱紳士典範。
這不是他第一次殺人,每次都是臨時起意,不覺得特別興奮;以殺人魔標準來說,北流並不及格,只是許多巧合配合少年的自我訓練,或許加上一點點天分,奪取生命的過程感覺不太困難。
空氣微微顫抖,張狂地淹沒世界,確定自己仍需要呼吸的事實讓北流有些感慨,那個Icarus說他特別,其實北流也就是個手腳健全需要空氣水份和營養的人類。
全國早點味道大同小異,尤其是烹飪新手頂替的連鎖分店,為了看年輕店員姊姊端給他簡陋早點,北流心甘情願啃著無味蛋餅和糖水般的奶茶。
北流對早餐店似乎有種永不消退的冒險熱情,近乎偏執的喜好。
罐裝大吉嶺的香精味道,古早味茶包,咖啡牛奶,甚至散發出感冒藥水般古怪的奶茶他都喝過,每次他都會為消費行為遞上一朵微笑。
Icarus,戴上雙翼的少年,渴望自由的悲劇。
兩個使用希臘神話ID的陌生人在網路聊天室相遇,或許對方也是一個殺人魔?
曾經在文章上看過一段話,生活像強姦,要不反抗它,要不享受它。
北流決定反抗,享受被時代巨輪轟然壓碎的快感。
坐在人行道旁圍欄邊,少年大大的雙眼彷彿雛鳥,無辜茫然地等待著,任憑時間流逝,與世界脫節。
「這個社會……」尾音順著吸管沉入杯中奶茶,北流吞嚥,喉頭滾動。「真像童話世界。」
「弟弟,你怎麼一個人在這裡?」中年人聲音充滿小心翼翼,以及極力壓抑住的一絲欲望。
「……」
北流狼吞虎嚥吃完蛋餅。「鑰匙不見了,沒辦法回家。」上半句任誰都聽得出在說謊,重點在下半句。
「要不要到叔叔家裡喝咖啡聊天?」
北流看看手錶,清晨六點,臺灣股市下跌,政府基金進場護盤,一些中小企業運轉不良或隨大集團垮台倒閉,知識階級遊民的確不少。
愚蠢大人要生活實在不容易,一桶滑溜溜的鰻魚,沒力氣時就癱軟像灘爛泥。
有點錢的大人卻又迫不及待做著蠢事,比如搭訕一個藉口鑰匙遺失的流浪少年,而那個少年碰巧研究過性變態資料,完全明白中年男人心裡在想什麼。
男人在想,缺錢的孩子他看多了,他們沒有社會以為的天真,但眼前是個有待調教的上等貨!這孩子到底有沒有經驗?能不能說服他?或許他不該太莽撞,難保少年轉頭逃跑報警。
北流決定幫對方省點力氣。鞋跟在磚牆上敲兩下,少年起身咬著吸管側眸微笑,乍看之下像個國中生,稚氣未脫。
「八千?」
※※※
高雄市區邊緣的骯髒小巷,下著雨的深夜,人們正在沉睡,等待庸庸碌碌或無所事事的明天,這樣的壞天氣,可想而知需要按時起床的人大多不會有好心情,夜貓子們大多留在屋內避雨,真正的野貓也懂得找處不會淋濕毛皮的角落,街燈照不到的死角更加黑暗。
「你想做什麼!」女孩腳步虛浮,一只高跟鞋掉了,鞋跟浸泡著落雨積水,反射廉價光澤。
眼影與口紅被雨水沖刷得有些悽慘,灰黑色花朵在眼角綻放,乍看像工業金屬歌手的可怖化妝,她瞳孔擴張,目光狂亂,鼻翼興奮地釁動。
又一個和北流相遇的女孩。
現在的她充滿自信,愉快放鬆,翩翩起舞。
「是怎樣啦?想上我?也不看看你什麼長相?又矮又弱,活像個爛C貨!」
一手揮開跟在她身邊的少年,女孩往前跌走幾步,又落入他的臂彎中。
「告訴你,我和別人不一樣,吃藥會更清醒,可以治療憂鬱症--」
女孩窩在對方懷中大口吐著氣,不慎喝了幾口雨水,有如垂死的金魚。
「你有沒有錢呀?最近打工沒了,錢包又被偷走,我都要窮死了!」
那人的懷抱很舒服,她倚著對方胸膛,兩人衣衫盡溼,肌肉熱度透過布料傳遞過來,心跳伴著呼吸穩定起伏,她既依戀又嫌惡的男性線條。
「幹……啥不說話?耍酷啊?還是要去拍偶像劇?」
少年憐憫地看著她。
輕度弱智的小芳是附近幫派的禁臠,一開始可憐的女孩被拖進廢工廠輪暴,結果不敢報警,肚子大了被父母毒打趕出家門,不得不流落街頭,反而和強暴她的幫派份子之一成為男女朋友,每況愈下,最後成了眾人洩慾工具。
小芳已經習慣支離破碎的生活,甚至依賴幫派替她仲介援交客人,北流從一位志工姊姊那得知小芳的故事,逃家少年總會遇到這樣的好心人,不只收留他過夜,也安撫他勃發跳動的寂寞,完事後在沙發上喝酒閒聊,還能聽到有趣的個案。
主動找到小芳的那一天,他終於可以從「殺人魔遊戲」裡拿到及格分數。
被上帝遺忘的羔羊,傳統又古典。
「告訴你一個秘密,我會飛喔!我有天使的翅膀!看,飛……」
女孩撲騰著手臂,流下兩滴淚水,或許是潛意識早就知道自己早已不能飛翔。
「你會不會去找別的女人?我這麼愛你,你為什麼要找別人?啊?」她陷入瘋狂幻想和真假混淆的回憶中,將北流當成無數進入她身體的男人中最溫柔的一個掠食者,身體病痛讓她為了逃避現實又用皮肉錢換取更多毒品。
北流一點都不想和她作愛,不是因為小芳患有嚴重性病,而是志工姊姊已經將他榨乾了。
少年從後方抱著小芳,無視傳染風險扳過她的下巴深深親吻,舌尖翻攪著口中氣息,夜中急雨打得誰都睜不開眼。
「呼……呼……」
女孩捏著攬在腰上的手臂,終於被放開,大口喘著氣。
「從來沒有人這樣吻過我,你喜歡我對不對?我是天使,男人都愛我……」
藥力一波波襲來,女孩扭動身軀,神經質地低笑,她的花名就叫安琪兒。
「Angel,是的,今晚妳就是我的天使。」北流低聲在她耳畔呢喃。
「好臭!你要在垃圾堆做啊?」不知何時被扶到角落堆積的成山垃圾袋旁,女孩抱怨著。
「謝謝妳。」少年反握小刀用力刺進她的頸動脈,摀住女孩口鼻,迅雷不及掩耳割斷氣管和聲帶。
放倒因藥物幻覺表情扭曲茫然的小芳,少年在雨中洗淨刀刃,女孩臉龐周圍瀰漫出一朵又一朵豔紅花朵,再被夜色染為深黑。
「Through the Attic land fountain of wisdom.(穿越雅提克的智慧之泉)
At present the rose of the world.(且將薔薇贈予世界)
The bridge ruined, and its great pre-eminence.(橋樑已經崩毀,先於那偉大之前)
Will be subjected, a wreck amidst the waves.(一切將被征服粉碎於波濤中)」
「There now...That is all...」
是誰說過,軀體太重,路途太遠?
我的天使,將真正的翅膀送給妳。
瘋狂,是哲學家的羽翼。
或許這就是事實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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