輪到托加健檢回來,俄國人仍是一副吊兒郎當模樣,看不出結果是喜是憂。

 

「情況怎麼樣?」下午休息時段,店長夫婦和尼莫還留在店裡,就是為了第一時間知道托加的健康狀態。

 

「哦,我可能也要手術,」托加淡淡冒出一句驚人發言。

 

「以前受過傷,當時替我急救的醫生技術不太好,這幾年總是感覺痛,原來是身體裡異物碎片沒取乾淨,這次健康檢查完找出原因,主要毛病就是舊傷,格林集團已經替我安排手術時間了,免費的。多虧你啊,兄弟!」托加給了尼莫雙腳離地的熊抱,故意的。

 

尼莫在他懷裡翻了翻白眼:「碎片在哪裡?腦袋嗎?」

 

「呵呵,你真喜歡開玩笑,是背部和大腿,本來想不會死人就疼著算了,能一口氣解決也好。」托加放下室友後,尼莫立刻走回廚房幫大家做烤雞翅點心。

 

這幾天眾人健康檢查結果陸續出爐,西湖餐館根本可以組個傷兵軍團了。

 

深夜,廚師和外送員一起走回分租公寓,兩人洗漱後各自進臥房,尼莫繼續上網衝浪,當天才從醫院健康檢查回來的托加則非常有自覺乖乖休息,沒敢出門鬼混。

 

習慣性地吃了顆止痛藥,俄國人關燈躺在床上,一手枕著腦後發呆。

 

想到就要告別如影隨形咬嚙自己多年的疼痛,托加有股說不上來的輕鬆,又因為是馬修‧格林積極討好尼莫他才獲得這份紅利感到不高興。

 

明眼人都看得出來,馬修‧格林真正想治療的只有尼莫一個人,有問題的是他連店長夫婦去檢查都能守在醫院大門外這副積極勁兒,可見馬修‧格林非常了解尼莫的軟肋,就結果而言也奏效了。

 

無論如何,托加真心希望尼莫能好起來,首富願意幫忙絕對不是壞事。

 

不知尼莫恢復記憶後會是什麼樣子?他還願意過著現在的生活嗎?俄國人胡思亂想著,側過身正要閉眼入睡,牆邊不知何時站著一道人影,幾乎與黑暗融為一體。

 

「啊--你什麼時候走路沒聲音了?」托加嚇得叫了一聲。

 

窗戶透進街燈微弱冷光,照出室友輪廓模糊的蒼白臉孔,他穿著黑色抓絨睡衣,胸口一個大大的:)金色笑臉圖案,整個人看起來更加恐怖。

 

夢遊就算了,手上千萬別拿刀,托加不想被尼莫當成剛捕回港的黑鮪魚。

 

托加的房間從不關門上鎖,原因是他在門框上架了一根單槓天天鍛煉,房門想關也關不起來,他不在家時尼莫也會去用單槓,俄國人當然歡迎得很,大方表示房裡的健身工具尼莫都能自由使用,室友這單薄身板就是該多練練。

 

「尼莫,還在作夢嗎?你的房間在另一邊喔?」托加以為他尿尿完走錯間,放柔語氣說完回過神驚覺不對,他們不都才剛進臥室沒多久,尼莫根本沒這麼早睡!都是關燈給他的錯覺!

 

「健檢說你體內有異物碎片,這時候修辭能力就不錯嘛!那個異物的名字是不是叫『子彈』?」尼莫吐字清脆有力,每個音節都打在要害上。

 

「呃……」

 

「我要看你的疤痕。」砰!正中眉心。

 

「不好吧?孤男寡男的。」托加害羞的說。

 

「自己脫或我幫你?我動手不保證事後衣服還穿得回去。」尼莫伸手按下電燈開關,房間頓時一覽無遺,台灣室友面無表情,俄國人抱著枕頭一臉驚恐。「友情提示,最好別讓我發現你的槍傷是一年以內中的。」

 

眼看這關是過不去了,托加只好起身背對尼莫拉下上衣,露出深深的脊溝和強壯肌肉,他是穿衣顯瘦的體格,一卸除遮蔽,那股兇殘冷血的北國氣質便從狼一般的精壯身體流露出來。

 

「還有褲子。」尼莫半點遲疑也沒有。

 

「你不自卑我就脫。」托加只留了一條四角褲,正要轉過來,卻被尼莫按住肩膀開始檢查他背後的疤痕,接著全身都不放過。

 

「行了沒?你摸得我好癢。」尼莫輕柔細緻的觸摸讓托加毛骨悚然,像頭牙尖爪利的野獸正貼著只剩底褲的自己嗅著。

 

托加身上除了那兩處圓形子彈疤外還有不少或長或短的疤痕,像是刀傷和撕裂傷,但他以前就在莫斯科和警察起過衝突,還從阿根廷一路偷渡到美墨邊境,一身傷痕很正常,說實話再多幾個槍眼都不奇怪。

 

尼莫第一次遇見托加時,他正被圍毆,不罵也不叫,沉默卻惡狠狠地揮動拳頭還擊,仍然寡不敵眾,尼莫就是在有人抄傢伙時介入的,他看不下去。

 

確定沒有新傷跡象,尼莫這才放過慘遭非禮的俄國室友。

 

「至於這樣嗎?」馬上穿回衣褲的托加真有點嚇到了。

 

「你中過槍還不當一回事,到底有什麼毛病?跟傭兵大小姐混到覺得自己也是老大了?」尼莫罵道。

 

「不是你想的那種,說來話長。」托加坐在床邊,往身邊空位拍了拍。

 

「再長你也得交代清楚。」尼莫跟著坐下,握拳往托加大腿處舊槍傷一捶。

 

俄國室友嗚了一聲,不是心疼他的槍傷嗎?真的心疼對吧?還是他想太多?尼莫捶人好痛,他等等得再來一顆止痛藥。

 

「我以前在網路上裝過同性戀。」托加沒頭沒腦冒出一句。

 

「什麼鬼?」

 

「搬到莫斯科以前,我在西伯利亞鄉下長大,非常偏僻寒冷又無聊,村裡只有一個同齡男孩,我們很自然地成為好朋友,然後,十五歲時養父去世,臨終前聯繫熟人照顧我,我因此搬到莫斯科生活,之後就很少見面了,頂多每隔一兩個月互相寄封信,當時那村子竟然還不能上網,都二十一世紀了,你能想像嗎?」

 

「嗯。」尼莫輕輕發出一聲鼻音。

 

「二十歲時,村子終於能連網,我們又透過網路牽上線,天天都聊得很開心。不久後,他想到莫斯科找網友見面,問我能不能提供沙發,我怎能說不呢?畢竟我是那麼地思念他。Мой брат.(我的兄弟)」托加嘴角勾起一抹悠長笑意。

 

「當他出現在我面前時,我們熱烈擁抱,彷彿這五年來不曾分開過,在租屋處喝酒慶祝,我問他誰是那個幸運的女人,他被我灌了好多伏特加,最後拗不過,支支吾吾承認不是女人。」

 

「我記得你的祖國很保守。」尼莫說。

 

「我告訴他,不管喜歡什麼人,他都是我兄弟,要他多加小心。他說那個人待他很好,個性溫柔。同志們喜歡聚集在莫斯科,至少比鄉下開明一點,他在首都很安全。」

 

「可是,我的兄弟沒回來,三個月後遺體碎塊在廢棄倉庫後的水溝被發現,和垃圾扔在一起。」托加單手攬住尼莫肩膀,頭靠著頭,像是在說他和失去的朋友曾經也是這樣親密。

 

「同志狩獵?」尼莫指的是某些極端仇視同性戀的人在網路上偽裝喜歡同性,釣出目標後施加暴力。之前尼莫和馬修交朋友時,托加三番兩次反應激烈也是其來有自,他擔心噩夢重演。

 

「受害者是同性戀,警察辦案不怎麼積極,甚至認為愛讓人玩屁眼的怪胎死有餘辜,家屬覺得丟臉,只想讓這事快點過去,匆匆處理完葬禮就返回西伯利亞。他們看著我的眼神,像在說我也是那種變態。」托加說。

 

托加的故事不知怎地在尼莫心裡點燃了令他陌生的滔天怒火,讓他對俄國人當年的狂怒憾恨感同身受,彷彿原身在呼應並懇求尼莫繼續未盡之事般。

 

「我拜託維羅妮卡用她的關係偷偷找駭客調查童年玩伴帳號,果然發現警方沒找到的線索,透過已刪除的私人聊天室鎖定那名也在莫斯科的兇手,一個中產階級老混蛋,我將對話記錄交給警察,但他們說行為不檢點的受害者在網路上不知勾搭過多少男人,這點資料不能當作謀殺證據。」

 

除了托加曾從喝醉的好友口中親耳聽過相同的暱稱,不會有錯,就是他查到的那個人。

 

遺憾的是沒有更多證據,兇手有妻有子,還有個體面的工作。

 

「於是我上網誘惑他,沒經驗的寂寞金髮男孩,聽起來很棒不是嗎?我前往他指定的偏僻地點見面,畢竟『我們這種人』得瞞著大眾耳目相愛,非常合理。我帶了一把刀,但他帶的是手槍。」托加說到這裡蹭了蹭尼莫額角低語:「命運往往真他媽操蛋對吧?幸好我成功逃出來,那混蛋火速搬家不知所蹤,維羅妮卡也被她爸罵了一頓,不能再給我找駭客幫忙了。」

 

尼莫不知該說什麼,只能久久地與俄國室友靠在一起。

 

「托加,跟你說件事,如果有人這樣對待我的朋友,我的反應和你一樣,而且我確定自己能得手。」尼莫就在剛剛那個瞬間隱約察覺,他身上並不存在著絕對不殺人的道德底線,甚至有幾分可能已經動過手了,上一個尼莫。

 

「你怎麼比我還不相信美國法律?」托加失笑,趁尼莫還在同情中不會還手,將他的捲毛揉得更亂。「拜託你千萬別衝動,我可不想看到你進監獄服完刑後被遣返,不管是遣返到哪裡。」

 

事情都過去了。托加這麼說。

 

 

 

※※※

 

作者的話:我有一套和尼莫同款的黑色:)睡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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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林賾流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0) 人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