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暴荒野

四月初高山湖畔洋溢著豐富春天氣息，直升機正好在黃昏時刻降落湖心島，夕照餘暉映著波光粼粼，風聲帶著水波聲細碎地敲打著岸邊，倘若有名狗仔記者看見這一幕，必定會如此想像－－

世界首富為了神祕愛人建造位於黃金之海中的精緻別墅，她是他最大的弱點，也是生命中唯一的意義與珍寶，他必須確保她不被任何危險威脅。太陽落下前，這對戀侶在湖中泛舟訴盡衷情，直到夜幕低垂，兩人在滿天星空下擁吻，然後褪盡衣衫……

「我聽老闆娘說你們開會點心都吃紐奧良烤雞翅，我可是指名要吃那個，你確定有帶材料來吧？」金眼男子還沒下直升機就先確認，萬一漏了啥還來得及讓駕駛員回頭運補。

「帶了帶了。」尼莫翻了個白眼。

「我食量很大，你放手把食材全用上無所謂。」馬修不忘叮嚀，就是因為他知道萬一到時候電影看到一半雞翅吃光了，尼莫肯定不會暫停去下廚，只會叫他吃餅乾。

不管日後首富的湖心別墅曝光後，媒體如何描寫這幕如夢似幻的風景，對知曉詳情的人來說，湖心別墅只是究極生存狂馬修和重要同伴們的機密聚會地點，兼私人武裝領地中吸引媒體注意的漂亮目標，真正重要設施不是在水下、地下就是隱藏在原始森林裡。

馬修‧格林甚至都做好湖心別墅作為安全屋被破壞棄守再重建的打算，室內設計全走簡單樸實風格，打壞了也不心疼的意思。

「大餐太麻煩了，我多弄點綜合炸物當下酒菜，不爽不要吃。」尼莫有話在先，他可不想反覆開火收拾廚房，不如一次做好大量熟食，手邊份量吃完再用烤箱加熱，另外他還帶了很多薯片，絕對餓不死馬修‧格林。

「沒問題，都聽你的。」馬修主動說要體驗普通人的分手安慰活動，尼莫一舉一動都讓他覺得很有意思，更重要的是，這個打臉毫不留情的小廚師終於願意對馬修開放少數朋友圈的同等待遇了。

「一個小時後客廳見。為了不讓你有機會偷查影評，等等我直接選片。」

「樂於接受挑戰。」

於是首富去書房躺椅小睡片刻，廚師則不慌不忙打算在時間內能做多少炸物就做多少，反正吃不完還可以放到明天當配菜，兩人都很看重今晚的電影馬拉松。

這個平行世界或許無人明白，電影馬拉松對穿越前的尼莫具有特殊儀式意義，重要程度幾乎等同美國人的平安夜和感恩節聚餐。打從他獨立生活以來，所有台灣人歡慶放假的日子，包括家人和自己的生日，尼莫都是一個人高高興興地準備美食飲料，看著一部又一部電影直到累得失去意識為止，這是他獎勵自己努力活下去的方式。

偶爾離開遊戲世界，享受極致的孤獨，對尼莫來說也是另一種快樂，只是他不常這麼做。

尼莫會在電影之夜養成喝茶的習慣，也是因為一個人喝酒非但沒意思而且容易醉，違反他想盡可能挑戰觀看電影數極限的目標。穿越後和室友一起過電影之夜殺時間時，尼莫雖然不像過去做得這麼極端，他仍然很喜歡這種短暫的放縱感，直到有個首富主動下戰帖。

尼莫可是久違地來勁了。

約定的戰鬥時刻到來，尼莫捧著一大盤炸物與烤雞翅，兩罐低酒精濃度的美國啤酒，馬修則操作天花板降下大螢幕，讓尼莫說出片名，他則幫忙將影片列入播放清單，以免小廚師因操作不熟練浪費時間。

馬修的家庭影院系統裡什麼影片都有，他本身對電影興趣不大，完全是為日後接待形形色色的超英而準備，電影是種方便人與人之間跨越階級職業互動的好東西，現在不就作用在世界首富與中餐廚師身上了嗎？

「《2012》、《末日Z戰》、《日本沉沒》、《鐵線蟲入侵》、《ID4》記得按順序排，以免審美疲勞，然後是DC和漫威英雄片，先來個《蝙蝠俠大戰超人》接導剪版《正義聯盟》，後面乾脆就《復仇者》系列一路到底，強調，嚴格按照順序。」尼莫盯著首富的金色眼睛，語氣非常認真。

馬修充分感受到尼莫的偏好傾向了，他好奇地問：「為什麼順序那麼重要？」

「因為看到那裡差不多已經沒力氣吐槽兼教育學習了，剩下特效和打戲爽度還可以讓人撐下去。」尼莫已經做好一個人鏖戰到最後的心理準備。

電影馬拉松精髓在於，誰先喝醉或睡著就輸了，因此尼莫有言在先，如果宣稱已經很累的馬修撐不住趴了，他不會把馬修叫起來繼續玩，畢竟這種活動目的就是讓人轉移注意力徹底放鬆休息。

馬修則表示對自己的體力和意志力非常有信心，極限？那是什麼？不存在的。

「這些電影你都看過了？」馬修問。根本不只看過，還非常喜歡的感覺。

尼莫點頭：「你呢？」

「看過一兩部吧？大部分片名聽過。」那個「吧」字顯示首富很可能一開始就沒把劇情輸入大腦，否則以馬修的天才不可能忘記，可能是陪女朋友約會時順便看的。

「很好，至少你能享受到新鮮感。」

「但你知道劇情了，不會乏味嗎？」

「一聽就知道你平常都不看電影，」尼莫將一罐冒著水珠的冰涼啤酒推給首富。「花錢欣賞一部預告和劇情大綱都令人期待的片，卻在中段發現走向無聊、角色令人厭惡或者結局雷爆那種心情，簡直想放火燒電影院！療傷時一定要挑能順順看完的爽片才有安全感，當然你看這些片爽不爽我就不清楚了，就當體驗人生，被雷也是一種經驗。」尼莫很有哲理的說。

「我對你喜歡的電影很感興趣。」馬修說。

「如果你想用這個分析我的思想，老實告訴你，我是為了代入將來在孤星市的市民生活，加強危機意識，還有讓你這個超英贊助者也有機會吐槽，以免太不接地氣整個無感。」尼莫示意馬修播放第一部災難片，直接拿起一隻雞翅啃起來。

時間在一部又一部災難片的人群尖叫奔逃與歸於平淡中流逝，期間，馬修手邊開著筆記型電腦，偶爾處理急件和需要他立即回應的通訊要求，尼莫身旁也放著一大疊室友中文抄寫作業，遇到無聊的鋪陳過場劇情就用紅色原子筆幫托加訂正筆劃乃至錯字。

反正電影馬拉松嘛，就是要不那麼認真地看。

湖心別墅中的兩個男人隨著螢幕劇情推展瘋狂吐槽，享受著啤酒與炸物總匯，馬修往嘴裡塞著鹹酥雞和炸花枝，由衷感嘆：「你們台灣人真是太腐敗了，竟然發明這麼邪惡的食物，比地獄還可怕的卡路里深淵！」

刷嘴到停不下來，馬修感覺他的美麗肌肉受到嚴重威脅。

尼莫拍開首富試圖伸到他碗裡掠奪最後一塊炸花枝的手：「美國人沒資格說我們。」

尼莫選的災難電影大多有世界富豪、深層政府和大企業與平民主角在災難中的對立衝突，導致首富與廚師在個人立場和劇情討論上意外地充滿激情。

漸漸地，上半場災難片清單已經來到最後一部，馬修和尼莫說話速度和反應也慢了下來，客廳瀰漫著慵懶靜謐的溫馨氛圍。

在巨大圓盤型外星飛船降臨在站滿外星人崇拜者的樓頂上方時，兩名電影馬拉松選手為了打擊對手紛紛發出WWE式喊話。

「想睡了嗎？別逞強乖乖去臥室吧！我可以自己看完整個清單。」

「才沒有！精神著呢！倒是你眼皮都已經蓋到下巴了！」

「洗洗眼睛吧！都出現幻覺了，可憐的孩子！」

「暫停一下，我去上個廁所。」

「我也去，都是你非逼我再喝一罐啤酒！」

中場休息時兩人各自在主臥和客房沖完澡換上睡衣，重新回到大螢幕前，此時正值黎明前最深沉的黑夜。

尼莫早就不再碰啤酒了，馬修也發揮美國人種族習性拚命往血液裡補充咖啡因濃度。

「你在喝什麼？自己帶來泡的熱紅茶？也給我來一杯！」首富見尼莫碰也不碰他的高級咖啡機，眼尖地發現廚師的小動作，尼莫只好將剩下的半壺茶倒進乾淨馬克杯加了點蜂蜜遞給馬修。

「我在裡面放了安眠藥。」尼莫忍不住對動不動就要從他這邊奪食的首富說。

「謝謝，你會見識到我的持久堅挺。」馬修直接喝了一大口熱紅茶，滿意地哈了口氣。

捲髮廚師打完呵欠後，眼睛又像貓一樣睜大了，讓首富嘖嘖稱奇。

於是電影馬拉松下半場繼續進行，超級英雄主題也從類型幻想跨入社會寫實的討論範疇，只能說嘈點又增加了。

馬修發現尼莫的電影馬拉松實際體驗下來還頗像禪宗修行，尤其是鍛鍊意志力集中這一點。

身畔的捲髮青年宛若通過無數次考驗的禪宗大師，姿勢放鬆，眼神專注地盯著中了氪石粉末的超人被蝙蝠俠從屋頂爆揍到地下的畫面。

「我超愛這一段的。」尼莫說。

「我也覺得挺不錯。」馬修認同道，畢竟同樣是擅長製造武器裝備的首富。

兩人和樂融融觀賞英雄們解開誤會共同戰鬥，一路王道劇情高潮直到超人暫時被毀滅日怪物殺死的結局。

在繼續欣賞續集《正義聯盟》（必須是導演剪輯版）前，這次換尼莫需要來杯咖啡，馬修很高興終於有表演機會，主動走到咖啡機前問尼莫喜歡哪種豆子。

「隨便，但我要加糖跟牛奶。」尼莫是寧死也不喝黑咖啡的紅茶派。

馬修站在咖啡機邊等著咖啡豆被磨碎萃取，濃郁香氣隨即飄揚，深色液體開始涓滴蓄積。

或許是身心都累透了，或許是腦內啡分泌過多，也或許是三罐啤酒的酒精還沒代謝光，捲髮青年從頭到腳都飄飄然，處在世界首富私人領地防禦核心的安全感，尼莫感覺前所未有的放鬆。

「說到蝙蝠鏢，你以後要小心華人合作對象，馬修，傳統中國武俠電影最喜歡用葉子樹枝筷子之類的暗器遠距殺人，如果對方訓練這類超能力刺客假裝成祕書帶在旁邊來跟你談生意，完全可以通過金屬檢查器，隨便拿隻桌上的筆就像這樣射－－」

捲髮青年開玩笑般拿起改作業的紅色原子筆朝馬修額頭投擲。

馬修警覺原子筆速度風壓不尋常，本能一偏頭，多虧首富訓練有素的優秀運動神經，原子筆擦著額側飛過，直直釘入身後石牆。

某股力量仍震得金眼男子一陣暈眩，不由得滑跪在地。

尼莫被意外的一幕嚇出冷汗，連忙衝過去捧起馬修的頭檢查傷勢。

金眼男子額側到耳尖上方出現一條紅痕，幸虧只是微微滲血，卻能聞到一絲頭髮被高溫灼過的焦臭味，在在顯示當時情況多麼驚險。

「你丟的那隻筆，好像在牆上插得挺深。」

不用馬修說尼莫也看到了，整整沒進半截筆身，但這不是他現在最在乎的事。

「我剛剛差點就殺了你，你都沒感覺嗎？」

「可能是太常被狙擊已經很習慣，你又不是故意的，我就是被自己的超帥氣閃避動作感動到了。」馬修趁機雙手並用握住尼莫左右手腕，驀然站起，尼莫冷不防被他拉直身體，形成雙臂高高吊起的姿勢。

「掙脫看看。」馬修語氣溫和，但那仍然是一個命令句。

腦海裡滿滿罪惡感的尼莫相當配合地扭動手腕，結論是他並沒有變身成大力水手。

「跟你那天體檢測到的腕力值差不多，甚至還弱了些。」馬修憑藉手感評論著。

那當然，尼莫現在很累了，這個姿勢又很難出力，但馬修似乎還想看他更認真掙扎。宛若鐵鉗的大掌紋風不動，金眼男人又一次出力上舉，尼莫立刻感覺腳跟微微離地，首富天生身高外加後天鍛練體格施展出的力氣實在駭人。

尼莫很給面子地又掙扎一次，發現被分開雙手手腕刻意抓緊的前提下，實在很難用技巧掙脫，更別提蠻力了。

「真的不行，放開我，不然我要動腳踢人了。」尼莫無奈的說。

馬修顯然也希望將尼莫的踢擊力度留給總部機器鑑定而非自己的肉體，輕輕放下尼莫讓他重新站穩，卻馬上抓起捲髮青年的右手細細檢查。

「唔，沒有部分獸化，筋骨肌肉也沒忽然變異，是你平常的手。」馬修迅雷不及掩耳撐開尼莫眼皮湊近觀察。「瞳孔和眼白部分正常。剛剛抓著手腕時，數你的脈搏雖然有變快，但也還在一般範圍。」

「我自己都不曉得是怎麼回事。」尼莫抓著馬修手肘處的衣袖確認。「你呢？還好嗎？」

「都還能把你拎起來呢！完全沒問題！」馬修發現那股力量影響已經完全消失了，就跟尼莫出乎意料的致命一擊同樣曇花一現。

「現在又沒有超能力了？第一次爆發嗎？」馬修問。

尼莫揉了揉痠疼的手腕，用力點頭。

「我現在只想當成一切都沒發生過，先睡一覺再說，希望我醒來後你已經失憶了，馬修。」尼莫宛若斷線木偶般歪靠在沙發上，全身上下都被絕望氛圍籠罩，

「你這句發言讓我聽了有點害怕，認真面對現實吧！又不是只有你一個人覺醒超能力，安琪都那麼堅強了！以後就不用擔心怪物威脅還可以保護身邊的人。」馬修勸解完，回過神來覺得怪怪的，普通這時候不是該說恭喜嗎？但尼莫似乎真心實意地感到驚嚇不滿，馬修只好順著捲髮青年的反應安慰對方。

尼莫的回答是蜷縮在沙發上閉起眼睛，真打算就這麼睡下去。

「明天……哦都清晨了，今天晚點再討論也行，你至少去客房睡吧，餐館老闆說你體質不好，這樣睡容易感冒。」馬修同樣累了，需要時間恢復清醒頭腦來處理尼莫忽然展露的超能力。

「沒力氣，不想動，沙發很好。」

「尼莫，客房在二樓，幾步路就到了。」馬修剛說完，尼莫忽然睜開眼睛，嚇了他一大跳。

「你的傷要擦藥，但我真的好累……」比起身體疲勞，更像是大腦被榨乾的虛脫感。

「可能是超能力忽然覺醒造成的耗損，睡一覺就會好多了。這點小傷我能自己處理，你好好休息，別想太多。」馬修按下欲起身的捲髮青年，輕拍他的肩背，尼莫這才又慢慢闔上眼睛，仍保持著充滿防備的入睡動作。

馬修以指腹抹過頭側擦傷，這個小動作再度喚起刺痛，金眸鎖定沙發上沉睡的捲髮青年，嘴角緩緩彎起。

※※※

作者的話：下篇就是第一集的尾聲了。分集讓章回數感覺更有開坑的錯覺。

廣告……啊不是警告有床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