尾刀俠Ⅲ 第八章 (上)－風暴荒野

孤星市東區城郊一棟小而美的別墅，在流星雨事件後這類新建築都在法規解套下蓋上高高圍牆，反而讓尼莫倍感親切，台灣鄉間有很多這種包含庭院號稱農舍的度假別墅，有錢或背景特殊的屋主還會把牆加高到難以看見內部的高度，合不合法尼莫就不清楚了。

附近不只一間別墅，顯然為了馬修‧格林來孤星市置產的富豪名流相當多，在都心購買商用地產或高級公寓不提，但度假別墅往往買在東區，形成一小片高級別墅區。

黑色福特停在距離目標一條街外，拜海巨人登陸之賜，本來亮燈率就不高的別墅區更是驟減不到兩成，畢竟屋主大都不在孤星市，有的還不在美國。

現在雖然只是陰天下午，四周同樣宛若世界末日般靜悄悄一片。

「就從這裡開始分頭行動，各自目標達成後不非得要一起走。」尼莫將黑色福特車鑰匙扔給鋼拳。

「你什麼意思？」

「我抱著Red Plume移動沒問題，但你們大概不想抱波蘭老頭，另外雖然你們的手下也有開車或騎車來，事成後我若不開車離開，不想讓這輛車停在附近，所以備用鑰匙借你。」尼莫解釋完，低頭按住領口微型對講機開關測試：「有必要時我會請你們到指定地點接人還車。」

KS man那冰涼少年假音在HAKO與鋼拳的內置耳機內響起，兩人均打了個小小的寒噤。

「拜託了，KS。」HAKO對正推開車門的背影說。

他聽出KS弦外之音了，如果Red Plume需要立刻就醫，這個超英不打算跟他們兩人商量，若要保護Red Plume的身分祕密，KS會把孩子帶到格林集團，HAKO肯定有疑慮或擔心女兒只是換了個控制者，但KS不打算在說服家屬這邊浪費時間。

HAKO的確不相信格林集團，但KS的行動－－他毫無異議。

「交給我吧！」尼莫說完走向街道轉角，打算從不同方向入侵別墅。

單獨行動後尼莫很快聽見珍妮弗女士門前庭院爆發衝突，書店老闆和情婦珍妮弗女士挑選此處藏身原本就是作賊心虛，看準鄰居都不在家這點，現在當然沒人報警，他大概可以想像這夥暴徒輕鬆入侵第一道防線的情景。

對鋼拳和他的打手來說，大門是啥？圍牆不是沒上鎖嗎？HAKO雖然可以優雅地將他的透明盾疊成階梯，但任何有腦子的超能力者都不會這樣浪費能量，更有可能是叫鋼拳當他的腳踏板也翻牆過去。

尼莫事先從馬修那邊得到珍妮弗女士情報，她的鬣狗生意屬於半路出家，因生技公司連連虧損，股價大跌，看準超能力者肉體這塊大餅也動起歪腦筋，團隊信用名氣自然是比不過那些更加老牌且背景強硬的鬣狗主人，但不問過去收留一些極需用錢的江湖高手，也算是有模有樣了。

珍妮弗女士便和拿到大量超能力者資料準備背叛王國組織的書店老闆勾搭上，希望開闢東南亞活寶石或個資樣本等交易路線，第三世界國家超能力者資源目前還是一團謎，當真充滿藍海寶藏，不容易被公部門或大企業發現壟斷，至於中國買家則是希望得到來自歐美日的稀有商品和機密實驗情報，雙方各有所圖。

尼莫從後門翻牆時瞄了眼上空盤旋的小型無人機，護目鏡啟動望遠放大功能，自動分析出是格林集團未上市型號，只能說馬修真是愛操心。

KS man不急著闖入別墅內部，躲在陰影裡隱藏氣息觀察情況，別墅外本來有三條比特犬，似被匆匆帶來別墅不久，仍未適應環境，馴犬師沒能讓牠們服從指令，反而連自己人都咬。現場一陣混亂，鋼拳的人用裝上滅音器的手槍將三條猛犬都打死了，同時被射倒的兩個警衛生死不明。

尼莫強化感知力繼續傾聽，老人沉重呼吸聲緩緩浮在一切噪音之上，在尼莫意識中愈發清晰，書店老闆正大聲斥責一個女人，怪她不夠謹慎引來敵人，要她帶著孩子躲好，隨即慌亂的腳步聲吃力地走上二樓。

帶著孩子，卻只有一個女人的腳步聲。尼莫嘴角微勾，找到了。

讓尼莫有點遺憾的是，波蘭老頭中氣還是太足了點，至少恢復一半實力，而且不會再上誘敵的當，從聲音聽出他正為傷勢所苦，語氣非常暴躁憤恨，大概是整顆眼球都被摘除才會氣成那樣。

如此一來，左側視野死角變大，笨蛋都知道該往哪邊加強攻勢。

重點只有兩個，次選是打殘書店老闆的手腳，優先破壞手部，讓他無法拿取藥物，愈是緊急時刻的精細操控就愈困難耗能，書店老闆和KS man初戰時仍是手動打開藥瓶潑灑，足見他的念力控制仍有相當大的缺陷。

最佳首選，讓書店老闆失去意識，那樣念力操控自然失效，但要極端小心提防書店老闆裝暈偷襲。

不管了，尼莫都創造出這麼有利的條件，外加提醒過攻略祕訣，HAKO他們還打不贏簡直沒天理，他要專心自己的任務了。

前院傳來下跪投降的求饒聲，以及幾聲悶哼，估計是打手們用槍柄打暈剩下的警衛，尼莫一躍攀住二樓窗框，書店老闆用重物砸破落地窗時，尼莫同時破窗，碎裂聲完美地混在一起。

原本的分工計劃失敗了，尼莫沒料到別墅警衛這麼不堪一擊，當然是讓鋼拳的手下繼續用子彈先玩弄書店老闆再說。

鋼拳與他的手下紛紛找尋掩體對書店老闆開槍，偽KS man躲在眾人之後冷漠觀戰，用假動作閃躲實則以超能力擋掉碎片，超英審判般的身影牽制並擾亂著書店老闆的情緒，明擺著等待致命一擊，波蘭老人心知不能浪費能量，選擇拿起手槍，搭配念力攻擊。

就像KS man指出的現實，縱使書店老闆可以讓一顆子彈不停地繞圈飛，但肯定沒有直線短距離攻擊輕鬆，成群結隊的敵人同時就能射來少則十幾顆，多時可達數百顆子彈－－端看拿手槍或衝鋒槍，逼得他不得不回防，無法專心將那顆念力控制子彈打入敵方防禦死角或某處要害，而對手只需耗費扣板機的力氣。

念力型超能力者，最不該的就是在身分能力暴露情況下跟對手面對面近距離交戰，周遭不是沒有足以殺人的細小銳器，但書店老闆無法集中注意力攻擊，殺掉雜魚也改善不了處境，只是浪費能量變成俎上肉。

瞎了一眼，手術剛結束沒幾個小時，麻醉效力半褪，傷口疼痛頭又昏沉，光是防守就用盡全力，只好像普通人一樣開槍還擊，但書店老闆已被狼群包圍，不掙扎死得更快。

為何是KS man和鋼拳的組合？ HAKO肯定是去找女兒去了，書店老闆沒能後退的原因是他不想在別墅內部被北七區代表前後夾攻，而且此舉等於告訴HAKO他的女兒被藏在哪，憑HAKO的能力就算發現密室也打開不了，何況他還有幫手貼身挾持昏迷的小女孩。

書店老闆認為，他還是有逃脫希望，KS man遲遲沒動手，不也是忌憚人質安全嗎？不只一個小女孩，他手上還有更多－－

正當一樓你來我往打得正歡，尼莫悄悄潛入二樓，順著剛剛女人腳步聲移動路線以及停止位置，直接走進主臥房，停在衣帽間前方－－或者應該說偽裝成衣帽間的密室。

厚實橡木門牢牢鎖住，尼莫撥開門邊牆上懸掛位置有些不自然的小幅油畫，牆面果然露出指紋密碼控制鎖輸入面板與對話按鈕。

原本應該是作為情色用途的密室，從木門上煽情雕刻可見一斑，珍妮弗女士喜歡也玩得起硬核的主奴遊戲，但這間拘禁「奴隸」的牢房隔音效果相當好，拿來關人質也非常實用。電子鎖內外皆可上鎖，需要主人指紋密碼才能打開，大概是珍妮弗女士開啟違法副業後，需要緊急避難室又添增的改造。

尼莫按住電子鎖上方通話按鈕道：「我來拯救被綁架的兒童，女士，勸妳馬上開門放人，否則等我砸開這道門……或旁邊的牆，妳會受到一點小懲罰。」

裡面的人不回應。

尼莫抽出一把苦無，墊步凝神往前衝刺，武器沒入堅實的橡木門，直達柄部，尖端則刺穿到另一面，果不其然，密室裡傳出女人尖叫，隔音效果太好，幾乎比敲門聲還小。

「想和北區壓縮殺人案兇手打招呼嗎？你們帶走他的女兒，那位先生目前剛進屋還在跟波蘭人聊天。如果妳希望得到格林集團幫助，現在是最後機會。」尼莫換了個方向談判。

密室門鎖立刻打開，一名染著金髮的驚恐貴婦抱著昏睡亞裔小女孩縮回角落，大概是沒有繼續露面的必要，小女孩臉部化妝被洗掉了，仍穿著寬大男孩衣服，染色短棕髮掩蓋不住那張精緻小臉，尼莫發現她抵在小女孩脖子上的針筒，危險地瞇了下眼。

「你是誰？和格林集團是什麼關係？別再靠近了！」金髮貴婦驚恐地喊道。

不久前鬣狗團隊被殲滅的消息傳來，金髮貴婦就知大勢已去，一旦東窗事發，她在自首前就會沒命。

「妳可以當我是馬修‧格林的傳聲筒，停止用孩子威脅我，我也可以單方面作主讓妳自生自滅，珍妮弗女士，請表現妳的誠意。順帶一提，妳的行動與我們對話都在格林集團即時監控下。」見貴婦顫巍巍地放下針筒，尼莫拿出一張印有金綠色鹿角的磁卡甩到貴婦面前。

「這是友方定位器，妳拿著這張卡往格林大廈逃，沿途會有人支援妳，後門在三分鐘內是安全的。」尼莫說完側身讓開一條路。

金髮貴婦放開亞裔小女孩，往地上撲去兩手並用狼狽地抓起那張卡片，連滾帶爬逃出密室。

馬修‧格林是本事通天的商人，只要珍妮弗擁有讓格林集團感興趣的情報或物品，她就能活下去！尼莫不必廢話，金髮貴婦非常明白這個道理。

尼莫瞄了眼被扔在地上的注射器，空的，內部很乾淨，除非珍妮弗打算把空氣打進小女孩血管，但她沒必要自斷後路，就只是做個威脅樣子。尼莫彎腰呼喚倒在地上的小女孩，她仍昏迷不醒，尼莫脫下戰術手套按住她的頸動脈測量，心跳體溫暫時正常，於是戴回手套將她撈起抱在懷中，讓她趴在自己肩膀上。

「嗯。」尼莫發出一聲若有所思的鼻音。「Red Plume，妳醒著就別裝了。」

昏睡的小女孩被金髮女富豪在對峙過程又摟又丟還是靜止不動，顯得非常逼真，可惜控制不住被尼莫抱起時緊張的肌肉收縮本能，尼莫還知道好幾種測試人是否真的失去意識的方法，目前沒必要用在孩子身上，未受過特殊訓練的人依然控制不住受到突發外力刺激時的反射動作。

「你穿著爸爸的衣服，剛換沒多久，我可以從香水揮發程度聞出來。」Red Plume帶著東岸口音的英語非常標準。

「我是你爸爸找的救兵，妳知道我是誰嗎？」

「KS哥哥……」

「是叔叔。」要尼莫自動矮HAKO一輩，門都沒有！再說他肯定比日本人年長！算上靈魂年齡搞不好大十歲！

粉絲女兒的話，護目鏡加兜帽湊一湊應該也夠當標誌了，尼莫刻意和HAKO交換服裝也有用直觀證據說服Red Plume的考量，小孩子就像野生動物，與其講道理不如用熟悉氣味和服裝證明立場。

「我馬上帶妳離開。」尼莫說。

「等等！」小女孩抓緊尼莫胸口衣服。「地下室還有一個女人，能不能也救救她？」

「妳確定地下室有人？」尼莫一開始的確把感知重點放在一樓，確定目標位置及移動路線，小心起見也曾掃描整棟別墅是否藏有伏兵，對象愈是強壯殺氣愈重愈容易發現，目前雖然談不上多厲害，感知一棟建築物範圍內人類大小的生命體對尼莫並非難事，就是耗能多寡和專注程度不同能獲取的細節差異罷了。

原本待在別墅裡的人和狗，全在庭院和客廳一帶倒地或戰鬥中，除了珍妮弗是從後門逃走。如果尼莫沒特別感覺到地下室還有一個人，原因有很多種，以對方是人類的前提判斷，有可能那人剛剛斷氣，還沒顯露明顯的屍體特徵；或者離屍體不遠了，活人特徵不明顯，又或者是個具備隱匿氣息能力的超能力者，三種假設隨著時間流逝可以先後成立。

尼莫這次仔細感應地下空間，確實發現一道微弱氣息，情況非常不妙的那種。

「好，我們去救她，妳知道怎麼下去嗎？」

「她教過我整棟別墅平面圖，我知道地下室入口在哪，但金髮老巫婆把往下的樓梯門鎖起來了。」Red Plume說。

「我可以解決這個小問題。」尼莫抱著小女孩，快速無聲下到一樓，幸好地下室只是普通倉庫，鎖也是簡單喇叭鎖和臨時釘在外側的插銷鎖，尼莫一一拉開插銷，直接用苦無粗暴地撬壞喇叭鎖，這間別墅畢竟不是女富豪真正的避難處，度假別墅建築物本身防護性就差，要徹底安全還是得出國。

空氣中混著淡淡排泄物的臭味與人類長時間居住不曾清潔的酸腐味，角落離便桶最遠處用雜物和瓦楞紙箱及包裝材材料堆成一處簡陋的巢，上頭蜷縮著一個瘦弱女人，她穿著無袖洋裝，赤腳。

更正，別墅不是避難處，而是豢養保健食品的牢籠。

可能是愛爾蘭裔的紅髮女子外表約四十來歲，但她太過憔悴的模樣實在猜不准真實年紀，尼莫本來就不太會辨識異性年齡，還有像桑妮姊那種比實際年齡年輕將近二十歲的可怕例子。

尼莫拒絕正視自己也是童顏代表的現實。

「Red Plume，妳知道她是誰嗎？」尼莫溫和地詢問看起來仍很冷靜的小女孩。

「喬伊絲阿姨，她是好人，她幫我洗澡，煮飯給我吃，還安慰我一定會有人來救我出去。那個波蘭老人一直在喝她的血，還把她的血注射到我血管裡，害我發燒。」小女孩最後一句話讓尼莫不由得在心裡罵了髒話。

「馬修？」尼莫不得不要求後援了。

「我在。」首富的聲音從耳機從傳來。

「她的腳背和手肘內側有許多針眼，最新還在冒血的一處針眼特別大，絕對不是注射用口徑，心跳急促，體溫偏低，下眼瞼、嘴唇和雙頰非常蒼白，不像使用毒品……」尼莫蹲下檢查紅髮女子暴露在外的肢體，她對有人接近本能地顫抖起來，然後像是被教訓過無數次般馴服地保持不動，尼莫確認她還未完全昏迷，但基本上已喪失行動能力。

「失血過多。」馬修說出和尼莫相同的懷疑。

「喬伊絲阿姨說，這裡有吸血鬼。她快死了，死之前她要救我，讓我也喝她的血，我知道有用，就照她的話做，金髮老巫婆最後一次給我餵藥時我沒睡著，只是裝睡，本想等力氣恢復就逃跑，但你們來救我了。」小女孩說。

「我該怎麼辦？」尼莫低語。

「在確認她的能力之前，隨便送到醫院輸血更危險，抓緊時間將她帶來總部，愈快愈好。隨時留意她的生命跡象，若心跳過慢或休克，就先注射腎上腺素，這也撐不了多久，書店老闆可能剛剛對她抽取致死量的血液。但要留意超能力者瀕死時可能出現異變，好壞不得而知。可以的話盡快先餵她喝點糖鹽水，濃度約百分之一。」馬修隔空建議。「若她擁有治癒型超能力，說不定能為自己爭取一點時間。」

「Red Plume，妳能自己走嗎？我要到廚房調一點急救飲料給喬伊絲喝，然後我們離開這棟房子。」尼莫抱起紅髮女子扛在單邊肩膀上，手心扣著一把苦無以防敵人偷襲。女人實在太瘦了，不知已被折磨多久？尼莫暗想。

「可以。」小女孩堅強地說。

「抓緊我的，不對，該說妳爸爸的衣服，讓我確定妳有好好跟上，出現看不見的力量想拽開妳時馬上說。」尼莫認為書店老闆的念力無法影響超能力者貼身持有物品，如果小女孩和他有身體接觸，而且處於尼莫發動感知力的中心，或許就能避免忽然被念動力抓走的危險。

小女孩照著尼莫指示緊緊握住他的兜帽運動外套下刻意扯出的襯衣衣角。

尼莫立刻往樓梯上走，幸好地下室入口轉彎就是廚房，混戰聲響都在客廳，HAKO也懂怪要拉穩讓隊友好做事的常識。

「爸爸也來了嗎？」

「今天他負責扮演英雄，所以妳得等他打完壞人，我們先移動到安全的地方。」

Red Plume很懂事地保持安靜，三人移動到草率堆著食材和調味料的廚房，顯然珍妮弗女士和書店老闆都不是會使用廚房的人，為了讓奴隸養活自己和人質才勉強補充一些食材。

尼莫將瘦弱紅髮女子放倒在餐桌上，將冰箱裡的礦泉水全拿出來，本業廚師的超英嫻熟地拿出電子秤和鹽罐糖罐開始調配，立刻製成三瓶鹽糖水，扶起紅髮女子，將瓶口湊到她乾裂的嘴唇上，她立刻大口吞飲，尼莫則耐心等著她喝夠喘息。

「我們將前往格林集團，妳需要輸血和更多治療，喬伊絲女士。」

「我想活下去……拜托……救救我……」紅髮女子又陷入極度虛弱的意識模糊狀態。

「放心，我們是來幫助妳的。」尼莫不知她有沒有聽進去，依然這麼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