躍入幻象時,即使早有心理準備,韻真還是被苦鹹的海水嗆了一下。

 

她飛快穩定心神,捕捉到奔騰如龍的白雷閃光,雷行處留下一條隱隱泛著焦味的燒灼軌跡,任他法術幻象遇上狂暴地雷均被瓦解。

 

那是驚蟄的白熾巨響,韻真永遠不會忘記,黑家殭屍也許棺眠期長短不一,但他們的破棺日定然是在某一年的春雷初作。

 

師尊的法術多麼不可思議啊!節氣被拉過來了,原本不可能被人為役使的天地之力,居然在一個小小的地方聚集起來。

 

從地底爬上來的這股陽氣在風水陣中鑽動,韻真遠遠看著師尊追著白雷尾巴,像任其遨遊,又隱約操控著走勢。

 

韻真不時得小心避開地上東倒西歪的人體,以免不小心踐踏到被幻象影響狂亂失神的修道者,這點多少拖累她的速度,說也奇怪,地雷這樣蛇來蛇去,卻沒造成死傷。

 

或許因為,這股陽氣也是喚醒僵死之物的生氣,只是太猛烈了,對刻意追求混沌狀態的道士和他們這些陰寒殭屍也難以消受。

 

韻真本能感到恐懼,被那道白雷正面輾過,會粉碎的恐怕不是肉體,而是後天修煉累積的部分,所以連師尊也只能跟在白雷後面,地雷被反常地召出來,必須有個發洩抵銷的目標。

 

已經在校園裡繞了好幾圈還是追不上,韻真遠遠看見晏君指了個方向,她連忙直線切過去,從陽台跳下來時險些和司徒燭華撞個滿懷,但總算趕上師尊的腳步。

 

法學院中庭的金光小陣已經關了幾名黑家人。

 

「師尊,您要破這子陣?」韻真急問。

 

「我必須事先清除風險。此陣若困住我或義父,便無力回天了。」對方明打著擒賊先擒王的策略,晏君不敢大意。

 

「讓韻真打頭陣吧!請師尊告訴我該怎麼做?師尊不可貿然靠近陷阱!」她義無反顧的說。

 

「妳做不來的,碰觸這小陣等同從外攻擊金光大陣,地雷可刺穿子陣,但恐怕我們的人會連定魂符也會被毀,跟我殺了他們沒有兩樣。」晏君一個遲疑,白雷擦過金光小陣,守在子陣邊的神霄宮門人驚駭地跳開。

 

「那該怎麼辦才好?」

 

原來師尊想趁金光小陣還未關進人質前先解除子陣的威脅,豈料還是慢了一步,韻真更認出被捉起拘禁的都是不擅打鬥的黑家成員,恐怕跟師尊遭法寶女道偷襲一樣,身分老早就被鎖定了,原本風水陣發動還可能趁亂逃跑,被司徒燭華這一亂,陷進混戰中才落於下風被擒。

 

「都是你的錯!你要救人就快滾去救啊!少來礙事!」韻真朝司徒燭華吼道。

 

原本就已經是以寡敵眾了,還無法使盡全力,黑家人落入這批道士手中,遭遇是司徒燭華想像不到的殘酷,被當成殭屍梟首焚燒還好些,但沒有例外,一定會被吊著氣拷問任何關於黑太爺的弱點與黑家秘傳法術,能榨一點是一點。

 

開戰後韻真也發現,進入校園的神霄宮精銳全避開黑家戰鬥好手,即使被風水陣幻象影響也專注在捕獲人質上。

 

「你知不知道,有道士相信黑家殭屍全身皆可入藥,以煞壓煞,以毒攻毒?」

 

面對這樣的責備,司徒燭華只是微微搖頭。

 

「韻真,別牽怒了,他本來就不是我們這一邊。黑家誡律怎麼定,我們守住自己的本分就是。動這個氣,不值得。」晏君淡淡切割。

 

「師尊說得是,不值得!」韻真拂袖轉身。

 

蘭渚冷哼一聲,他寧願師姊不當那小子是回事,天心五傑收留師尊養傷固然有功,但師尊和師姊也給了他們許多好處,欠的早就償還了,一來一往卻生出多餘的人情累贅。

 

「事到如今,直接找金光大陣陣主,順道討回上回那筆帳。」晏君遙望某個方向,正巧是不久前天兵天將降臨的相反方位。

 

「師尊,您的意思是,控制金光大陣的是那名法寶女道?這怎麼可能?」實際交手時韻真毫無感覺法寶女道的存在,彷彿她只是個空殼,不是她操控法寶,而是法寶在使用那名女道的身體。

 

並非那名女道強到能掩飾氣息,韻真能區分強弱,尤其是司徒燭華請印時,他本人並未被力量淹沒而消失,道士必須身心都非常堅強才能承受法寶與神威,那名女道恐怕連神霄宮的正式道士都比不上。

 

「也許是某種惡意的玩笑,正如過去每次重創黑家的永遠不是那些高人,而是喪心病狂的小人,才低之人得到不相襯的權力,也會從魂魄深處瘋狂起來,瘋狂到不顧性命,不惜拖所有人下水,提供這種餌食的人物才是真正的首腦。」白雷又竄動起來,晏君發足急奔同時說。

 

「這個首腦不會親上前線,神霄宮或許並非針對我們,只是先一步被操控了……此役何以如此不祥?」

 

「師尊?」

 

韻真強嚥下疑惑,卻想起疫鬼的預言。

 

這一仗,黑家會死許多人,包括韻真自己也會喪命。

 

師尊曾經解釋過,黑家殭屍雖然能控制經脈裝出活人的模樣,但實際上他們真的已經死了,既然無法投胎,死人當然沒有壽命,所以,沒得卜算一個死期,只能說魂碎身滅。

 

這些韻真都知道,但她私心還是當作同伴都活著而已。

 

「義父說過一次教訓足以銘刻,但冥冥之中,我們彷彿又在重蹈覆轍。」晏君喃喃道。

 

黑家人都知道黑太爺的故事,黑守鱗曾經是一名天才道士,也是在一場正邪大戰中,道門對妖魔鬼怪,為了守護同伴中伏,重傷不治而死,結果卻是同門設計的陷阱。

 

太耀眼,太令人嫉恨的人物,弄死了還不夠,還想煉成殭屍收為己用,結果反遭屍變甦醒的黑太爺吞噬,卻也終於讓一生清白的黑守鱗犯下食人大罪,自訂誡律作為化身殭屍的代價,無論存在多久,結局都是魂飛魄散。

 

「我希望義父別來,韻真,蘭渚,我這樣想是否太自私呢?」晏君苦笑。

 

「太爺若登場,我們還有戲可唱嗎?」系主任一橫長槍,用力打在某個道士胸口上,聽見清脆的骨折聲音,多少出了口惡氣。

 

「師尊,您和太爺若能多替自己想想就好了。」韻真難過地低語。

 

跟了師尊這麼久,晏君師尊事事淡然以對,包括當年不讓韻真參戰,聽取黑家人報告發現的各種汙穢罪惡,處決叛徒,安排不幸犧牲的黑家人後事,收留新成員,沒有師尊帶領,活人的七彩世界像是水泡花影,韻真不敢相信殭屍也能普通地生活,還得操煩柴米油鹽,但大家做到了。

 

最近幾年師尊喜歡上現代娛樂才常常看見她開心放鬆的模樣,但太爺仍舊是老樣子,飄飄忽忽神鬼莫測,黑家規模擴大,韻真發現她最敬愛的兩人反而聚少離多,各為黑家打點大小事奔波勞碌。

 

這一次換她來保護師尊和黑太爺了。

 

盡可能接近圍牆,風水陣與金光大陣咬合的邊緣,以地雷突破金光大陣意味著,風水陣本身也會被破壞,黑家已是破釜沉舟,即使順利擊敗金光大陣的陣主,也得立刻逃離三峽。

 

「還有……你到底要跟到什麼時候?」韻真衝著司徒燭華大叫,一個疫鬼跟蹤狂已經夠她反胃了,管祂是三皇五帝的超級天龍後代也一樣!不需要第二塊吃過的口香糖死黏不放!

 

「你們是這場大戰的焦點,我在別的地方事倍功半,緩不濟急。」司徒燭華老實回答。

 

「當作沒看到吧!我現在不想浪費力氣。」晏君更早就這麼做了。

 

「別讓我抓到你的把柄,明虛子,最好你這輩子都別破處子之身,不然我會讓韻真好好料理你。」

 

「在下自當戰戰兢兢修身持道,不勞黑家監院費心。」司徒燭華客氣地回應。

 

韻真幾乎用光了自制力才沒從蘭渚手裡搶過長槍朝司徒燭華頭上打下去。

 

「你不會去找點別的事作?我記得你說過要救人,這會兒浪費幾次機會啦?司徒先生!」雖然師尊說無視即可,但有個臭道士就甩著辮子囂張地負手御劍飛在她旁邊,還故意超前一步,韻真只能靠兩條腿跑,她忍不下去!好想抓住那條辮子將人踩在地上狠狠賞他幾下!

 

「沈韻真,我也在等一次救上最多人的時機,無論妳信不信。」司徒燭華凝視那道白雷。

 

蠱毒和金光大陣都是為了造成中理大學內有妖孽作祟的既定事實,跑不掉又受到威脅,原本安分低調的妖怪精魅難免危害到校內的一般人。

 

「彼圍堵成災,我願疏川導滯,金光大陣愈快破除愈好。」他毫無預警驅策飛劍追過白雷,破空而去。

 

晏君暗暗吃驚,明虛子怎知生門位置?但她召喚地雷於風水陣中聚形,此地的一切時辰方位已跳脫自然,無從推算,校門入口被毀,風水陣開始轉動,破土而出的狂暴陽氣正尋找出口,因此生門會在地雷碰觸風水陣邊界時形成,等於風水陣也想釋放這股壓力。

 

但晏君不準備打開生門,輕易釋放出口只會讓地雷更難控制走向,必須有一道窄路讓它突破,然後金光大陣會因這股破壞力形成局部更強的壓制,自然導出一條通向陣主的引力,風水陣的崩潰也能擾亂敵方。

 

此舉仍然有風險,她召喚出的地雷太微弱,蜿蜒前進時能撐到剜穿金光大陣的陣眼嗎?

 

一旦從內部破壞風水陣,黑家人就連這點微薄的屏障也沒了,若不能一舉破除金光大陣,被關在子陣裡的黑家人更加救援無望。

 

不試試看怎麼知道不會成功?生門因地雷靠近微現一縫,但明虛子放飛劍出去幹什麼?

 

「我有不好的預感。你又幹出什麼好事?」這回換韻真抓住司徒燭華肩膀。

 

天心派道士每次有動作都會惹出許多麻煩,韻真對這道定理明白得不能更明白。

 

說時遲那時快,白雷強硬地頂碎風水陣障壁,眾人只覺空間劇震,然後一片死寂,校園門戶大開,無數法術立刻飛進來探測虛實,白雷闖入金光大陣中,卻沒如晏君預料中受到阻礙,反而朝法寶女道所在的鏡壇陣眼直衝而去。

 

原因是,有柄飛劍將白雷與金光大陣陣眼直線距離之間的令旗全部削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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