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要她。」瘟部疫鬼點名韻真。

 

韻真一頭霧水,瞪向那張瘦得顴骨高聳,可說是醜陋的亂髮白臉。

 

「我不認識你,何時結的恩怨?劃下道來!」她對自己殺過的人記得清清楚楚,倘若是親戚之類的冤親債主後來成了瘟部疫鬼,韻真就沒輒了,她哪可能一一記得?

 

瘟部疫鬼不可能困住天兵天將,司徒燭華也未見能將小黑棺放大的疫鬼,小黑棺應該只是瘟部發給疫鬼盛放風邪疫氣的法器,效力有限,疫鬼也規定必須成群結隊。

 

「你是何物?」司徒燭華敏銳地懷疑,藏在瘟部厲鬼齷齪外表下的是一個古老邪惡的生靈。

 

此時被困住的天兵天將不擇對象開始攻擊,司徒燭華衝向韻真,閃過揮來一刀,擒住她受傷的左腕。

 

「你想對師姊作什麼?放開她!臭小子!」蘭渚怒吼。

 

「別管我!專心保護師尊!」韻真抬腳一踢,卻踢中堅硬非常的薄片,他把飛劍當盾使?

 

「妳對偽裝成疫鬼的東西知道多少?假使他不受天界統轄,那個存在可以荼毒整座城市!臺北市有數百萬人!」司徒燭華一直觀察黑家人,卻不曾料到有此變數。

 

黑棺裡滾動的瘴癘連蠱毒都要相形失色,不如說蠱毒就是由一點瘴氣生出的產物。

 

這股威壓感不遜於神明,怎麼可能?

 

「就說我不認識他了!」現在連韻真都能看見那個散髮疫鬼,她更加肯定沒印象,若有遇過這種變態怪男她鐵定不會忘記,試著抽手,但左手在接金光法寶時,不只割傷掌肉,連手腕也嚴重扭傷,經脈受損,還有痛覺就算幸運了,司徒燭華又握得死緊。

 

一名金甲神人舉刀劈向微微獰笑的散髮疫鬼,他伸手扯動鐵鍊,黑棺紛紛打開縫隙,溢出混雜鬼哭神號的奔騰暗霧,霧氣包住最近的天兵,天兵立刻發出淒厲尖叫聲,遭到瘴癘腐蝕。

 

「好重的業力和毒氣,還有魙的執念,幾千隻……幾萬?太多了,竟然能控制魙?你是魔?」晏君變色。

 

「妖魔鬼怪,人類的稱呼總沒個定數。」疫鬼仍注視著韻真,勾起掛在脖子上的血紅小棺,棺蓋打開,仍是空的。

 

「吾為顓頊之子,上無封神,亦不屬魔,不曾出離人間,人稱我為鬼,我便做鬼吧!」疫鬼嘻嘻而笑。

 

眾人一聽飛快推算,傳說中三皇五帝的顓頊帝子,還是黃帝的曾孫!尤其是晏君,她從黑太爺口中得知,那個時代還有少數人類與太古神人混血,能統治大族的多為神人後裔,幾乎可以說是不同的種族!

 

神人後裔死而為「禓」──指需要祭祀的強大厲鬼──等同瘟疫的化身,人類為了祭祀安撫作祟的強鬼,甚至發明「大儺」的儀式,現代妖怪的祖先也有一支源於神人後裔不斷的混血。

 

那是和瘟部疫鬼截然不同的……實質上的災神哪!

 

「天界任你遊蕩人間,閣下數千年不問世事,為何挑上沈韻真?」司徒燭華也曾耳聞人間有古神或神人後裔偶露一鱗半爪,大都不輕易現身,這批太古遺民的血統力量和天界相同或更古老,卻拒絕加入天界政治。

 

對當今神明來說,顓頊之子化身的瘟疫更接近天災,罕聞災神化為人身行動,通常是大疫出現,神明與人合力救災,或地祇基於懲奸罰惡,集合疫氣採用點狀攻擊,完全不知災神就藏在瘟部。

 

「你怎能確定我不問世事?我只是懶得打招呼。」疫鬼更接近韻真打量獵物。

 

「師尊,那傢伙散布的瘴癘正在侵蝕風水陣!」蘭渚大聲喊道。

 

「為何是我家的韻真?你既自稱顓頊之子,卻自貶身分與神霄宮鼠輩合謀嗎?」晏君不得不捨下其他計畫,優先跟這名災神談判。

 

但災神根本不需要跟誰合作,認真起來要破壞風水陣輕而易舉。

 

「混水摸魚看好戲罷了,在她入你們黑家門之前,我就看上這名女子了,當時她只差一點就會是方便我收藏的孤魂野鬼,但妳與黑守鱗卻從我手中奪走這個可愛的小寶貝。」疫鬼以指腹摩娑著血紅小棺,言下之意,祂原本準備把韻真的魂魄裝在裡面。

 

「我不要!」原來是天外飛來的橫禍,韻真立刻抗議。

 

司徒燭華望著韻真的目光滲入同情,但他還是堅持不放手,韻真很想踹在不該踹的部位,反正明虛子也用不到。

 

「不過她變成殭屍後卻更可愛了,因此我可以等,這樣也不錯,沒有輪迴的麻煩,屍解後只有我會要她。」疫鬼道。

 

「韻真是很可愛,但她是我的人。」晏君舉著桑枝不客氣表態。

 

「然而這次神霄宮也很有趣,黑家殭屍會死很多人,或許我的小女孩肉身不保,那麼我得提前拿到她的魂魄,無論後來是否成魙,都可以陪伴我打發無聊,若被你們進行那件傳統……」疫鬼比了個兩手空空的動作。

 

「何種傳統?」司徒燭華問韻真。

 

韻真抗拒數秒才不情願地答道:「我不想變成魙,就是瘴氣裡那些像是人形的籽渣,被那王八蛋之類的魔族或災神吸收控制,黑太爺會替我們處理好後事,只要把我的魂魄帶到海水沃之即焦的『沃焦山』,那裡的大火能把一切燒得乾乾淨淨。」

 

韻真並不覺得徹底消失是件可怕的事,生時她嘗遍求不得的辛酸,死後才得到之前不敢夢想的幸福,那就是尊重和自由,黑太爺有辦法替陣亡的黑家人徹底了斷冤孽,乾乾淨淨地走,這份慈悲多到她無以回報。

 

「怎捨得把妳跟垃圾混在一起,瞧,我把妳擱在心尖上,妳不想與我周遊天下,再無不生不死的兩難嗎?」疫鬼勸誘。

 

「你腦袋有問題嗎?」韻真好像殺過不少跟祂一樣變態的神經病。

 

神明等級的跟蹤狂,從她死前就在偷窺?韻真雞皮疙瘩狂掉一地。

 

「我到底哪裡好?生前的我又怎麼惹到你了?」她真的想知道。

 

疫鬼轉動火紅重瞳,攝入這個乍看並不起眼的殭屍女子身影。

 

「妳還算順眼又有副好心腸,然後,剛好倒楣跟我殉葬的老婆很像,我啊忽然想起自己很久以前也當過人……嗯,理由十分充分吧!」

 

韻真不知該說什麼,只能望著師尊求助。

 

『男人!』晏君無聲地抱怨,微微搖頭,彷彿在說不可救藥。

 

這個天不管地不收的災神都直白說韻真倒楣了,連想吐槽都找不到死角,祂在人間晃蕩數千年,肆虐過無數男女老幼,終於堵到一個滿意的絕版紀念品,當然要收藏!

 

「沈韻真……這名字比妳原來的更好,以後我也如此喚妳。」

 

兵災盛,屍骨遍野,則興瘟疫,一切是機緣,也是天地自然的醞釀爆發,疫鬼從不故意在和平繁榮之地興災,就像魚行於水,狐藏於山,瘟疫則跟著血腥混亂走,有時是天災,有時則因人禍。

 

疫鬼只是在屍體眾多的地方放一把災火,這樣一來活人死盡,林木滋盛,鳥獸重新繁衍,瘟疫無形之中也參加了天地的輪迴。

 

有一天,疫鬼卻在某處亂葬崗發現奄奄一息的女人,遭到的折磨侮辱足以讓她化為厲鬼祟殺仇敵,女人也的確恨意深重,但最後她忽然不恨了。

 

身邊都是腐爛流湯的死屍,她同樣汙穢無比,山崗上的月亮卻美得動人心魄。

 

好痛啊!要是不痛就好了,最痛的是心,為什麼一個人死去的寂寞會讓心這麼痛?她無意識朝疫鬼蹲坐的山崗伸出手。

 

遠遠地,疫鬼忽然發現那是一張令人懷念的臉,更熟悉的是淚水流盡的悲傷表情,祂才剛咬破舌頭以血鑄成容器,吐出一口小紅棺,準備裝起那名平凡女子的魂魄,以免她死後繼續流離受苦,遭野鬼霸佔調戲,她舉起的手便被一對神出鬼沒的男女握住了。

 

被搶先了,但來日方長,祂從此在人間遊蕩時多了個目標,看到沈韻真的殭屍日子過得挺快樂,疫鬼也不太急著要剝走她的魂魄,但也因這段觀察,讓顓頊之子知道黑家毀滅無法投胎的同伴魂魄,以免其墮落為魙的傳統會害祂永遠失去沈韻真。

 

殭屍的沈韻真會笑,但魙不會笑,有也只是瘋狂的笑,所以疫鬼不在意慢慢來。

 

區區道士殭屍,還真以為可將生死控於掌心嗎?就算是魙也是祂的食物和從屬!沈韻真死後若不投胎本來就該是祂的人!

 

「把韻真給我,念在黑家照顧她這些年,替你們擺平麻煩亦無不可。」疫鬼伸手。

 

「不可。」司徒燭華沉聲道。

 

「道士,我不是在跟你說話。」

 

「明虛子,這兒沒你開口的分。」

 

疫鬼和晏君異口同聲。

 

「瘟疫,祢若為了得到韻真協助黑家,殘害無辜,天界斷不會坐視不理。」司徒燭華無視黑家人的不悅繼續說下去。

 

「這些蝦兵蟹將現在就在打我了,不過爾爾。天界將我當魔討伐過,徒勞無功,人間一日生老病死不絕,便有我疫鬼存在,倘若人間盡為飛屍遊魂,吾亦無用武之地,哈哈哈哈……」疫鬼不在乎與天界為敵。

 

瘴癘懸浮空中包住更多天兵天將,暫時並未降落地面。

 

「我是黑家監院,出賣弟子之事,休再提。」晏君一口回絕。

 

「師尊!」韻真感動無比,其實晏君若真拿她去換黑家人的安全,她也心甘情願,但最想要的還是跟在師尊身邊同生共死。

 

天兵天將忽然停止攻擊黑家人和司徒燭華,改為營救同伴突破群棺封鎖,但瘴癘仍纏繞不休,韻真看了暗暗著急,不由得衝口而出:「你放了祂們吧!」

 

「哦?那些下級天人可是要來殺你們。」疫鬼覺得有趣。

 

「選了殭屍這條路,我早就知道要付出代價,被正道討伐理所當然,但沒規定我必須樂見正道被折磨。」她一點都不覺得開心,而且正如司徒燭華所言,這支天兵來得有點詭譎,的確沒有發揮實力在打,否則他們根本無法周旋到現在,這些天兵天將依稀只是遵守最低限度的指令而已。

 

「婦人之仁,總是如此。」疫鬼微帶不屑說,卻還是關閉黑棺收回瘴癘,韻真懷疑祂想將天兵天將吸入棺中也腐化成魙。

 

她還沒罵這隻老疫鬼腦殘或居心叵測,殺掉這批被道士召出的天兵天將,天界派動真格的軍隊來掃蕩黑家怎麼辦?

 

狼狽的天兵天將飛至半空重新整隊,剎那消失無蹤。

 

「看來敕令被收回了,否則天兵天將不會乾脆撤退。」司徒燭華說。

 

「你走呀!不需要你來多事!」韻真惱怒地朝疫鬼叫道。

 

黑家人要面對的麻煩已經夠多了,這個莫名其妙的災神還來插一腳!

 

「妳可是嫌棄我的容貌?」下一秒疫鬼卻閃現在韻真面前,若不是司徒燭華拉住她,她已彈到另一邊去了。

 

「我病死前長相也不難看的。」疫鬼看看她,又看看韻真身邊的司徒燭華。

 

現在又是演哪一樁?韻真頭大無比,快爆炸了。

 

「總之我不認識你,也不想跟你走!你敢對師尊不利,我就跟你拚了!」

 

「的確,陌生也是個問題,所以我才現身與妳認識。」

 

疫鬼端詳韻真的反應,又羞又怒,有些意思了,至少比之前完全沒發覺要好些,都走到她身邊的還是沒反應,雖然有趣,偶爾也有些無奈。

 

「若爾等不欲我插手,那我便繼續旁觀也可,要將魂魄帶到沃焦山也不是件易事,有的是時間。」祂說得好像韻真必死一樣。

 

黑棺再度縮小,以細鍊串連密密麻麻披在疫鬼身上,隨祂動作叮噹作響,那雙火眼仍是不懷好意地燃燒著。

 

「慢著,神霄宮裡到底發生了什麼事?與你勾結的是誰?」司徒燭華問。

 

「想知道便自己查。」疫鬼說完如飛灰隨風而逝。

 

「你要抓我的手到何時?」韻真竭力在師尊與師弟面前保持尊嚴。

 

司徒燭華一鬆手,她立刻退離他三步遠。

 

「終於到了。」晏君不知何時已站在牆邊,高舉桑枝,預備發動大法。

 

司徒燭華飛快思量過後,仍想攔阻,韻真飛快往他身上一撞,趁他趔趄不穩時張開雙臂阻擋,蘭渚也握緊長槍全力戒備其他道士偷襲。

 

晏君將桑枝往滔滔大海一投,所經處虛幻海水消失,樹枝如鐵箭刺入地面,定若生根。

 

一條細小的白色雷電自泥土縫隙鑽出,攀上桑枝,發出刺眼光芒奔騰如龍,將幻象燒去大片。

 

「『地雷復』──韻真,蘭渚,隨我御陣驅敵。」晏君跳下樓頂,翩若白蝶。

 

「是,師尊。」韻真立刻邁步,這次換肩膀衣服被抓住,師弟剛跳下去,慢半拍的韻真憤怒回頭。

 

殭屍力氣大是沒錯,但她的衣服還是普通質料,一不小心就會發生悲劇,韻真立刻打掉司徒燭華的手。

 

「你想怎樣?」

 

「保重,沈韻真。」語罷,他也躍下樓追逐那條竄入幻境底部時隱時現的詭異白雷。

 

「司、徒、燭、華──」

 

瞬間成了最後一名的韻真終於忍不住怒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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