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疏散平民和訊息遮斷都盡量在做了,我只有一句話,各人性命自己顧好,把你們壓箱底的本事都使出來吧!」璇璣子手持桃木劍,背上又負了一把。

 

由僧道巫覡組成的雜牌軍一進入校區就有人被瘴癘侵犯倒下,加上魔種分布情況比想像中險惡,還得應付深染魔障的道士反擊,眾人決定緊急結陣。

 

最後參加特攻的人員皆是有備而來,璇璣子拿出仙方調配可除瘟疫之「兜來香」,讓同伴燃香淨化出一小塊陣地,以八卦之勢將懷抱大愛前來結界護持的高僧與情況不妙的傷者聚集於中心保護,同時緩緩推進。

 

視野不明,一團混亂中陣勢屢屢未成,正當眾人要被沖散時,司徒燭華馳援趕至,以飛劍護法跟著幫打,總算結成了八卦陣,雜牌軍姑且穩住腳步。

 

另一方面,校內不時傳來金鐵交擊聲,一道道符力穿空而過,式神互相追咬、探測,法術如雨,被建築物和黑霧遮住視聽的天心五傑隱約感到騷動時遠時近。

 

玄武坐在硃砂圈中大氣不敢出一口,方才大片黑霧衝出學校圍牆,湧向大馬路和街道巷弄,嘩啦啦地淹過身邊,急得玄武險些跳起,及時想起身負五帝祭重任,趕緊打坐默背咒文靜心。

 

都是幻覺,嚇不倒他!

 

不過這幻覺怎麼有點寫實?空氣聞起來鹹腥發臭,才坐沒多久骨頭就又冷又酸,一抬頭陽光都不見了,至少不會中暑。玄武暗自慶幸。太師父也不找個有遮蔭的地方,現在可是北臺灣的盛夏耶!

 

太師父準備用五帝祭召喚出某些東西助陣,搞不好是神獸化身!玄武握緊手銬,貢香在玄武被黑霧驚嚇分神時飛快燃燒,轉眼間剩下一小截。

 

原本足以撐上數小時的尺長檀香只剩不到十分鐘燃燒時間,玄武連忙抽出新香準備接替,同時納悶風又不強,抽雪茄也沒可能燒這麼快。

 

染著一頭金髮的青年喀喀撥著打火機,地面震動,玄武往後跌坐,黑色多毛的小腿映入眼前,足足有成人驅幹大小!

 

「呼~」頭頂傳來吹氣聲,一個兩層樓高的巨人彎腰盯著玄武。

 

「你……呃……」巨人頭似蜥蜴,嘴角裂到耳際,又圓又突的眼睛儼然爬蟲類,整體的確是接近人類形狀,但連手腕都比電線杆還粗,銬不住啊!

 

玄武還在逃命或自我介紹中掙扎,身子猛然一輕,小腿遭巨力鉗住提起,整個人呈現倒栽蔥姿勢,下一秒,巨人張開血盆大口。

 

電光石火間,玄武閃過一個荒謬念頭,那張嘴讓他的肩膀滑進去還有剩!五帝祭怎麼會召喚出這種怪物?太師父被騙了嗎?

 

「救命啊!」玄武不會乖乖就死,他再也不要像被拘魂挾持時那樣無力,不管再可怕的怪物,只要他還有一口氣在就要戰鬥!

 

青年往懷中摸索,拿出塑膠包裝的粉末撕開往獸臉砸去:「吃我的防狼噴霧啦!」其實是特製的雄黃辣椒粉。

 

巨人發出怒吼,打了好幾個噴嚏,掉到地上的玄武也因沒能倖免刺激粉末而痛哭流涕,摸出沒喝完的礦泉水往臉上狂澆。

 

「供品為啥不乖?」巨人抖掉粉末,灑到嘴裡的居然就被他嚥下去了。

 

「我才不是供品!太師父拜託我當五帝祭的代表,難道你是破壞儀式的妖怪?」

 

玄武話還沒說完再度被巨人捏住頭顱,巨人單膝跪地陷入沉思,似乎在整合資訊。

 

「老大說過不能殺倮蟲和亂吃東西,有吉祥物會帶我們在人間玩耍,小蟲子,吉祥物是你嗎?吉祥……吉祥很重要,這處人又髒又亂,罪孽深重,被陷住就不好了。」巨人喃喃自語。

 

玄武已經石化了。

 

「『鄭玄武』,還愣著做啥?還不快招待老子!」巨人雷鳴嗓音再度轟來。

 

「你怎麼知道我的名字?」

 

「這種小事摸兩下還不簡單?接著就是聽聽人間最近有何大事,方便老子找樂子。這不就是燭華的目的?但要不要幫你們除魔,老子還要考慮。」

 

「你到底是誰?神明嗎?」上次的雷部將軍青面獠牙長得也不同凡響,玄武怯怯問。

 

巨人仰天長笑,末了道:「這麼久了,你們倮蟲愛問的問題還是沒變,吃你們的叫神明,殺你們的也叫神明,老子是龍伯,應與老大有緣的人類邀請,來人間打發無聊。」

 

玄武有聽沒有懂,趕緊先獻上鹹水雞和珍珠奶茶,巨人很高興地接受了。

 

「你們老大是誰?」總之這個叫龍伯的特異存在是太師父找來的救兵,玄武實力有限探不出對方深淺,直覺巨人不輸黑太爺,氣息談吐也不像是妖怪,怎會有這麼強又詭異的傢伙,按五帝祭的字面安排,總共有五個救星?

 

「說了你也不認識,小蟲子,等等就知道了。」龍伯外型雖凶暴,語氣聽上去倒是沒有惡意。

 

搞不好他們真的有勝算了!玄武一時忘情,掏出手機聯繫兄弟,順便打聽他們又接到何種奇葩?

 

「這點供品連塞牙縫都不夠,算了,就是嘗個鮮。」龍伯以指尖一沾,玄武的智慧型手機像被吸上磁鐵,接著就進了巨人嘴裡。

 

玄武愣了半晌,連害怕都忘了:「我的手機──」

 

『玄武?你那邊還好嗎?』大德的聲音從巨人嘴角溜了出來。

 

「欸?應該沒事。大德你是站黃帝的位置吧?你遇到誰?」難不成巨人還可以兼擴音喇叭用?

 

『一個粉紅色頭髮……唉喲!不能說粉紅色?呃……櫻花顏色的短頭髮帥哥,穿著吊嘎和迷彩褲,蠻現代的,他說自己是魔族,還是我們太師父的恩人,給太師父面子才過來人間看看,要我們當好導遊。』大德的聲音聽起來有些歇斯底里,玄武不禁萌發有難同當的滿足感。

 

魔族,是和神人平起平坐的魔族啊!玄武忽然覺得煩惱接下來會如何已經沒意義了。

 

龍伯繼續窸窸窣窣地吃供品,用一條血紅長舌捲起食物,不時閉眼玩味,頗有美食大師的態勢,無視周遭刀光劍影瘴氣瀰漫。

 

巨人驀然舉起胳臂往金髮青年頭上揮去,玄武被風壓颳得坐不穩,身後傳來啪搭一聲,冷汗瞬間爆滿背脊,青年僵硬地轉頭查看,不遠處地面多出一堆面積約兩平方公尺,分不出是動物或昆蟲的屍糊,幾顆眼球還骨碌碌地轉動。

 

「這些魔種怎麼小成這樣?我差點就看不見了。」龍伯嗤笑。

 

「不……不小了。」玄武顫聲,在巨人恐怕還不是本體長相的遠古魔族面前,怎敢不有問必答?

 

他聽大德提過打傷晏君學姊的初代魔種,偽裝成金光法寶的魔種外型不過才乒乓球大,玄武盯著手銬發愁。

 

「你一直拎著那個銀圈子瞧俺有啥事?」巨人目光如炬,配上那張獸臉更讓人血液結冰。

 

「太師父說手銬一端銬自己,一端銬五帝祭召喚出的人。」玄武苦著臉說。

 

太師父說得那麼曖昧,害玄武以為是跑得很快的仙女或靈獸,誰知他分配到的是獸頭巨人?

 

「哦,燭華怕你們這些小蟲子跟不上吾輩腳步。這有何難?俺也喜歡將吉祥物放在身上,免得丟失。」龍伯手臂上生出肉環,手銬自動將玄武和巨人銬在一起。

 

完蛋,現在真的跑不掉了。玄武悲哀地想。

 

龍伯突然站起,玄武順勢往上方一看,瞠目結舌。

 

頭上靜悄悄冒出顏色鮮艷像是異形戰艦的巨大存在,接著異形放下蜘蛛般的前爪刺入地面降落,沙石飛濺。

 

「老大說開始了,我們也得弄個身體來幫忙。」龍伯手一舉,玄武跟著掛在空中。

 

接著無中生有又冒出四頭巨大異形,獸首黑膚巨人、雪白巨蟻、魚翼大蛇、白首虎爪的怪鳥紛紛跨過建築物,水泥牆壁在撞擊下碎裂踏落的響聲證明這些怪物並不是幻影。

 

異形們只跨了幾步就形成高牆,將校區包圍得密不透風,隨即靜止不動,大蛇更是將周邊道路都佔滿,還圍了數圈。

 

「夸蛾,委蛇,鬿雀,我們的老大叫蠪,老大說不用瞞著名字,讓天界知道我們的厲害。」龍伯說完帶著玄武飛到空中,讓人類青年將那頭身軀籠罩學校上空,半蠍半龍的櫻色異形看得更清楚,領頭那隻異形的詭豔色彩象徵著高度危險。

 

「等等,你不是變回原形了嗎?怎麼跟我說話的人還在這裡?」怪獸正式降臨,玄武才知道配合五帝祭以人形出現的魔族們簡直迷你得不得了。

 

「老子原形在地疆睡覺呢!小蟲子。只是用人間物質做成化身方便讓現在這個不完整的元神指揮,燭華也怕我們踏入人間會無法收尾,還不讓我們變得太大,呵呵。」龍伯的笑聲讓玄武渾身發寒。

 

「太師父為啥要找魔族來人間?」玄武顫聲問。他現在可是在高空中啊!

 

「誰叫你們人類連魔種都打不過,還搞不清楚狀況。老大說在這裡集合顯顯威風,咱們就可以自己去玩了,小蟲子,快想想哪裡有好吃的,晚上俺要放開肚子嚐嚐人間的味道。」龍伯一副等下班時間的不耐。

 

「真的不會到處破壞嗎?拜託不要啦!你好大,我好怕。」玄武一回神才發現自己不爭氣地哭了,目前為止遇過很多傷心恐怖的事也得醞釀一會兒才掉眼淚,可是一看到這些戰爭兵器等級的怪獸,想到家鄉土地萬一被蹂躪的慘況,濃烈的悲傷就不受控制。

 

「小蟲子,你們太多愁善感了。想要活命的話就得靠自己奮鬥才行。可是起身打過架的你有資格求我這句話。咱跟老大有約定,他會管束我們,至少俺不打算屠殺,人間這麼小,密密麻麻的小蟲殺起來沒意思。」龍伯回答這名弱小人類的疑問。

 

玄武驚懼猶存訥訥點頭。

 

「但新魔和他的魔種可不做如是想,你明白嗎?鄭玄武。咱們老魔族有經驗,屍山血海坦白說早就膩了,但燭華想要對抗的新魔可是餓得很,什麼都想弄壞看看。」魔族說完讓獸首巨人發出怒吼,窗戶應聲碎裂。

 

五名魔族忽然現身,正如司徒燭華所預料,地面上不分派系的修道者們立刻陷入恐慌,正在交戰的敵我雙方都呆住了。

 

「上面那些是幻象嗎?」韻真剛剛又救出一名同伴,空中那頭櫻色異形就降落了,還召出更多同伴,望著災難電影來到現實的震撼畫面喃喃道。

 

「法學院西翼都塌了,妳說呢?韻真。」晏君盯著魔族巨大的身影。

 

「明虛子終於露出真面目了,這傢伙是超級笨蛋!再靠近他會被傳染的!」韻真抱著頭呻吟。

 

她不是第一天認識司徒燭華,不至認為他背叛人類,這個初代掌門還讓天心五傑去布置五帝祭?簡直誇張!只是韻真先前就從刑釘知識這點懷疑他與魔域有關,如今魔族堂堂現世,加上地祇不可信,天人態度曖昧,她也能猜出幾分他正打什麼主意。

 

家裡有怪物,政府裝死,乾脆引狼入室再報警抓狼,催化事態發展。

 

即使乍看已經夠駭人了,真正的魔族能力遠不止眼前所見,他到底怎麼達成不可能的協議?這才是韻真最不可置信的部分。他要黑家人別反抗,卻沒說五帝祭召喚的是魔族,這種狀況讓人怎麼反抗?殭屍也不想跟史前巨獸打呀!

 

「總之我們三十六計走為上策。」晏君低聲招魂,並以一面懷鏡撈取空氣,吸入不幸陣亡的同伴魂魄碎片,身形忽然靜止,嘗試性地踩了幾下。

 

「師尊,這處地面有何不對嗎?按照校園平面圖,底下應該是實心無法藏人。」韻真以為師尊擔心有同伴被埋在土下,但行前推測道門想逼供,應該會將黑家人鎖在房間或地下室裡。

 

晏君側頭想了想,魔族們乍看按兵不動,但身經百戰的黑家監院深知喘口氣的安心錯覺足以致命,她驀然嬌喝一聲:「離開腳下這塊地,快散開!」

 

黑家人早已將監院命令刻入骨髓,毫不遲疑以鬼魅速度撤退,櫻紅巨獸僵冷如化石的一隻前爪猛然刺入數秒前黑家人站立處,平整地面像奶泡般輕易粉碎,裂口足足有一樓深。

 

攀在窗戶上的韻真用力抽了口氣,連見慣大風大浪的晏君也輕呼一聲。

 

地面出現約操場大的深坑,在水泥塊與土堆的灰黑狼藉間,浮現的是死亡時間不滿一個月的人體,或無頭,或遭肢解,竟無一具全屍。

 

「所以前陣子我才留在學校看這些為魔所役的蠢人玩老把戲,韻真,人類最初學會煉蠱,不是用蛇蟲,其實材料就是活人。」窮蟬飄在韻真身邊說。

 

濃郁的死氣一沾膚彷彿就要咬爛皮肉,韻真忽然很想知道司徒燭華對這片地下屍池的反應,一時卻找不出他所在位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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