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廳裡偶爾出現木頭棋子落在棋盤上的微響。

 

韻真要求扮成「尸」的三名年輕人別說話或睡覺,只因睡著後容易魂不守舍,反而失去肉身保護,並未限制他們玩些靜態遊戲保持清醒,因此包綺印拿出象棋,四個人輪流下著玩。

 

司徒燭華那邊的戰鬥可能會延續到白天,甚至不知何時才能結束,熬一夜還好,問題是接下來可能還得繼續熬下去,一直處於緊張狀態反而更快疲憊走神。

 

半夜三點鐘。

 

司徒燭華那邊沒傳來任何消息,韻真將佈署於公寓周遭的妖怪小隊每個成員編號並將其電話號碼暫時輸入藏瓔手機,一有風吹草動便能直接通傳消息,目前也無異狀,藏瓔曾經短暫心臟劇痛又恢復正常,韻真為她粗略診斷無礙,可能是替身遭到破壞的連帶衝擊,看來修道者們早就與鬼蠱開戰,目前戰況陷入膠著。

 

也許等到天亮就能獲得喘息機會?韻真不太肯定地想。但兩弦龍虎陣既然展開便不能任意停下,吃了這麼多人的鬼蠱如今是否還會顧忌日光也屬未知數。

 

「將軍。」包綺印無聲地用口型說,眼神表示韻真又不專心。

 

韻真尷尬地笑了笑,開始想破解的棋步。雖然她沒全力以赴是事實,但小印都贏她三盤了,扣掉和局每盤平均讓她花了不少時間,這個女孩子真不可小覷。

 

藏瓔和宋星平分別對戰包綺印居然都是輸多贏少,別看包綺印慢條斯理與世無爭的下棋方式,有時候出其不意就贏了。

 

雖然下棋不是他們的專業,卻可以看出一個人的性格,宋星平喜歡霸道進攻氣勢逼人,藏瓔則是二話不說先防守等對方露出漏洞,包綺印乍看跟著對手步數走,卻能夠將局勢轉移到對自己有利的情況,時有出人意表的決定,韻真則灑出各式各樣棋局有點餵招意味觀察眾人反應。

 

韻真撫著右手手背,皮膚上隱約浮現淡銀色符文。要是《歸藏易》能告訴她該怎麼做就好了,但是黑太爺一定只會讓韻真拚命靠自己去理解所謂的答案。

 

藏瓔的手機音樂響起,卻馬上又消音,她神色一凜,立刻將手機交給韻真,韻真發現是妖怪打來的未接來電,對方剛播出號碼就掛斷了。

 

 

「準備應戰。」黑家幹部剛說完這四個字,藏瓔便打開手槍保險,包綺印拿起包包隨時可逃跑,宋星平神色凝重撫過放著符紙的口袋。

 

「我很擔心妖怪們,這不是約好的示警方式,難道他們連敘述情況的餘力都沒了?」韻真說。

 

「沒關係,韻真,我們不怕。」包綺印道。

 

有著陽台落地窗的主臥室傳出玻璃破裂聲,同時臥室內家具乒乒乓乓互相撞擊,空氣浮現焦味,一名威儀的紅袍老者穿牆而出。

 

神異化身散發出強大的壓迫感,短短數秒間宋星平便滿身冷汗。

 

「你是西城隍杜淇風?」韻真不須多想便猜出來人身分。

 

真不公平,明明做了不少壞事,居然還沒被剝奪神威。

 

紅袍老者長鬚無風卻微微飄揚,冰冷的視線停駐在韻真身上,蔑視地哼了一聲。

 

「他是城隍爺?城隍爺不是應該要去消滅鬼蠱嗎?怎麼會來這兒?」不知西城隍與天心派、黑家各有夙怨的包綺印迷茫問。

 

「根據道門那邊聯絡地府的情報,這尊敗神八九不離十就是鬼蠱的主人。」只是韻真也沒料到杜淇風竟會趁修道者和鬼蠱作戰時直接出現在她面前。

 

之前這號人物一直潛藏在幕後,無論是自矜身分或忌憚黑太爺之故,總是利用陰陽兩界鼠輩暗算偷襲,西城隍的現身對韻真而言意味著一件事,對方窮途末路因此格外危險。

 

「藏瓔,你們快走,西城隍的目標是我。」韻真緩緩說。

 

「看來妳有自知之明,妖孽。」杜淇風仍是仙風道骨的外表,任憑宋星平等人怎麼看也難以想像,眼前這道身影不僅是神明,還是控制鬼蠱殺人的瘋狂敗神。

 

「小印,按照韻真說的話做。」宋星平輕輕推著遲疑的包綺印。

 

他們只是凡人,在此時逃跑才是最好的判斷,但要理智地留下一人斷後也不是容易辦到的事。

 

包綺印立刻鼻酸了,淚眼模糊中想起韻真的囑咐,跌跌撞撞跑到沙發邊拿起花布包,儘管不知韻真為何要拜託包綺印連她的提包一起帶走,一定是裡面有不能留在戰鬥現場的重要物品。

 

手指顫抖,花布包不慎落地,灑出幾樣什物,並露出一截線裝書書尾。

 

西城隍目光落到散落的物品上,有如著魔般目不轉睛,無視黑家殭屍的存在,直直往那半掩在花布包中的古樸書本走去。

 

「這就是《歸藏易》?教老夫好找。」

 

「住手!這不是你能碰的東西!」出乎意料,先動手的竟是宋星平。

 

他抽出數張黃符朝西城隍射去,符紙卻在近身前就燃燒殆盡,毫無效用。

 

「道術對神明沒用,別管這裡,我說快走!」韻真怒聲催促。

 

「我問過大德和玄武他們在老家發生的事了,學弟差點死掉,追根究柢也是因為有個混蛋神明想要這本書。《歸藏易》是黑太爺傳給妳的寶物,落到這城隍手中不知會釀成何等災難!」宋星平向藏瓔使眼色,示意由她帶包綺印撤退,他則留下來陪韻真抵擋一陣。

 

「不識好歹的小畜生。」西城隍神色一變,擔心他對宋星平下毒手的韻真立刻舉起刺刀猱身而上攻擊對方要害。

 

其實一點把握也沒有,韻真只想先吸引西城隍注意力,至少爭取一點時間讓他們逃跑也好。

 

刺刀剛碰到西城隍袖子,官袍發出刺眼的電光,韻真右手立刻失去知覺。

 

師尊說過不能跟神明打,留給天上處理,果然很難嚥下這口氣。

 

「愚蠢,一介妖怪竟敢用不敬眼神頂撞本官!念在妳另有用處,勉強饒妳一命。跪下。」西城隍拋出一條鐵鍊纏住韻真脖子,她痛叫出聲,如同那日關晏君在天心派本家被神力鎖鍊束縛般,被迫跪倒動彈不得。

 

沈韻真是能閱讀《歸藏易》的道具,雖然惹人厭,杜淇風在確保《歸藏易》能為他所用前也不能輕易毀去。

 

杜淇風早知長辮道士與黑家幹部在台中活動,是以他將鬼蠱的獵場直接設在離這兩人最近的地方,他離開地府後自由日子不多,飼養鬼蠱的事終究瞞不住,只能先下手為強賭一把,但沈韻真一旦又跟著道士插手鬼蠱之事,杜淇風便要拿到她手中的《歸藏易》。

 

沒想到這麼順利,只須用更大的災難去覆蓋特別目的,果然修道者們都追著鬼蠱團團轉,身為妖怪的沈韻真不可能向道士要求保護,她將自動走進孤立的陷阱。

 

眾生皆有魂魄,每位城隍得到上天所賜的三條鎖鍊,分別為天、地、人鎖,其中人鎖專鎖人魂,地鎖則因應管理陰陽界難免與非人衝突,作為必要時刻剋制妖怪之用,杜淇風耗在黑家監院身上,而後不慎被破壞了,天鎖可拘束萬魂封閉鬼門,強化陰間的守備力,三鏈之中能力最強,唯有天鎖才能確實捆住鬼蠱。

 

剩下來的人鎖,用來對付原本就是人類變成的屍妖尚稱對症,杜淇風已經知道沈韻真涉及黑家底線就是軟硬皆不吃,當下也只能先捉住再說。

 

「砰砰砰砰!」藏瓔朝西城隍連開數槍,子彈紛紛彈開。

 

「妳在做什麼?」韻真驚訝地望著擋在身前的背影。

 

「戰鬥。」藏瓔說,「既然那兩個人不走,我先走也沒意思。」

 

韻真正罵他們有勇無謀,宋星平又竄上前咬破食指將一疊黑符按在西城隍腳邊地面,紙符顫動湧出大量黑霧,藏瓔趁機對著鎖鍊繼續開槍,企圖打斷困住韻真的鎖鍊。

 

西城隍望著他們猶如螳臂擋車的反抗冷笑。

 

「沒用的,別都栽在這裡,去找人來救我!」韻真不得不這樣勸說。

 

一陣暴風吹散黑霧,宋星平和藏瓔被刻意重重颳來的碎片割出不少血痕。

 

「無恥!」宋星平怒吼。

 

客廳恢復能見度後,杜淇風驚覺不對:「臭丫頭去了哪裡?」

 

屋裡忽然沒了包綺印蹤跡,裝著《歸藏易》的花布包同時不見蹤影。

 

杜淇風原本就瞄準韻真而來,在場三個凡人不在他考慮範圍之內,可有可無的存在卻被沈韻真藏起活人氣息,包綺印又不像其他兩人主動攻擊,居然被她從西城隍眼皮下逃脫。

 

「小印這個笨蛋!」最了解她的宋星平瞬間明白包綺印的心思,她甚至不知道《歸藏易》是什麼,一聽說不能落到西城隍手上就覷空子帶書逃跑了。

 

車鑰匙還在他身上,她靠雙腳是能跑多遠?宋星平氣到險些吐血。

 

這下杜淇風顧不得和凡人糾纏,難保沈韻真給這不要命的小女孩下了密令,一旦《歸藏易》可能落入敵手立刻就地銷毀。

 

在這場波折不斷的《歸藏易》爭奪戰中,經由雜碎妖怪和外道野鬼蒐集而來的種種情報顯示,沈韻真絕對幹得出毀滅真跡的荒唐事。

 

「我來拖延這傢伙!」藏瓔不顧對方是神明,衝上前奮力一搏,卻被看不見的力量掀翻,凌空撞上牆壁,宋星平也步上她的後塵。

 

即使杜淇風已形同破戒,基於神明不能殺害人類的禁忌,與活人面對面時終究沒有繼續攻擊藏瓔與宋星平,冷哼一聲拂袖消失。

 

西城隍一定是去追包綺印了,宋星平心焦如焚,胡亂摸索出機車鑰匙丟給表情吃痛的藏瓔道:「抱歉!如果有必要妳就騎我的機車,我得確定小印沒事。」

 

幸運的話只是書被奪走,萬一人也被帶走,會被帶去哪裡完全是未知數。宋星平光想就快瘋了。

 

「快去!這邊交給我。」藏瓔按了按裂開流血的嘴角。

 

「等等!星平──這麼做太危險!先通知明虛子!」韻真忍著神力鎖鍊燒灼身體帶來的劇痛嘶聲道。

 

「來不及了!對不起。」宋星平是真心痛恨他只能拋下她們優先尋找小印的無奈事實。

 

宋星平別過臉奔出大門,一口氣衝下樓梯,站在入口處張望,沒看見包綺印的影子,立即發動租來的汽車沿途搜尋,附近街區路口多,萬一找錯方向才能節省時間折返。

 

他在五十公尺外發現一名倒臥的男人,立刻停車檢視,對方身上多處嚴重燒傷,少數完好處卻露出獸類長毛,脊椎也變形彎曲,奄奄一息難以維持人形。

 

「你有見到包綺印嗎?」宋星平急問。

 

「敵人……過去你們那邊了……大家攔不住……」半邊臉焦爛的猴妖只剩下囈語。

 

「我找人來救你。」宋星平只能先回到車上,緩速驅車尋人同時按下侯老的電話號碼,通知他前來救援同伴,妖怪不能上救護車。

 

他用力搥了下方向盤,恨不得將西城隍千刀萬剮。

 

陸續發現幾個令他心跳險些停止的路倒身影,都是被西城隍神力所傷的妖怪,有的傷勢嚴重到宋星平光是看見就覺得已經沒救,只得忍心跳過,他連一秒鐘都浪費不起。

 

小印跑不遠,短短幾分鐘時間她能走到哪去?萬一修道者沒擋住鬼蠱,或是鬼蠱不只一具呢?含著玉錢對受傷的身體不怎麼感到痛,大致上還算鎮定,現在若吐出玉錢,他一定會馬上失控。

 

到處繞過一圈卻對包綺印去向毫無所獲,宋星平萬念俱灰之際卻看見一個臉孔蒼白的少年對他招手。

 

少年站在路燈下卻沒有影子,宋星平憑著一股血氣下車朝鬼魂跑去,對方身形一閃一滅,移近某個路口,宋星平記得那條單行道接的都是死巷。

 

鬼影站在某條巷子前,宋星平連忙跟上,在巷口不遠處發現包綺印掉落的一隻拖鞋,貌似她和西城隍追逐了一會兒,被逼進巷內下落不明。

 

「告訴我,她是不是被那個紅衣服老頭子抓走了?」宋星平咬牙切齒問。

 

蒼白少年點頭,灰暗透明的身影彷彿風一吹就會破碎。

 

鬼魂輪廓在宋星平的凝視下變得更清楚了,甚至連脖子上的繩索勒痕都歷歷可數,有個死於那場夜教的同班同學一直在宋星平與包綺印身邊徘徊不去,雖是難以解釋的執念,卻沒有害人之意,甚至有些可憐。

 

名為陳明楷的少年非常崇拜宋星平,也救過包綺印,兩人於是沒找法師強硬驅除鬼魂,有空便幫他誦經祈福,偶爾勸對方早日想開。

 

「本來覺得你遲遲不去投胎,三不五時就來偷看我們很討厭,現在倒是慶幸有你在了。帶路吧!」宋星平朝蒼白少年伸出手。

 

上吊自殺的少年露出了陰鬱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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