枕頭上披散著墨黑長髮,寬大衣袖展開在床鋪上,猶如一隻殞落的白蝶,男子不似漢人的長相,睡著時儼然一尊雕像,手指優雅地張開,鬆鬆搭在小腹上,從衣袖中露出半截手臂,恰到好處地表現出結實的腕骨與肌肉線條,在乙女遊戲中,韻真會給這幅畫面5A的好評價。

 

可惜當對手是顓頊帝子,韻真只想將他噴上一層厚厚殺蟲劑,再潑灑肥皂水用力刷洗。

 

雖然韻真從房務員身上弄到鑰匙卡,動作沒發出任何聲音,但她死也不信人都走進來了窮蟬還沒醒。

 

「喂,醒著的話就別裝睡。」韻真來找他之前都不知天人交戰幾次了。

 

道士們在苦戰,韻真自己也受了傷,最大的問題是,缺乏有效對付鬼蠱的方法,打倒鬼蠱就等於打倒西城隍,災神握有鬼蠱情報,這次戰鬥勝負關鍵說不定就在沒人注意的顓頊帝子身上。

 

窮蟬懶洋洋掀開眼皮,熾紅重瞳將韻真從頭到腳溜了一圈。

 

「沒睡,只是在品味。」

 

「品味什麼?」話剛問出口,韻真就後悔了。

 

「妳誘人的模樣。」

 

「啥?」

 

韻真這才意識到自己衣衫不整,由於領口被司徒燭華撕開一條裂縫,導致一動就露出大半肩膀,連帶胸口也門戶大開,上衣被雨水一淋更是薄透貼身,溼濡長髮纏繞著肌膚,韻真有種想死的衝動。

 

「沒什麼好看,一堆傷口,淋雨過來沒空整理,瘋婆子而已。」韻真秉持著「先害羞就輸了」的防性騷擾鐵則鎮定地回話,還是忍不住拉高衣領。

 

「確實妳身上傷得像花布似的,就不能小心一點嗎?」窮蟬略支起上半身,靠著背後一堆枕頭,翹起二郎腿,瞬間營造出國王與女乞丐的氛圍。

 

他的腿和司徒燭華差不多長,古人營養未免太好了。韻真被窮蟬這次不是飄在空中而是躺在床上的事實震得有些分心。

 

「淑清在哪?」韻真沒空應付他的無聊調戲。

 

「難得單獨相處,我把她關在盒子裡,省得小麻雀嘰嘰喳喳掃興。」他伸手探入衣襟,撈出小紅棺墜飾晃了晃。

 

韻真將發癢的拳頭藏在背後問:「下次能讓我見淑清嗎?」

 

「下次?好的。」顓頊帝子唇畔噙著情色的笑意。

 

她還不至於看不出窮蟬利用淑清釣她來這間五星級飯店,直接向他討淑清沒用,也不是韻真主動找他的本意,韻真只好先擱下淑清的部分,專心調查鬼蠱生成背景。

 

孰料顓頊帝子拍了拍身旁的棉被。

 

「躺到這兒我就說故事給妳聽,不收其他代價。」哥哥的床鋪又大又軟喔!

 

這實在太雷人了!

 

內心已經五雷轟頂的韻真渾身顫抖,立刻將妖力運轉大小周天才沒吐血。

 

韻真更氣自己不爭氣的回答:「真的沒騙我嗎?」

 

和大家的性命安危比起來,這點臉她丟得起!

 

「當然,我是什麼人物?難道會對妳用強?」窮蟬輕蔑地轉動眸珠。

 

你不就用線綁著淑清脖子將她拖來拖去?還玩得很開心。韻真嚥下這句吐槽。

 

她強忍著雞皮疙瘩,謹慎瞄準顓頊帝子胸膛邊的一顆靠枕,艱難萬分地趴上去,這是她的極限了。仰躺不但重點裸露面積大,還會將傷口蹭得很痛。

 

「好了,快說!」

 

上方飄來一聲哼笑,接著顓頊帝子自然無比撫摸起她的頭髮,韻真咬牙決定他要是膽敢往下摸,不管三七二十一先打再說,幸好窮蟬碰得還算規矩,髮絲以外只輕觸傷處,被他摸過的地方痛覺都麻木了。

 

「可惜我是瘟疫,無法治癒妳的傷口。」

 

「放著就會自己好了,不用多事。」韻真的彆扭簡直堆成高山。

 

奪走韻真的痛楚後,窮蟬繼續有一搭沒一搭摸著她的頭,慢條斯理耗著時間,韻真只能死命忍耐那其實相當溫柔的動作。

 

詭異的是,這個姿勢卻是韻真長年以來的妄想,白衣清雅的師尊散髮慵懶說:『韻真,過來吾這兒。』一手隨興撫琴,弦音裊裊,韻真趴在她身畔(腿上更好,但她羞得難以想像),纖細手指憐惜地摸著韻真的頭,裸足若隱若現,這樣美好的假日時光令人死而無憾。

 

被窮蟬一搞完全幻滅了,鐵定會變成精神創傷。等等,如果向師尊訴苦她被窮蟬的手玷汙了,師尊說不定會用同樣的方式安慰她?

 

「妳在想些不禮貌的內容對吧?」窮蟬犀利地問。

 

「才沒有!你到底要不要說鬼蠱的事!」

 

他滑過髮絲的指尖變慢了。

 

「生前我這雙眼看不見東西,養了一對黑犬當護衛兼引路。瞎子沒有晝夜之分,別人呼呼大睡時,我無事可做,犬兒便趴在身邊為我取暖,說來有趣,就這樣摸著牠們的頭,不管過了幾個時辰我都不覺得無聊。」

 

敢情你現在是在摸狗就對了?韻真考慮近距離狂暴咆哮給他聽。

 

「狗兒後來怎麼了?」韻真雖不知他為何要提自己的事,姑且聽之。

 

「和我的妻子一起。」

 

窮蟬的妻子據說是和她長得一模一樣的女人。

 

「帶走老公的導盲犬好像不太好……」

 

「我說的一起指的是妻子和狗都為我殉葬了。」窮蟬補充駭人的事實。

 

韻真有段時間沒能開口,只是琢磨著窮蟬的話。

 

應該以人形誕生的鬼蠱卻化為屍犬,習性也類狗多過人,鬼蠱的材料是橫死者的屍塊,應該可以推測屍塊裡混入狗屍,難道一隻狗的怨氣凌駕了屍池裡所有死人?

 

「鬼蠱也是那樣嗎?主人與狗的執念?」

 

「差不多。」

 

「那樣就能吞噬其他怨氣變成鬼蠱的主體?」韻真還是難以理解,如果是家人被殺或自己死不瞑目的怨恨還比較有可能。

 

「怨恨的能力人人不同,那種平常指天蹬地咒罵的人其實是不太擅長的類型。」散播瘟疫的顓頊帝子說出這句話格外有說服力。

 

「不只是家人,還是世上唯一能依靠的對象,其愛憐、不捨、悲憤與寂寞,完全足以生出蠱種,尤其這種執念還是雙方共有,那頭死去的狗,是條忠心好犬。」窮蟬微笑。

 

「就像蜚滋和夜眼一樣嗎?」韻真沉思。

 

「那是什麼?」

 

「一部很萌的小說。」

 

顓頊帝子對韻真居然提起他沒看過的書,略施小懲揉了揉她的耳朵,韻真真的怒了。這手腳不乾淨的變態!

 

「要怎樣才能打敗鬼蠱?你不是有方法嗎?」

 

「很抱歉,這方法只有我才能用。」窮蟬說。

 

「你故意不說是不是?」

 

「我換個角度解釋給妳聽,韻真,妳知道天界如何解決像鬼蠱這類怪物嗎?」

 

韻真搖頭。照理說恢復天人記憶的璇璣應該知道天界的處理方式,但他卻沒告訴司徒燭華,韻真也是真的沒辦法才會來拜託顓頊帝子。

 

「他們鎮壓、封印,等到地獄與人間的通路偶然打開,就趁機將一些無可救藥的怪物扔進去,人間沒辦法淨化那類穢邪怪物,鬼蠱本身欠缺悔改贖罪的靈識,只能靠地獄業火將那些破碎魂魄重新燒煉,回歸十方世界。」

 

「為什麼天人現在不出手呢?」

 

「地府只能送完整的魂魄投胎。別忘了,鬼蠱是被害者堆出來的怪物,將這些有權經地府審判贖罪投胎的魂魄碎片直接丟進地獄,即使天人來做造的業也很重,地獄更不是說開就開的地方。」

 

「怎麼這樣!」

 

「被送進地獄的魂魄得經過非常久遠的時間才會再度輪迴,很有可能人間早就毀滅了,屆時只能成為別種生物。」窮蟬拍拍她的頭說。

 

「所以天界用人間和地府來製造穩定的輪迴規律,被鬼蠱吃掉吸收的人就會從投胎制度的保護中被排除,只能支離破碎?」

 

「沒錯,妖怪也一樣。」

 

韻真蜷縮身體,欲哭無淚。「以前操控鬼蠱的那些大巫呢?」

 

「在無間地獄的享受日子才剛剛開始。」窮蟬漫不經心撥弄著小紅棺。

 

「修道者不能打敗鬼蠱嗎?」

 

「事實上,對付鬼蠱最好的方式就是操控它,定期用生靈餵養,將爆炸時間往後延到天界不得不出手,凡人和地祇能做的只有這樣。可惜正人君子做不到,想將鬼蠱收歸己用也得有足夠的本事。」

 

顓頊帝子說的愈多,卻只是讓韻真確定司徒燭華他們的戰鬥終將白費工夫,還得賠上許多犧牲。

 

鬼蠱就像一輛沒有煞車的汽車,等著瘋子坐上去操控,而且那輛汽車還可能增長成碾壓眾生的火車。韻真不禁喃喃問:「如果太爺在這兒,他會怎麼做?」

 

「黑守鱗?那傢伙鐵定選擇在知曉會落入地獄的前提下操控鬼蠱,再選擇看不順眼的對象當飼料。我不喜歡妳家主子,但他以人類來說手段還不賴。」

 

「我不能放置不理。」韻真下了決定。

 

冰冷手指舉起韻真的下巴,強迫她與窮蟬視線相對。

 

「我本來想等妳親自上門對我求救,但發現妳一而再,再而三為了旁人被欺負成這樣,我又不想管這事了。韻真,該死的人就會死,不管他無不無辜,妳得早日學到教訓才好。」

 

「但被鬼蠱吞噬是形神具毀啊!」

 

「沒毀,不過是變成像我這種怪物的一部分而已。」

 

「你真的打算袖手旁觀?」

 

「為何我要幫助人類?就算那麼做,妳也不會喜歡上我。」

 

韻真死死咬著嘴唇不肯答話,末了,她半是閃躲地反問:「你不是說過,我喜不喜歡你無關緊要嗎?」

 

「是無關緊要。但如果要我額外出力,我也得收些報酬不是嗎?」

 

韻真掙開他的箝制,起身退開床鋪。窮蟬根本強人所難,事已至此,還不如等待其他轉機。她朝房門走去,準備追上司徒燭華一起戰鬥。

 

「那隻鬼蠱已經夠可悲了,吾卻要令其更加悲慘。罷了,有何不可?總比讓妳一個衝動連魂魄都賠進去要好。」

 

背後傳來窮蟬涼薄的嗓音,韻真一轉身,床上卻已空空如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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