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徒燭華帶韻真進入台中市和平區靠近雪山山脈的山區,韻真丈二金剛摸不著頭腦,以為他要對付偏鄉作惡妖精,結果兩人跋山涉水,走過荒涼曲折的產業道路來到一處廢棄梨園。

 

大台中雖升為直轄市,跟著升格成「市區」的原和平鄉面積雖大卻遍為山地,人口密度低,產業也以水果、高冷蔬菜為主,除了中橫公路從中穿過,交通相當受限。

 

以非人的眼光來看,方便前往大城市又能快速遁入深山或跨越中央山脈到東部走跳,居民主要是務農的原住民,變相提供野外食物來源,加上上谷關至德基的路段自從九二一大地震損壞後中斷迄今,少了條人類通行要道,真是理想的棲息地。

 

早已枯死的梨樹枝枒密纏如網,雜草叢生的地面散落著水果包裝袋垃圾,景象相當蕭條陰森,沿途走上來時韻真還看到壞掉的小貨卡擱置在草叢裡,手機通訊只剩下一格。

 

穿過果園,一間屋齡大約有三十年的破舊農舍躍入眼前。

 

說古色古香呢,牆壁由水泥砌成,開了兩扇粗糙的方形窗戶採光,玻璃積垢生苔朦朧不清,窗外焊著鐵欄杆,如今鏽蝕不堪一扯,要論現代風格,大門卻是雙扇木門,還附著銅門環,九坪大的平房,竟用木頭作大樑,上頭鋪著灰黑色的瓦片。

 

「看似以前農人會點木工自己蓋的房子。」韻真跨過門檻打量年久失修塌了三分之一的屋頂。

 

屋裡都長出牽牛花和芒草了。目光掃過柄部爛光的生鏽農具,草叢裡還可發現半垮架的椅子與書桌,散發霉味的殘破三合板薄牆將這間窄小農舍再分出方便鄉下人過夜的單人房與吃飯休息的小客廳,僅容轉身的廁所倒是用水泥特別隔間鋪上磁磚。

 

「這兒有哪裡不對勁嗎?」韻真問。位置確實不太好,落在土石流潛勢區內,離主要道路又遠,產業道路起碼十年沒整理過,幾乎淹沒在草堆裡,除此之外倒未察覺妖異氣息。

 

「我買下來了,大約一千坪農地。」司徒燭華說。

 

韻真愣了足足一分鐘。

 

「你是暴發戶嗎?沒事買地敗家作啥?」雖然是這種鳥不拉屎的地方,韻真才不會承認她眼紅了。

 

「修道者本來不該留這些錢,但監視沐霖的封印有處基地比較方便,以我們的能耐抵達市區也不用花太多時間,一旦追兵出現也能避免牽連無辜。」中理大學三峽校區最後變成那副慘狀,對許多人來說都是一生難以抹滅的夢魘。

 

韻真默然,話說回來神霄宮不就找了處高級社區當基地嗎?沒有左鄰右舍的麻煩的確更能專心準備抗魔大業,只是沒想到有人出手這麼闊綽。

 

其實韻真也有幫她理財的專業夥伴,之前日子不虞匱乏過得相當舒適,但她不置房地產只是覺得錢不需要這麼用,加上租屋更方便跟上師尊的腳步。

 

「其實你這塊地看位置大概也不會很貴,但完全沒整理要如何住人?」韻真扠腰問。

 

司徒燭華有意無意瞄著她。

 

「你說的『活兒』可是指這個?」韻真揚高聲音。

 

點頭。

 

「就我跟你?」

 

「我希望基地盡可能隱密,不然就沒意義了。」司徒燭華短期內不打算公開新落腳處。

 

「手傷都沒好是要怎麼幹活?」她扁眼。

 

「妳先離開房子。」司徒燭華說。

 

韻真走到他旁邊,「然後呢?」

 

說時遲那時快,屋頂轟然一聲連同室內殘破的裝潢分崩離析,司徒燭華用飛劍將他不需要的部分化為碎片,完全體現「家徒四壁」這句成語的真諦。

 

「打掃交給妳,門板留著,別劈了,我先去修水管,看能否接山泉水過來。」語罷消失無蹤。

 

韻真環顧請台小怪手來整理還比較乾脆的現場,挽起袖子蹲下來開始拔草,總得先清出位置堆放廢棄物。

 

如果體力活就能償還司徒燭華人情,反倒超級划算,殭屍什麼沒有就是力氣大。韻真這麼想。

 

黑家幹部工作速度總是不同凡響,一會兒過後韻真整好屋前空地,削了根樹枝套上缺齒的鐵耙,將空地犁了一趟翻出草根,意外犁出幾條地瓜和山藥,方才在雜草堆裡發現不少作為實用園藝種於屋畔的樹苗,有枸杞、肉桂和橘子等等,可惜無施肥管理,不曾開花結果。

 

韻真一邊工作,發了封符訊向司徒燭華詢問這塊農地背景,她決定從今天起好好鍛煉最弱的法術部分,司徒燭華很快捎來回答,他的聲音在耳畔響起。

 

原來三十年前農地繼承人本想發展果園,可惜種植技術不佳加上運輸成本過高,又遭遇九二一大地震,認賠撤資,之後又有家族年輕人借用農地改種有機蔬果,同樣未能成功,倒是留下一些零星生長的經濟作物,地處荒僻,民宿業者與建商毫無興趣,於是閒置迄今。

 

即使台中市改為中央直轄,這塊深山農地也與開發無緣,因此司徒燭華讓天心派長老提著現金替他買地時,早已移民到國外生活的地主相當爽快就賣了。

 

『之後要做些改造,加上可能被敵人盯上,只是租用若生後患未免對不起地主。』司徒燭華的話語伴著水聲讓韻真有些恍神。

 

「這樣也好,不欠人。」她將挖到的山藥地瓜收起來,思量著可以做哪些菜色,司徒燭華現在可得好好補充營養,不能再任意禁食,但今天她手上空空毫無準備,誰曉得司徒燭華找她來玩領地建設?「後面山上那片竹林也是你的嗎?」

 

『沒錯。』

 

韻真有一搭沒一搭向他報告在地裡發現哪些寶貝,知道司徒燭華打算在基地住上三年,韻真乾脆替他打算起現有資源,記得天心派最喜歡自給自足,以道士隱居來說環境算很好了,缺乏哪些日用品再採購就是,山腳下就有村子。

 

「你水管修得還順利嗎?」用芒草做成掃帚,韻真開始清理屋內,按照可燃與不可燃分成兩堆,還掃出不少垃圾。

 

『今天第一次來,沒帶工具,還有水管都壞了,得買新的。』

 

「我以為你至少來勘查過?」韻真懷疑他哪來的時間找基地?之前所有人都忙得要命。

 

『我讓商引在台中物色幾塊方便監視封印的空地,聽他的描述挑上這裡。』

 

「你也真夠隨興了。」韻真再度羨慕,暗自決定以後也要認真賺錢弄塊祕密基地來玩,哪怕不能吃糧食,但她可以種很多師尊喜歡的花草樹木,邀親愛的師尊來度假,前提是人間還能存續。

 

這個念頭讓她心情愉快不少。

 

接下來她專心整理環境,司徒燭華也沒再應話,陽光隱沒,韻真繼續工作,直到約晚上七點,農舍廢墟早已一片漆黑,司徒燭華回到空地時聞到陣陣火煙味。

 

韻真用石頭和泥巴堆了個小土窯烤地瓜,蹲在地上朝他招手。

 

司徒燭華看著清得乾乾淨淨的廢屋,誇獎她做得不錯,韻真拿起早已烤好放著保溫的地瓜放在姑婆芋葉上遞給司徒燭華:「晚餐。」

 

韻真當然不會承認她非常喜歡看著別人吃自家料理的感覺,只因黑家人通常不吃正常食物(特訓糯米飯時例外),只能偶爾煮給一般朋友吃。

 

道士提著裝滿山泉水的白鐵壺,打開土窯置入廢木料,重新燒旺火焰放上鐵壺煮水,從懷中拿出向鄰近農家購買的自種茶葉。

 

「喫茶去。」水滾後將茶壺提起另置於石頭上,打開壺蓋丟進一把茶葉,司徒燭華待茶葉泡開後又拿出兩個瓷碗斟了半滿。

 

「你這是找我參禪?」韻真也笑了。

 

司徒燭華拿起烤地瓜,韻真則接過他的茶。

 

篝火劈啪作響,韻真忽然覺得放下戰鬥的他有種陌生的溫柔,此刻司徒燭華是否正在實現先前韻真的要求,假使她不當他是道士,他也不當她是殭屍?

 

「進度比我預期快很多,看樣子明天就可以找建築材料了。」司徒燭華說。

 

「黑家以前整地蓋山寨習慣了,小菜一碟。」韻真得意地說,反正她也想快點幫司徒燭華搞定落腳處好專心閉關修煉。

 

山風漸強,夏夜已深,司徒燭華與韻真躺在缺乏屋頂的室內仰望滿天星斗,韻真事先在地面鋪了一層竹葉,周圍沁著竹子清香。

 

韻真原本就打算醒著守夜,只是司徒燭華拉她觀星,她只好順勢躺下來。許久,見他還是不打算睡覺,想起這道士謹慎成性,也就不去囉嗦了,司徒燭華肯躺著休息已是難得。

 

一個人的話韻真也沒問題,但她現在說不定有點明白司徒燭華邀「喫茶」的心情,一壺茶可以分給兩個人,獨處時將就著過,有同伴在就不一樣了。

 

正當韻真有些感動殭屍與道士之間破天荒的互信情誼,男人毫無預警扣住她的手掌,鬆鬆地牽著。

 

雖然韻真知道他童年失歡,但有必要突然退化成小學生嗎?

 

她試著抽手,結果他反而握緊了。

 

韻真有些不悅,想起「不教而殺謂之虐」那句古訓,再想想司徒燭華多次暴露在魔障中,還和真魔貼身接觸,心亂身不正實屬正常。

 

「我不知你腦袋在想什麼,但若要當朋友,以後再胡亂偷親人我就要絕交了,話說回來,你好歹是守成不易的處子,初吻該好好珍惜。」韻真決定進一步指導他異性友誼正確的相處態度。

 

為了留住韻真的關注就硬來,跟那些傻傻獻身的小女生有什麼兩樣?差別只是他迷信男人必須擔任攻擊角色。

 

「那不是我的初吻。」司徒燭華說。

 

「咦?」她還以為司徒燭華這種避女色如洪水猛獸的天然道士鐵定沒經驗,實話說,明虛子這段時日的表現可不是沒有女道尼僧芳心暗許,但她們總是來不及示好司徒燭華就沒了蹤影。這是韻真從天心五傑那聽來的八卦。

 

總之,她認為司徒燭華只是想有個人陪伴,一起做許多事情,戰鬥逃跑蓋房子養傷之類,反倒不是談情說愛。這個人選卻非隨便誰都可以,她懂活到這把歲數沒有同齡知己的困擾,司徒燭華也算思想開明,不嫌棄她是女殭屍,只差韻真再教育一下,他們之間就不會有奇怪的芥蒂。

 

「……」丟下炸彈的當事者繼續閉目養神。

 

「喂,話只說一半太不夠朋友了!我當初可是把自己的故事都告訴你了。」韻真抗議,伸手去拉他肩膀。

 

「剛滿十五歲時我奉師命到鄰州收妖,順利達成任務後邂逅了一名女子。」司徒燭華驀然開口。

 

「欸嘿~初戀嗎?」韻真開始營造「好哥兒們」的氣氛。

 

「是初戀。」他篤定的說。

 

韻真沒想到他答得如此乾脆,頓時有如被潑了一盆冷水。他真的相信她才說出如此隱私的過去,韻真若還用玩鬧的心情傾聽就太過分了。

 

後來司徒燭華成了道士,表示他的初戀沒有結果。看過許多這類悲劇的韻真光是聽第一句就能猜出,司徒燭華邂逅的女子必非人類。

 

「她名叫夢仙。」

 

「聽名字,她一定很美。」

 

妖人相戀,少年純真,發乎情而止乎禮,這時來了個不識好歹的法海或燕赤霞棒打鴛鴦,女方因此香消玉殞,司徒燭華灰心入道,甚是淒美。韻真幻想得心都揪了起來。

 

和韻真預期的不同,夢仙邀司徒燭華作入幕之賓時,少年道士欣然同意。

 

「破戒就破戒,反正到頭來一樣要還俗,和夢仙在一起後也不能當道士了。」司徒燭華倒是想得很開。

 

韻真聽到這裡感慨萬千,沒想到司徒燭華小時候不僅是身心健全的白目青少年,還是個貨真價實的情種。

 

「那夜,我與夢仙品酒鬥棋,夜深露濃,杯盡局殘,接下來的事,唔……嗯……」

 

原來他還會害羞。

 

「我了解,細節你可以跳過。」韻真將黑家人收藏的小薄本全看完了,男女之事和男男之事基本上差不多,她真的懂!

 

情況大抵不離夢仙被司徒燭華摟在懷裡親吻,然後褪去衣衫,夢仙倒在少年道士身下婉轉承歡,雖是初次上陣,憑司徒燭華的性格大概不會怯場,聽他的說詞開場表現得還挺不賴的。

 

司徒燭華遙想那刻骨銘心的一夜,他也不懂為何忽然想告訴韻真,或許是不希望她對他的事一無所知。

 

司徒燭華的確一度和夢仙在羅紗帳中翻雲覆雨,氣息相染,癡纏蜜愛,直到關鍵時刻──

 

「華郎,妾身要告訴你一件事……臭小子,想出師還差得遠了!」嬌嫩鶯啼忽然轉成粗嘎枯澀的老人嗓。

 

老人半裸斜靠枕頭,冷眼瞪著意亂情迷的小徒弟,少年手上還拿著夢仙的紅肚兜,眼前是從小看到大腆著大肚腩每天喝酒摳牙的師父,哪裡還有三寸金蓮的翠裙美嬌娘?

 

司徒燭華講到這裡翻身背對韻真蜷縮四肢。

 

「咳咳咳咳!」韻真被口水嗆到了。

 

「本來打算恨那死老頭一輩子,可是七天後師父就坐化了。說來好笑,我為夢仙一顰一笑捨生忘死,夢仙卻是不存在的人物,原來魔障和我執是那樣真實的東西。」

 

後來司徒燭華看見中了魔障的同行好似看到過去慘敗的自己,總覺得火大,就算沒直接放生也要趁機揍幾下舒心。

 

「那個,我是說,真的嗎?」聽他語氣認真應該不是臨場編的笑話,韻真一時間不知該說什麼才好。

 

「之後我每逢紅粉陷阱玉體橫陳,就想到師父只著一條褲衩的樣子。」

 

兩人相對默然許久,韻真回想司徒燭華一路走來不假辭色的鐵石心腸和傑出表現,拍拍他的肩膀以玆鼓勵。

 

「真是好師父啊!」韻真被他的故事感動了。效率超凡入聖的防禦課程,根本應該錄起來當DVD教學使用,還好沒被司徒燭華發揚光大,不然其他以色惑人的妖怪還要混嗎?

 

「我思考了很多年才能同意妳現在的結論。」司徒燭華說出這句話時有些憂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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