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暴荒野

宅男心，有如三月的春雨，纖細敏感，又酸澀，冷冰冰。──高雄詩人

 

第一話　給老天爺的話

 

人間三月天。

 

記得穿著葡萄葉跟幻想商人相遇是剛滿二十歲不久後的秋天，光陰似箭，店員兵荒馬亂的打工生涯已經踏入第三年，順帶一提，阿德是巨蟹座。

 

阿德在店裡守了兩次歲，連去年來哭訴的年獸都帶著閃光出現，阿德拿到侜張給的紅包，蹲在夢想交易所門口沉思，總覺得有哪裡不太對勁！

 

他才二十二歲，卻已經停機快兩年（準確地說是從沒開機過），連打手槍都要請假回家，還得左顧右盼擔心哥布林的監視偷拍。

 

每天只想保住一條命存錢的李明德總算意識到他的人生多麼悲慘。

必須要改變！

 

店員這麼想，然後連線上網。

 

※※※

 

位於新北市邊緣的中理大學是一所歷史悠久科系多元的國立大學。

 

二十歲的稚茗是中理大學美術系二年級學生，他的系所位於三峽新校區，稚茗重考過一年，年紀比應屆考上的同學略大，寒假剛結束，便已投身忙碌的社團活動。

 

學長姊們在稚茗大一時熱血地成立了動畫研究社，新生一隻的稚茗順理成章被拉了進去，結果大一上大家合作出完一本銷量慘淡的同人誌鬧翻後，退社的退社，跳槽的跳槽。

 

稚茗本來要跟著跳進貓耳學姊的棲息地──不對，是良禽擇木而棲，卻因為反應太慢留下來變成動研社的活動兼康樂組長。

 

稚茗其實很愛畫漫畫，也非常有天分，寧可放棄繼承祖傳的種茶事業也要走創作之路，為了替美術系的正統陣營打下一片天，他捨棄了社團展覽中的明星社團漫研社，告別萬惡又迷人的貓耳，選擇跟兄弟一起打拚，還自己摸索軟體製作招生動畫。

 

缺乏經驗和資源的動研社不久後便風雨飄搖，只剩外系來的小貓兩三隻，還有因為漫研社勾心鬥角太激烈退到動研社來養老的文學院學姊。

 

目前動研社成員除了稚茗以外都是女性，這宛若校園輕小說劇情般不可思議的好康，現實中果然是要付出代價的，在那之後的下學期生活……不提也罷。

 

他的確是在薔薇般的後宮裡了，稚茗就是那個凡事只能「Yes, Your Majesty.」的太監總管啊啊啊！

 

動不動就被一群正妹才女CALL去幫忙倚賴，不知羨煞多少同校男性，但稚茗卻有苦說不出，他幾乎沒有認識其他正常女生的機會，就算有，對方聽說社團裡只有他一個男生，就覺得他太娘或有難言之隱拒絕再聯絡。

 

為了和學姊們打成一片，還做了這樣那樣的犧牲。

 

「可惡！我要找個沒有人的地方許願！」稚茗也不是想要退社，說真的，學姊們漂亮又會照顧人，樂於傾聽稚茗懷才不遇和家族壓力的牢騷，又非常仰賴他的畫技，這讓稚茗非常有自信，他只是也想要一點凡人小小的幸福！

 

＃＃＃

 

稚茗一手拿著摺疊起來的粉紅色大天燈，另一手拿著小手電筒，他剛剛忍著刺骨寒風騎機車上了五分山。

 

中理大學曾經流行過一則天燈傳說。

 

古時候平溪一帶悍勇的先民曾經夜晚代替狼煙示警，夜晚無法看見煙霧時，人們就約定以天燈通訊，施放一盞代表有陌生人或盜匪接近，兩盞則代表是熟識無須提防，最初的放天燈地點就是五分山，經過一番歷史沿革，平溪天燈才演變出具有祈福意義的習俗。

 

只要在晴朗的夜晚獨自到五分山頂，將願望寫上天燈，誠心誠意地點燃天燈，就能有求必應。

 

基於安全顧慮，這則傳說很久前就被校方撲滅，稚茗也是從博學多聞的學姊口中探聽出這則傳說以及為何要在五分山上放天燈的儀式根據。

 

天燈傳說源自孔明的發明，後來施放天燈的習俗廣泛流通於華人世界，臺灣平溪的天燈則暗藏了先人開墾路線。

 

天燈頂部以五張紙黏合出適合凝聚熱空氣的形狀，本身構造還蘊含金木水火土五行神祕思想、五色和五方，對應的五分山則是平溪天燈傳說中的頂點。

 

一切力量都集中在「五」這個數字，只要站在五分山這個特異的頂點，就能產生真正的「天人感應」。講白了這只是結合鄉土迷信的都市傳說，但大學生都相信都市傳說有機會是真的。

 

稚茗騎上兩旁都是芒草的106縣道，最後將機車停在屋頂有顆大白球的氣象雷達站大門外，憑著一股蠻勇鑽過芒草箭竹小徑，十分鐘後就來到一處小空地，他蹲下來摸摸山頂基石，欣喜找到目標，四周是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小空地被植物緊緊包圍，只剩上方一小塊灑著微星的夜幕。

 

但美術系學生的心理素質與審美觀念不同凡響，稚茗只覺得這一幕非常有FU，決定放完天燈後還要跟網友炫耀他的創舉。

 

正當他東張西望尋找一處方便點燈的位置，稚茗忽然發現背後有人接近。

 

「誰？」稚茗緊張的問，並拿手電筒照過去，他怎沒發現對方跟在後面也爬上來？

 

「誰在那裡？」回問的是年輕男生的聲音，同樣緊張。

 

兩人充滿戒心地打量對方，看到雙方手中都拿著粉紅色大天燈，心下了然。

 

留妹妹頭的燕尾服男生，真奇怪的人。這是稚茗看到阿德的第一印象。

 

宅男，而且是動漫宅。阿德對稚茗的第一印象還頗神準。

 

誰會在這種地方穿得西裝筆挺鑽草叢來放天燈？難道是玩大冒險輸了？還是準備拍告白記錄片？故意用西裝和天燈來討好女孩子芳心？那攝影師又在哪兒？還沒跟上嗎？

 

稚茗很快就冒出各式各樣的推測。

 

總之西裝青年左手不太方便，多虧他還能來到這處山頂，大概有朋友載他上來的吧？

 

「好暗，幹，忘了帶手電筒。天燈要怎麼放？」阿德手忙腳亂的抱怨。

 

「你也是來放天燈的喔？」稚茗問他，並好心建議：「先把天燈點亮就看得到了吧？」

 

稚茗也不得不放下手電筒才能抖開天燈，先讓自己的天燈在地上立起來，再順手幫阿德打開將近一人高的天燈，又伸手去掏萬年毛筆。

 

「說得也是。」阿德在孤獨的哀愁中衝動上網買好手工天燈，努力帶來現場，還拜託燈先生替他開門，這才發現他根本沒能力施放，不過兩人想的差不多，阿德也帶了萬年毛筆來，拔開筆蓋就能題字了。

 

阿德不想當著大庭廣眾做這件事，萬一被警察發現就麻煩了，當然要利用夢想交易所店員的優勢，直接傳送到山上放天燈啦！

 

「先在上面寫字許願。」稚茗力持鎮定，他也沒想到會在這種時候遇到一個天燈同好。

 

「你想許什麼願望？」阿德好奇。

 

「你幹嘛問我？」

 

「隨便問一下。」

 

「那你又許什麼？」

 

「欸，一點小事情而已。」

 

兩人面面相覷，從對方的表情中讀出了相同的悲傷。

 

「該不會……你跟我一樣？」

 

「那我們一起說。一二三！」　　

　　　　　　　　　　　　　

「我想要死會！」

 

「我想要死會！」

 

「……都一樣耶！萬一寫上去老天爺搞混怎麼辦？」發現對方氣場頗相合，稚茗立刻產生親近好感，直接說出他的疑慮，而且兩個人同時許下相同願望效果會不會打折？

 

「那我換個說法好了，我想要脫團。」阿德幹久了服務業，很習慣在小事上遷就對方。

 

「醬子粉好，洩洩你。」不擅長在現實生活中和陌生人應對的稚茗只是強自鎮定，此時真情流露。

 

阿德從對方標準的鄉民發音中聽出來同類的赤誠感激，於是也放鬆了心防。

 

「我……想……要……死……」會。稚茗拿著墨水毛筆一邊揮毫一邊許願。

 

「我……想……要……脫……」團。阿德也把歪歪扭扭的墨水大字寫在宣紙燈壁上。

 

「喔幹！飛走了！」沒想到大天燈飛那麼快，稚茗嚇呆了。

 

「靠腰！我還沒寫完！」阿德也愣住。

 

「結果我們許了什麼願？」稚茗滿臉黑線。

 

「NO──」

 

＃＃＃

 

兩盞天燈有如螢火蟲，相伴飛入墨黑夜空。

 

阿德和稚茗面面相覷。

 

「現在怎麼辦？」阿德雀躍的好心情全部糊掉了。

 

「嘛，這只是迷信，算了。」稚茗乾脆清除有害的失敗記錄。

 

「對對對。」阿德樂得同意。

 

大學生歎了口氣，決定打道回府，順口問起阿德的交通問題，阿德支支吾吾，說晚點朋友會來載他，這時稚茗身為臺灣男兒的熱血湧起了，擔心阿德被丟包，熱情建議他可以把阿德載下山。

 

開玩笑！就是要在這種荒涼沒人的地方召喚夢想交易所大門才不會引人注目。

 

「真的太麻煩了，不用啦！」阿德婉拒。

 

然而這樣的深夜，正常人都會擔心自己留在山上孤立無援，都是男生也不怕稚茗把他載去賣掉，阿德卻一副巴不得稚茗快點離開的雀躍表情，稚茗忽然害怕起眼前乍看平凡的西裝青年。

 

「你遇到魔神仔了嗎？」稚茗下意識說出他的懷疑。

 

「我很清醒好不好？我們剛剛一起放天燈，我現在還在跟你說話耶！」這男生的想像力也太跳躍了。

 

「難道你是魔神仔？」雖然稚茗也覺得這種推論很蠢，但目前情況的確有些邪門，阿德到底如何在沒有照明和不發出聲音的情況下出現在他背後？衣服看起來還很整齊？還是他比稚茗早到，卻藏在黑暗裡默不作聲？這個人精神狀態正常嗎？

 

稚茗仔細想想害怕起來。

 

「哈哈哈！咁有可能？」阿德被逗笑了，用臺語回答。

 

「有會上PTT還玩《魔獸世界》的魔神仔？最近朋友還帶我玩《暗黑破壞神》３了說！」

 

搞不好真的有這麼先進的魔神仔，但阿德不知道也不想遇到。

 

阿德與稚茗凝神對看，感受到無言的默契與迫切想證明的心情。

 

他們同時拿出了一張紅綠色卡片。

 

鄉民認同卡（註）。

 

「暴風祭壇，牛頭德魯伊。」稚茗報出自己的伺服器名字和種族職業。

 

「水晶之刺，血精獸王獵。」阿德想也不想立刻回答。

 

原來是同道中人，稚茗安心了。

 

其實阿德對稚茗看得到他也有點吃驚，制服具有半隱形或壓抑氣息的效果，雖然不是完全消失，但大部分人類都不會注意阿德，避免夢想交易所店員外出執行任務時被閒雜人等好奇干涉，拖累任務。

 

通常是阿德採取主動時，例如找小吃攤老闆買東西之類，對方才會注意到夢想交易所店員的存在。

 

阿德忽然興起惡作劇的念頭，決定和盤托出他的職業。

 

「我等等就會開傳送門回去了，我在夢想交易所工作。」

 

反正要不是對方以為自己在作夢，就是遇到阿飄，這一行幹久了阿德愈來愈不怕真實身分被知道，人們自圓其說的慣性太強大了，而阿德也懶得一再找藉口解釋不合理的現象。

 

「蛤？我只聽過未來交易所。」稚茗以為他在搞笑。

 

「燈先生請幫我開門。」阿德對頭頂的夜空說。

 

一扇鑲著玻璃的古色古香木門立刻出現在阿德身後，阿德讓開身體將交易所大門展示給稚茗看，稚茗只看到阿德默劇表演似的有趣動作。

 

「總之，我就要從這邊回去囉！你別嚇到哩。」阿德故意慢吞吞地跨進交易所大門。

 

稚茗見阿德的小腿消失在空氣中，嚇了一大跳。

 

「沒關係！我是普通人類啦！只是打工的地方比較奇怪，不會傷害你。」阿德還是好心補上這句，正要走進店裡，殘廢的左手忽然被抓住，整個人重心不穩，又被稚茗拉回去。

 

「等一下！這些都是真的？」稚茗本來以為是魔術錯覺效果才伸手拉看看，那一瞬他的確感受到某種不可思議的力量和空間開口就在眼前。

 

「靠！你還真的把我拉出來喔！」這下意外的換成阿德。

 

「夢想交易所是什麼？魔法存在嗎？你真的會開傳送門？」稚茗害怕又興奮的問。

 

阿德只好制式化地解釋一番。

 

「什麼都可以交易，時薪一萬而且你們老闆是哥布林？」同樣身為鄉民，對方還兼任夢想交易員真是太屌了！

 

「是長得很像哥布林，不是真的哥布林。」阿德趕緊補充，以免稚茗誤會還想看有沒有矮人、地精之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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