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暴荒野

下方還只是一片荒無人煙的山谷時，馬修就表示直升機已經飛進他的私人土地了。

尼莫揉揉太陽穴，聽馬修獻寶般指著再經過兩個山頭後有驚喜，用力默念有錢就是任性。

眼前一亮，水光瀲灩的大片湖泊靜臥於群山之中，面積約十平方公里，尼莫瞇起眼往湖邊搜索首富新居位置，馬修將他的頭從窗邊扳正，指著前方道：「不在岸邊，注意湖面。」

尼莫透過直升機駕駛員背影往有限的前方視窗看，這才發現湖心有處人工小島，據馬修說是用類似鑽油平台的建築方式，放置長長樁腳預壓到深達一百多公尺的湖底撐起地基，接著在平台上填土造屋，別墅不大，僅兩層樓，別墅採用融入環境的大地色，遠看像一小塊昂貴卻不起眼的白松露巧克力。

「我的新家採用太陽能供電和運作淨水系統，但也備有緊急備用發電系統，垃圾採自動化生態分解，打掃靠家務機器人，通訊上有專門衛星和集團總部保二十四小時連線。」首富趁還在空中，指著別墅全景對尼莫介紹。

直升機降落在人工島上的停機坪，卸下兩名乘客和食材冰箱後就飛走了，馬修不急著進屋，單肩揹著至少十幾公斤重的冰箱，領著尼莫遊覽島上環境，尼莫頓時有股衝動想問馬修是不是動物森友會愛好者，但他只聞其名不曾真正玩過該遊戲，最終按下不表。

「別墅後有船塢，裡面停著遊艇和帶槳木舟，還有通往水底的祕道－－這個就真的沒什麼人知道了，湖底有艘最新科技的氟離電力小型潛水艇，可以帶我們前往岸邊地下掩體入口和其他幾處祕密逃生通路，我決定將她命名為『鸚鵡螺號』，將來若條件許可，我還想把鸚鵡螺號和飛船架構進行自動化連結，改成空潛兩用型。」馬修說起軍工產物立刻口若懸河。

「你幹嘛事事都告訴我？」

「既然你已經是少數知曉核心祕密的人，朋友，我當然希望你能學會利用這些設備，將來若是我在災難中失去行為能力，好歹你能帶著我逃命。」首富表示他這叫靈活使用人力資源。

「超級英雄又不需要這些設備，我只能從沒有超能力的人裡面找幫手，如此一來，還是具備危機意識又會煮飯的人好！你難道不知一艘船上不見得有醫生，但一定有廚師！」世界首富振振有詞。

「……似乎也不能說有錯。」尼莫始終覺得馬修的思路軌道十分奇妙，卻意外通暢沒有翻車是怎麼回事？

「來自空中的敵人怎麼辦？」

「這個簡單，空中敵人不容易隱藏，我藏在森林裡的各種雷達和對空火力理論上還堪用。島上平常不留活人，員工預定搬入森林隱蔽基地裡，也是有地堡，美中不足的是建築時間相當倉促，規模並不大。」馬修表示，雷射砲很便宜，他打算大量布建，為了響應綠能環保，更已著手興建小型核融合反應爐供防禦系統使用，將來也會將一些關鍵實驗室移入領地安全區。

「就算流星雨事件重演，除了保住核心資料庫外，哪怕電子設備毀損，領地裡也儲備了足夠的生活物資和非電子化武器，此外，環境資源相當豐沛，足夠自給自足」

捲髮青年瞥了首富一眼。他到底多擔心喪屍入侵？

「原本是有錢也買不到的國有原始森林，流星雨事件後美國政府急需收入和格林集團為首的富豪支持，就答應把孤星市週邊約五分之一比例原始林地連同山中湖的兩百年專屬使用權賣給我，《無道路保育法則》（The Roadless Area Conservation Rule）禁止原始森林開路和商業砍伐正合我意。孤星市政府委婉建議我開幾條車道，方便他們變更地目，同時日後聯邦政府要派人過來協商各種問題才不至於無路可走。」

馬修想了想後補充：「其實這項交易比較接近愛國認捐性質，我有和市政府另簽合約保證繼續遵守《無道路保育法則》，並在使用權生效期限內負有管理森林治安義務，換取聯邦政府對格林集團的優先採購權和大量軍火預售，還款期限拉到五十年後，基本上我現在生產多少軍火，聯邦政府就拿走多少。如果媒體硬要黑我趁火打劫，公布這部分內容也未嘗不可，但等他們查到我新家蓋哪再說吧！」

「這些新聞倒是沒報。」

「遲早會曝光，幸好像你一樣熱中登山探路的記者不多，又全擠在市區等著撈新聞。這事畢竟有點爭議，不過東岸怪獸事件之後，加上最近『超級英雄們是否有安全基地供其休整？』的議題逐漸發酵，我想至少孤星市大眾樂見其成。」

馬修‧格林布局太快了，他何時出的手？剛剛從失蹤飄流無人島獲救後嗎？那時他的狀態似乎極糟？尼莫回想新聞報導。但凡馬修稍微動作慢了點，他現在都無法悠哉地躲入孤星市邊緣廣大的私人山林裡，而他強硬的收購行動則會引起全國輿論和法律爭議從而卡在半途，導致急需補充武力的美國政府和需要根據地讓超英們進行灰色行動的馬修都會很尷尬。

然而，目前沒有法規限制的超級英雄的確需要跟得上他們腳步的贊助者，一旦限制超能力者的法案出爐，恐怕真的要像電影演的那樣來場內戰了，馬修顯然是站超級英雄那邊，不外乎是他明白法律根本拘束不了超級英雄。

目前超能力者之間只能靠道德理念及私人正義，還有最現實的武力落差彼此制衡。

「同意。」至少確定孤星市五分之一邊境有格林集團的重火力守護，感覺的確不錯。「所以你真的打算在這裡蓋一個超級英雄基地？」

「正確的說法是，我打算讓每個確信能合作的英雄在這片領域裡選自己喜歡的地點，就地取材蓋他們的小基地，位置甚至可以彼此保密，只需對我負責便成。太陽能設備和生態廁所材料他們能找我拿，這部分還在規劃中。不會有任何衛星和高空無人機能觀測到的明顯建築物，政府和民眾頂多就知道我住在湖中央，還有我是個怕死的有錢人這就夠了。」

「你在超能力者還沒現世前就想到這些？」

「當然不是，當時只是不確定美國到底會亂成什麼樣子，需要圈地自保，最糟的情況是長期內戰。」

「孤星市周邊山地的頻發失蹤事件呢？」

「一部分是我放出的謠言，另一部分是我正在調查和排除未知危險源，實際上這種失蹤事件全美各地森林都有。」

馬修歪著頭露出狡猾的笑容。「當我要回家小住，單純只是請你來幫忙煮飯，你一定不理我，加上這些逃生設施使用權，你大概就沒意見啦！」

尼莫知道為達目的不擇手段的人不在少數，但不要臉加不計成本就真的罕見了。

捲髮青年本想先參觀船塢，卻被首富握住手腕拖進別墅，嚷著他只負責替壁爐生火，不負責處理食材。

「一樓是主臥、書房、客廳和開放式廚房，二樓有六間客房，外加閣樓，其實是緊急手術室，備有各型血袋和醫療耗材，可以處理簡單外傷也能支援遠端進行達文西手術，就這樣，當初我的要求就是舒適簡單，有個萬一重建起來也方便。」馬修一句話介紹完整棟別墅布局。

尼莫心想，這棟別墅大概是整處領地裡最不花時間的建築了，在新聞上流傳了那麼久的世界首富孤星市新居，害大家都以為會是何種驚天動地的豪華莊園，當然，另一種意義上，馬修的領地規劃已經脫離奢侈兩個字能形容了。

－－有病或有毒，更精確地說是兩者兼具。

尼莫將食材塞進大冰櫃，首先檢查起爐子和廚具，又被忍不住炫耀之情的家主招手叫過去參觀他那充滿奇幻風格的壁爐。

「湖心濕氣重，這張扶手椅特別為你擺在離壁爐最近的位置。你要先坐下來看我如何升火再去弄吃的嗎？」馬修背對尼莫挽起襯衫袖子擺弄木柴，聽見某人落坐的細碎響動。

每當馬修以為他目前提供的所見所聞足夠讓一個平民頭暈目眩時，尼莫總是又一次出乎意料捅來一記回馬槍。

「現在可以說你接近我的真正理由是什麼了嗎？」

世界首富手中的火柴盒掉到地板上，發出啪的一聲，在整屋的寂靜中特別響亮，像是被打臉。

金眼男子緩慢地轉過頭，嘴唇微張，眼睜睜看著捲髮青年整個人陷在高背蓬鬆的舒適主人椅中，雙腿交疊，右手托腮，左手指尖在打滑圓潤的桃花心木扶手上噠噠輕敲著，馬修湧起某種野獸遭獵人用獵槍瞄準的緊張感。

「……」

尼莫同意，如果一個男人能當上世界首富，肯定不是默守成規的膽小鬼，會幹出什麼怪事，譬如說和看過自己裸體的中餐廚師交朋友，也不是完全無法理解。

然而，代誌往往不是憨人想得那麼簡單，尼莫相信世界上沒有白吃的午餐，天上不會掉餡餅只會炸鳥屎。

眼看馬修像是石化般說不出話來，尼莫好心地為他補充解釋。

「我不認為你有小家小氣的階級歧視－－但身為商人，必定衡量得失；也不覺得你會為了個人興趣耗費那麼多時間在無名小卒上，除非，我能為你帶來特別的利益。」

「我覺得你挺有那份價值的。」馬修乾笑。

「噓，我還沒說完，」尼莫搖頭。「假設你接下某個任務，對方能給你想要的珍寶，或你特別需要的人情，那就說得通了。」

世界首富徘徊在繼續裝傻或索性承認的兩難之中，不管哪一邊都好丟臉啊！

「如果用電影比喻，就像有錢公子哥和朋友打賭能不能讓一個下層階級醜妞愛上自己，類似性質。不過我想表達的重點是，你和我交朋友是不是受人所託？」

「你的想像力真是驚人。」馬修覺得還可以搶救一下，說不定尼莫是在詐他？

「我怎麼思考都覺得這是最樸實無華且合理的答案，考慮到我失憶了，有莫名其妙的熟人找上門也不意外，但我跟你以前肯定不認識。」

「你可以猜我和人打賭把你搞上床嘛！深山湖心別墅，兩人獨處，多浪漫的氣氛！」

「我，男的，你，異性戀，別說你深櫃，謝謝不約。」尼莫目光轉到壁爐邊的撥火棍，鑄鐵材質，外觀線條流暢重心適宜，推測打擊感極佳，往肉多的位置抽兩下應該不至於造成重傷害，最美妙的是距離夠近，一探身就能拿到手。

馬修顯然也發現尼莫耐性告罄，考慮到捲髮青年很可能不是忍了一天而是一個月，為了自身安全著想，逗弄最好適可而止。

「好吧！那個人說你多疑又嘴毒是真的，但你沒有他描述的陰沉冷漠，倒不如說很擅長替人著想。我本來想等第三次約會完再更進一步。」那個人沒提醒馬修，尼莫居然這麼不好騙！

尼莫在心底用各國髒話編織著長圍巾。身陷敵營，必須淡定，但他好氣啊！喵的！

「還有其他懷疑我的根據嗎？看在我都把機密傾囊相授，讓我檢討自己的失誤出在哪？」馬修索性盤坐在地毯上，像初遇那天一樣仰視著尼莫，差別只是現在他有穿衣服。

「你本人直接出現在我面前就是最大的bug。」

「一個好偵探不能靠直覺辦案。」馬修痛心疾首的說。

「誰理你，我是廚師。還有你該不會以為自己真的很行？分享的個人情報太詳細了，詳細到簡直就像反向偵訊，從各種層次套我的認知及下意識反應，還有知識程度和生活習慣。」尼莫毫不留情地吐槽。

「我是想表達自己的誠意！雖然你說的沒錯，但不覺得我物超所值嗎？」尼莫到底明不明白他眼前這尊世界首富是多麼希罕的存在？馬修不想自誇，或許曾存在如他一般富有的人類，但肯定沒他年輕帥氣還天賦異稟！附贈親切又貼心！

「不必廢話，是誰委托你接近我？我失憶前的真實身分？過去的『我』是好人還是壞人？」尼莫問到最後一句時皺起眉心。

馬修聽見尼莫最後的問題時微微睜大眼睛，那是種不可思議的感覺，就像看見路邊一朵含苞的花正好打開，一個他未曾預料的神祕意外。

「失憶的你知道那個人現在的身分只是徒增混亂，我們一步一步來，你想知道更多，就乖乖配合我的幫助。」顯然這就是馬修的底線了。

連人稱代名詞是他或她都不肯透露，嘴還真是夠牢的。尼莫更煩躁了。

明知對方在丟餌，他卻只能乖乖咬，只因對方佔據太多優勢，尼莫這邊卻接近一無所有。

捲髮青年表情愈發陰沉，手指不自覺緊握成拳，顯然是真的憤怒且失望了，金眼男子不禁有些緊張。

馬修本意並非要讓尼莫難過，他的確沒料到尼莫這麼快就識破真相，天曉得馬修甚至刻意減少與尼莫的碰面次數，僅透過文字和電話誘導，原本計畫徐徐圖之，建立足夠情誼之後，再從尼莫的朋友那邊「不小心」發現捲髮青年失憶的事實，以好友身分表達強烈擔心，順理成章把人哄到自家醫療機構好好檢查治療。

真是一步亂，步步亂，但馬修堅信他的開局沒有錯，既然尼莫如此敏銳，他就不可能忽略馬修的善意。

「你有很好的信用基礎，來自一個我很信任的對象，程度到了足以托付性命。這段時間的交流讓我決定告訴你這麼多，因為你值得知道這麼多。作為目前不方便交付特定答案的補償，希望你相信我，總之，我很榮幸認識尼莫‧凱普頓這位新朋友。」這次換馬修主動伸出手。

世界首富握到了冰冷的撥火棍末端，表情一僵。

「你知道我還是很想抽你的，對吧？」打從第一天起，尼莫雖然懷疑馬修動機，但同樣無法否定自己多心的可能，一旦錯下結論，那就是侮辱一份真誠的友誼，這對從小到大幾乎獨來獨往的尼莫是不可忍受的，他將無法原諒自己。

撇開動機不論，尼莫對馬修疑似PTSD反應與代償行為的感受仍然不變，畢竟馬修的不幸遭遇除了初次見面綁架事件外都是可驗證事實，會執著達成某個人的奇特委託也側面印證馬修的確懷有某種創傷心結。

整整一個月！尼莫在真假之中煎熬著，觀察馬修一切言行，每句日常分享或對話裡的弦外之音，從中推測各種可能性，實在心累。

現在真相水落石出，卻牽扯出更大的謎團，尼莫簡直想抽死馬修‧格林這個白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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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的話：下篇展現主角的特殊冷戰技巧，暴力碾壓，不講武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