尾刀俠II 第一章 (下)－風暴荒野

無名義警獻給世界的別西卜檔案掀起巨大討論，但人們討論的並非是見證到前所未聞的駭人畫面，而是許多人早已推測存在的人性之惡以最具體的證據出現，就像在家裡發現一隻蟑螂，整條街可能超過幾千隻，每天就在腳邊伴隨人們出出入入，夜晚則悄然無聲爬過你的床頂。

所謂的怪獸，本來就應該包含「人類」。

超英排行榜並未出現無名義警的新檔案，超反排行榜也沒有，否則以無名義警帶起的討論度肯定能馬上在後者躍升為第一名。這也不讓人意外，首先風格上就能從英雄中排除，無名義警並未顯露一絲一毫形象線索，手法也看不出明顯超能力跡象，更接近訓練有素的殺手，這點正是大眾津津樂道的重點。

流星雨事件之前，人們對超級英雄的想像本來就不一定包含超能力，更多是外表、天才、科技、金錢、個性和CP對手交織出的神奇形象，比如在胸口鑲反應堆，穿著黑色披風緊身衣開著超帥跑車，反派同樣適用上述規則，連禿頭、綠髮小丑妝、寶石手套和料理能力都可以作為個人標誌，而深植人心的則是這群特異人群敢於犧牲（或讓人犧牲）的執著勇氣。

無名義警喚起的正是這一股多年流行於作品中的傳統印象，有別於如今已是現實存在的超能力者，是許多普通人遭逢異變後靠自身努力多少有可能達成的傳說。

許多崇拜者等待無名義警發出明確聲明或更多懲罰惡人的風格表現，在這之前他們無法輕易替他取出具備足夠代表性的稱號，暫時間每個人都有自己對無名義警的暱稱，如「殺蚊專家」、「蛆蛆裝飾高手」或「沼澤打掃者」等，最多人使用的是義警開頭字母大寫「V」來代指這個存在，V本身也是個擁有著名英雄代表的經典字母，甚至無法確定V是否是專門活躍在紐奧良的義警，只能說他的第一擊已造就傳說。

V for what? 大眾還在等待。

西湖餐館廚師又一次拎著便當搭乘專用電梯進入格林大廈頂樓的總裁辦公室，世界首富則習以為常趴在辦公桌上嗷嗷待哺。

「你真的喜歡吃便當嗎？我現在手傷被禁止工作，老闆娘為你特地破例通融，只是用店裡材料，沒特別講究。」當然也沒對首富多收錢。尼莫現在相信馬修不挑嘴，但他吃得那麼香的樣子還是讓人覺得很假。

「一通電話外送就來，有菜有肉有飯有湯，不用預約換裝開車找伴選單看半天還被媒體跟，超方便的。另外這份便當有特權的味道，我喜歡。」馬修由衷感嘆，嘴角還帶了顆飯粒。

莫非這個花花公子依舊有點理工男本質？尼莫坐在一旁滑手機等馬修吃完午餐同時這樣想。不過從湖心別墅回來後，馬修忙到幾乎都睡在辦公室也是事實，尤其別西卜檔案現世的當下，格林集團又被捲入善惡不定的陰謀論風波中，總裁同時還要操心尼莫的超能力覺醒問題。

尼莫當然不是為了賺外送小費才進入格林大廈，便當只是馬修哀求他順路準備的偽裝道具而已，尼莫來找馬修‧格林總是為了談麻煩事。

「在我的室友躺進你的醫院之前，我們最好先實踐在湖心別墅談妥的交易，我不希望在交易開始前又多了個顧慮。」尼莫指的是那場超能力控制權與失憶原因的床上談判。

「你總是把我每次示好當成脅迫，尼莫，這讓我有點傷心。」首富優雅地用手帕擦著嘴說。

「你多想了，就是字面上的意思，顧慮。知道我是誰，接下來要做什麼，這樣我方能下定決心專注在某個方向上，例如培養一種超能力，你知道我很不喜歡這玩意，我需要充分的理由才有辦法勉強自己去實踐它。」尼莫抱著胸不以為然道。

「為了正義？」首富眨眨眼睛。

「哈哈，很幽默。」尼莫的眼神沒有笑意。

「我之前覺得你對人生沒有長遠規劃，不然不會對格林集團總裁這麼隨性。」馬修說。

「不行嗎？」尼莫覺得失憶患者最大，這人不懂工薪階級有一天過一天就很厲害了，何況尼莫還穿越成新移民，累上加累。

「有點可惜。」

尼莫聽不懂這句話的含意，但馬修似乎真心這麼認為。

或許馬修‧格林是個極端的控制狂，但尼莫‧凱普頓也不差。

「你推測我的超能力發動和精神狀態有關，既然如此，我也希望為自我認同找個更穩固的定錨，不只是目前失憶的台裔新移民廚師。」

「我感受到你在學習上的積極性了，這很好。」馬修點頭認可。「首先確認約定好的情報範圍，我不會說出具體名字和身分來歷，但我可以告訴你明確的失憶原因和過去生活重點，足以代表你這個人的行為特徵。」

「同意。」

「你需要來點威士忌嗎？這可是重要時刻。」

「別說廢話。」

馬修倒是為自己倒了一杯，半瓶未滿看起來很貴捨不得一次喝完的那種，尼莫搞不懂當事者是他，首富需要做啥屁的心理準備，難道是擔心被揍？

「你曾經屬於某個秘密組織。」

「為什麼我一點都不驚訝？」

「別笑，我說實話呢。」

「我是在笑自己怎會沒事失憶被扔到邊境叢林那種地方，原來如此，不意外了。所以我在組織裡擔任什麼工作？廚師殺手？」尼莫在機場剛穿越過來時還曾開玩笑地懷疑自己屬於殺手組織，手機聯絡名單裡都是代號，這就是被過去的自己打臉的感覺？

「全方位支援型角色，偵察、救援、掩護作戰、保護目標、監視、引導新人、緊急決策……等等，總之缺人就上，畢竟領導和戰鬥不是你的專長。」

「哦，打雜的。」尼莫下了個精闢的總結。

「當然不是，你可是重要人物。因為那個組織陣亡率還滿高的，老兵是珍稀品。唉，我是不是說太多了？總之，你擅長讓自己及別人活下來，這個特質很珍貴。」馬修做了個蓮花般的誇張手勢說。

尼莫沒被他的花言巧語打動，繼續問：「從前我問過你，失憶前的我是好人還是壞人，現在我換個方式確認，『我』殺過人嗎？」

金眼男子沒馬上回答，反問道：「你怎會這麼想？」

「因為你提到兩個關鍵，陣亡率高和擅於存活，我想不出來如何善良地達成兩者間的平衡，要我說，這種時候通常是你死我活。老兵不就是這麼回事嗎？」尼莫語調平穩。

「好吧！答案是『殺過』。但你在委託我來找你的那個人和我的個人定義中，都是好人，請務必記得這點。」

「我是被迫待在那個組織裡的嗎？」

「哇！忽然變成問答對我真的太不利了，就當給朋友的特權，你完全是自願加入的，尼莫。」世界首富無奈地爬梳黑髮道。

「一個好人自願加入的殺人組織？」尼莫用指尖敲著扶手。

馬修覺得尼莫這個習慣性小動作快帶給他陰影了。

「義警組織，暫時不能說更多。」

「懂了。」尼莫換了個方向測試：「所以我的組織和那名玩蛆高手有關嗎？」

「普通人跟超能力者中間還有若干階級區別，比如說政府機關、收費專家或世襲高手，用字母來比喻，別西卜檔案作者目前表現有A的話，你那個組織頂多就是D，所以……」馬修同情地看著尼莫，這讓捲髮廚師又想比中指了。

「你們比較像是一群熱心志工，平常還是有正常工作生活，真的就是『普通人』，別西卜檔案那群則帶有職業軍警色彩，所以我沒特別將你跟『他』聯想在一起。對方目前藏得很好，我還在調查該名義警來歷和威脅程度。」馬修的語氣接近嘆息，巧妙地暗示，卻也嚴格保持防線。

「好了，生活分享到此為止，說說你的失憶之謎。」首富發現尼莫太會問了，居然不是審訊官誰信？

「你的組織性質不用說得罪了很多殺人不眨眼的壞蛋，光是我知道的部分已經有五名成員被確認死亡，遺體也已經發現並安葬。只有你在遭遇戰後下落不明，但確定被擄走了。」馬修走向尼莫，捲髮青年順勢從椅中起身，金眼男子伸手碰觸他的頭，這次尼莫動也不動，如他所料，首富指尖精準地穿過髮絲撫中舊創位置。

｢根據目擊者指出，你在戰鬥時就已經頭部受傷血流滿面。就算沒死被俘，敵人更不可能為你好好治療，勢必會像對待之前的犧牲者一樣，不擇手段拷問出成員情報，否則他們又如何能成功鎖定並埋伏你呢？就像我前面提過的，你所屬的組織成員真實面目都是普通人，甚至擁有重要的親人愛人，你……當然不會說，所以必須死，恐怕當時你就是這樣說服自己的，不管心因性還是物理性創傷導致的遺忘，情報來源徹底消滅，同伴才能安全。｣馬修一口氣說出尼莫的失憶由來。

「但我不懂，對方怎會留我一條命，難道是繼續釣魚嗎？那也應該放在魚群聚集的點才合理吧？」扔在無人邊境叢林是什麼騷操作？

尼莫心知肚明自己的靈魂是穿越者，都來孤星市好幾個月了，從沒感受到體內還有另一個人格存在，前號尼莫很可能早被虐死了，他的身體居然還能留口氣被店長撿到，中間斷片處太不合邏輯。

馬修加重撫摸力道，尼莫不爽了，扭頭就要避開，首富忽然開口：「綁架你的毒販組織遭徹底殲滅，拘禁拷問你的基地也被破壞殆盡，沒留下任何線索。不知是誰救了你，將你放在邊境叢林偷渡路線附近，讓你被劉春牛發現。我只能調查出這麼多，若要我猜，和你從前的組織同伴有關。」

「不是說作戰實力只有D嗎？」

「但保密程度可說是SSS，你們自己人彼此都不熟，搞不好組織成員裡也是有人認識不好惹的朋友，像我這種的，因為你的重傷失蹤抓狂了，委託外援出手。」

「還以為你會直接承認自己就是那個外援。」

「我也希望自己是，很遺憾並非如此。流星雨事件後，政府資料整合系統重建十分緩慢，光是讓原有資料庫上線就夠辛苦了，很多案件紀錄來不及更新，甚至沒有電子化。關於你的長相資料也只有素描人像，這是為何我們沒有第一時間發現申請庇護的尼莫‧凱普頓是你。」金眼男人細密地看著尼莫，像是要將他的所有存在刻進腦海，尼莫相信馬修的確有這份本領，至少徒手重畫指紋對這個人絕非難事。

「當我們發現庇護申請的一個疑似失蹤人口查詢紀錄符合協尋目標條件，你不明白那個人有多麼激動，看見你的恐懼問話錄影，確認你的容貌時失而復得的快樂，知道你失憶時的心痛，更別提那堆草草了事的健康檢查報告讓那個人十分憤怒。」

馬修說這段話時，尼莫覺得這可能是目前為止他所見過對方最真實的一面，雖然也是馬修故意顯露的。

「你很在乎那個人的情緒，你愛那個人？」尼莫問。

「還不到你明白細節的時候，只能說我希望那個人不要遺忘這些感覺，這件事對我來說至關重要，因此，尼莫，你對我而言也具備同等的重要性。」

尼莫後退一步，拉開與金眼男子的距離，即便因此不得不抬頭看他。

「你幾乎告訴我答案了，那個人曾經是我願意付出生命的重要同伴之一，肯定不會有錯，這樣就足夠了。從現在開始，我不同意接受任何催眠或者有助於恢復記憶的治療，因為我無法百分之百確認這些情報安全，你們百分之百可靠。」

對於捲髮青年決絕的宣示，首富意外平淡地表示：「我會轉告那個人，請他尊重你的意志。」

即便是穿越者，就因為是穿越者，尼莫不相信自己的身體，也不相信這個超自然時代，說不定就有某種方式－－比如魔法或外星科技－－能夠挖出曾經存在大腦裡的記憶，找到前身從同伴那得到又藏起的物品，由此感應組織成員身分行蹤，搞不好前身還寫了本日記名單不知埋在哪，太多不確定性了。

他現在能做也樂於去做的，就是保護前號尼莫至死也要守住的祕密，這個連本人都不能打開的記憶盒子。

「從你的描述推測，我的同伴彼此似乎互相隱藏身分，確保重要成員名單和個人情報不會一次曝光，單一成員認識的同伴特徵有限，那個人過去很可能跟我組過隊，更甚者是固定搭檔，因此能歸納出我的外型特徵，熟知我的聲音和真面目。」尼莫慢條斯理分析。

「現在超級英雄們也是這麼做，可惜覺悟沒你們高，漏洞還是太多了。」馬修居然很認真地讚美尼莫所屬組織神祕作風。

「應該還有更多成員是數量不明，長相不明，特徵不明，只能等待同伴主動相認或者被牽連出來。如果那個人想找到其他同伴下落，就請他和你加倍努力吧！如今已經是超能力者的時代，你的鈔能力肯定也創造奇蹟。」尼莫可不吃他這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