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暴荒野

「尼莫，你快要幹掉我的公關部門主管了。從哪練的？」馬修彎腰替脫下西裝外套捲起袖子的尼莫抽血，後者癱在總裁辦公桌後的大扶手椅裡，一副被吸乾的疲態。

「網友筆戰串中，平均正面回應五十以上。」尼莫真的沒騙人。

「難怪，我那些公關稿每次不是被酸就是被倒讚。有考慮跳槽嗎？」

「對不起，我可能也酸過你和按過倒讚。」捲髮青年的優點就是面對首富連說謊都懶。

「沒關係，我能理解，這就是身為上位者的悲哀宿命。」馬修大方地回應，無感才是沒有愛，小廚師肯花時間酸文倒讚已經是了不起的特殊待遇了，那可是不喜歡看娛樂八卦新聞的尼莫‧凱普頓。

「對了，我那些綠人科學家手下，原本打算理智喪失就去死，聽說你今天的表現和願景後，有些人改變想法了，希望你在時機適當時能替他們『手術』一下。」

馬修仔細地收好血液試管，尼莫沒問他為何不直接到實驗區去，但直升機坪下來就是捲髮青年熟悉的總裁辦公室，馬修抓著自己的超舒適辦公椅轉向尼莫時，後者想也不想就坐了上去。

「為啥不請專業外科醫生？那樣比較安全。」尼莫說。

「你就當成類似教宗賜福的信念加持好了，而且你的超能力能造成『性質改變』，透過接觸，或許能扞格東岸怪獸血液的同化力量，我覺得有一試的價值。」馬修說。

「那些研究者很偉大，我當然樂意幫忙。」尼莫用酒精棉花按著針孔說。

馬修停了十幾秒，靜靜觀察著捲髮青年，尼莫已經無意識閉起眼睛好幾次了，蓬鬆捲髮的頭部一點一點打瞌睡，甚至連皮鞋都蹭掉了，雙腳縮上椅墊，形成抱膝仰靠的奇妙姿勢，領帶更是早在直升機裡就被他解開，揉成一團塞進口袋。

尼莫已經習慣累到極點時有個安全地方讓他窩著直到沉睡，哪怕不是托加的病床，首富又大又軟的辦公椅也能湊合。

「我今天打了多少場，你可能記得比我還清楚，能不能我直接睡覺，你推著辦公椅把我送去實驗區檢查？需要測運動能力的那種我現在幹不了。」尼莫完全不想動了。

「睡吧！我再把你搬過去，我最喜歡對失去意識的男人為所欲為了。」馬修有點記恨被尼莫反鎖在天台只能提前中離的事，小廚師害他不能完整體驗康乃馨社區的綠人暴動。

「靠！」尼莫立刻睜大眼睛。

馬修直接從辦公桌抽屜拿出體溫槍朝尼莫額頭嗶了好幾聲，又將能同步連線的智慧型健康手環扣在尼莫手腕上，隨時監測他的心跳血氧。

其實在尼莫睡著時幫他測腦波還是頗具研究價值，但馬修總覺得尼莫今天的表現與發言不值得被這樣對待。小廚師需要一杯加了很多鮮奶的熱紅茶，一間有著厚棉被和軟床墊的冷氣房，或者是空氣清新遠離人群的湖心別墅，按照尼莫的清醒程度和物理距離，馬修也許只來得及提供第一種了。

「我想檢查的不是你有沒有被綠人感染，坦白說以你的小心程度和身為超能力者的天然抗性，幾乎不可能中獎。但我擔心你的超能力已經發動，持續時間和相應的代價。如果你都要直接睡著了，表示現在測肌力衰退幅度和精神集中度沒意義，但還是得觀察二十四小時內個體生理跡象，包括神經和臟器功能有無下降，各種荷爾蒙變化，還有你花多少睡眠時間或者攝入何種營養才能恢復原狀。」馬修說。

「你剛剛那句很賤的話讓我十分鐘之內暫時還不至於強制睡著。」尼莫控訴。

「哦，所以刺激一下精神還是能爆發戰力嘛！」馬修將這項發現列入大腦筆記。

「我現在不餓，就是特別想睡。」尼莫歪著頭說。

「那麼，暫定把『累到不能動，直接睡著』當成你連續發動三小時的超能力代價，你沒睡倒在康乃馨社區的空屋裡，我假設守備警戒感知危險也是你的能力面向之一。這是人類的原始生存本能，一個族群裡總有特別擅長放哨或逃跑的個體，如果能夠強化到超英程度會是非常有用的能力，畢竟純論單次殺傷力的話，光是我自己的軍工產品就能取代或遠遠優於目前許多只有攻擊和速度見長的超能力者。」

馬修這段話重要性不言而喻，他大可隱藏關鍵性意見，這對控制尼莫來說會更加方便，馬修卻選擇第一時間和盤托出，與其說找出尼莫超能力的答案，更像是教育尼莫關於超能力這門新興學問的重點精華和研究方法。

「通常在超能力者普遍現象裡，嗜睡代表的耗損程度比飢餓更大，你的超能力發動跡象不明顯，只要知覺改變或感覺身體反應特別好，建議你初期暫時無論是戰鬥或警戒都不要連續超過一小時。」

「我記住了。」尼莫說。

這時助理端著兩個冒著熱氣的馬克杯進來，馬修的手很大，他的特製馬克杯也比常見尺寸大，尼莫拿到的是同款，容量可能有600ml，方便首富看報表時暢飲咖啡，此時裡面裝的奶香濃郁的大吉嶺。

「你今天進入康乃馨社區後就沒進食，又把能量都消耗掉了，奶茶或點滴選一邊，奶茶喝不完我就替你打點滴。」首富端起他那杯奶茶朝尼莫舉杯。

「不要點滴！」剛被抽血過的尼莫受夠針頭了。

「噗！」首富忍不住笑出聲。

尼莫試著單手握住杯柄舉起，發現有點吃力，而且奶茶裝得太滿，只好瞪了馬修一眼用雙手捧著喝。

充滿治癒感的醇厚鮮奶混著熟悉的茶葉與蜂蜜香氣，一口溫暖甜美的液體下肚，感覺立刻舒服多了，尼莫才意識到馬修說他體溫比正常值低是什麼意思，他在康乃馨社區的連續戰鬥和躲藏，同時也在揮霍著生命力。

尼莫又啜了好幾口，決定趁他還有點力氣且沒忘記內容前，將想說的話對馬修一股腦兒倒乾淨，然後就能心無罣礙去睡了。

「我覺得自己的超能力特質可能是變成電玩角色或把敵手當成電玩怪物。」

「根據？」

「今天連打幾十個綠人的精神狀態，跟我玩線上遊戲時感覺很像。」毫無憐憫或仇恨厭惡，也無喜悅享受，就是放空追求速度精準，以及達成階段性目的，比如穿越某張地圖，保護某些人質之類。

「那是什麼感覺？」又一種世界首富無法理解的經驗。

「我以前最高紀錄是三十七小時沒下過線，而且是不用外掛醒著玩，連續十幾個小時殺玩家或殺怪是家常便飯。」

「原來是這種，那你還沒破我的紀錄，我搞研發實驗連續沒睡的最高數字是五十二小時。不過魔獸世界有那麼血汗嗎？我不玩網遊不太清楚。」馬修迷惑地問。

「如果是新版本副本拓荒或農聲望和神兵……不對，我是說另一個日本網路遊戲。」差點被馬修帶偏話題，他的總部和私人領地本身就像單機遊戲地圖了。

「就是那種遇強則強……」尼莫比了個難以解釋的手勢。「有的招式簡單又快速，但是殺傷力低；有的大招很厲害，但需要滿足條件和時間累積才放得出來，而且短時間只能用一次，通常都會留到怪物BOSS或者遊戲角色命懸一線時。」

「你的意思是在湖心別墅對我的頭部要害射的那一筆，是你潛意識認為我屬於特別危險的目標，所以才使出了殺傷力不凡的一擊？你當時感到威脅了嗎？」馬修問。

尼莫搖頭：「在野外地圖大家看到稀有精英怪都是先打再說，會掉好東西，完全是本能反射。」

「……我姑且當作是讚美了，謝謝。」馬修再度感受到捲髮青年的不可預測性。「後面開始模擬訓練，以及今天的綠人襲擊，因為敵人水準在你的預期之內，所以雖有進步但範圍不大？」

「或許吧！本來就缺乏實戰經驗，但我認為熟悉基本招式和加強體能才是保命關鍵，目前沒有不滿意的地方，就是剛好想到有這種可能性就跟你說了。」

「很高興你能跟我分享關於超能力的想法。」

「沒辦法，誰叫你差點就變成我的受害者，而且說好讓你幫忙控制這份超能力，我自己都搞不清楚了，不說出來難不成還等你通靈？。」尼莫深知團隊溝通的重要，不熟悉隊友招式，隊友也不曉得你想幹嘛，以及不知哪個天兵會選錯時機放錯誤的招，結果都是災難性滅團。

「其實，那個人及時趕到了，只是選擇在暗處保護著你跟我，不想剝奪你成長的機會，但你最好不要再做這種打扮了，你以前就喜歡這樣穿，被敵人打破頭抓走時也是穿得幾乎一模一樣，他看見又勾起傷心的回憶。」馬修提起他那個神祕超英好朋友，沒有此人，馬修也不會纏上尼莫，堅持要復健加訓練小廚師。

「噢。」尼莫搔搔鼻頭。「這只是最輕便不起眼又容易壓縮收納的運動服裝，街上許多人都喜歡這樣穿，只要不是康乃馨社區那種特殊隔離環境，在大城市裡混進人群很方便。」

「我知道你會這麼說，但不能否認這種便服毫無防護性可言，下次你想隱瞞身份動手，先跟我商量一下。」馬修一副理性中立的模樣。

「然後你就會逼我穿上羞恥的超英制服！謝了，我沒累到智力退化」。

「連防彈衣那麼醜的東西大家都在穿，格林集團提供的超英制服絕對是兼具設計感的輕量化防護極品！其他超能力者想要我還得慎重考慮！你這是對我企業形象的不實指控！」

「那你跳傘和玩其他極限運動的時候怎麼不穿？明知在綠人地盤不安全，今天進醫院地下室前換上超英等級的防護服了嗎？穿上去什麼效果自己心裡有數吧？」尼莫繼續努力消耗奶茶。

「我又不是超英，穿起來是有點不好意思……」

連全裸都無所謂的首富也這麼說，能怪尼莫奮力抵抗嗎？所謂超級英雄的制服，那真是超級挑戰人類羞恥心的存在。

「我也不是！想叫我試穿，你先公開代言自家產品一個月再說。」尼莫冷酷地表態完直接改話題。「康乃馨社區和別西卜檔案是不是同一批人幹的好事？」

「也許，至少我產生這種懷疑。」馬修坐在桌緣，也喝了口奶茶，半側身看著尼莫。

「大家都說那個玩蛆高手是義警，怎麼他這次不在乎平民傷亡了？」

「或許是『罪不至死，但死有餘辜』的意思，所以他沒親自動手處決特定目標，能不能活就看你的本事和運氣了，況且現場有國民警衛隊和特種部隊，論火力優勢遠高重症綠人。距離總統大選不到半年，LA州長為了保住搖擺州民眾對執政黨的信心，增加黨內話語權，換取自己兩年後連任機會，看起來打算不擇手段，那名義警恐怕是想將其中骯髒事公諸於眾，紐約市那邊也脫不了關係。」馬修說。

「維持上次論點，我和這個玩蛆高手合不來。」尼莫和馬修在別西卜檔案的討論時曾對這名攻入吸血巨蚊養殖場的神祕義警有過一番討論，尼莫最不滿的是神祕義警直接用一氧化碳灌滿所有關著受害者的方艙，然後在超英和特種部隊趕到時一口氣引爆方艙銷毀養殖場湮滅證據，。

「但這次恐怕有很多人會將你認成他，畢竟你救了不少有影響力的名人。」

「無所謂，反正我是『尼莫』（Nemo），本來就查無此人，等他被逮捕，我會發個匿名聲明表示有些兇器是冰錐的傷害罪不是他幹的。」尼莫是有道德操守的前義警，不會真的讓別人替自己扛罪。

「幫你取名字的店長該不會是先知吧？」連性格都跟原小說人物一樣棘手。

「『我主張正義與公理，無論在何方，我都盡力做我能做的好事，同時也幹我應該幹的壞事，須知正義並不等於寬恕。』」尼莫引用了同一位作家在系列作品《神祕島》中尼莫船長的死前自白。

金眼男人忽然很想把尼莫這段引用告訴那個人，執著於尼莫的消失因此成為正義化身的強大存在，再問問對方是什麼感覺？

「辦公室旁邊有附小房間，單人床，我很少用，也沒和別人一起用過，你安心去躺吧！在椅子上睡不舒服。」馬修好心勸告。

「不洗澡就上床睡覺很髒。」尼莫用一種即將停止心跳呼吸般的平靜表情堅持著。

又一個台灣人的神祕習慣。

「那我一個小時後叫你起來沖個澡換衣服再去床上睡？」

「嗯……」尼莫沒再出聲了。

十分鐘後馬修確定尼莫睡熟了，直接把他抱進休息室，放上單人床蓋好絲被，他非常肯定這傢伙八小時內絕對醒不來，辦公室桌椅自己還要用呢！

※※※

作者的話：覺得這次事件不夠刺激，都是設定狂本人的錯，深刻反省中，再想想能不能弄些讓平民更有參與感的怪物事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