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程紹元纏上,差不多就等於幫他做了一半的報告,燕臨這日回家又是疲憊無比。之前他發誓不再偷窺,也就將望遠鏡收進床底了,現在窗邊空蕩蕩的,人著了魔似走到落地窗前想揭開窗簾,燕臨忽然停下動作,靠窗皺眉。

 

他是怎麼了?為了一戶陌生人家這樣心神不寧,但他自幼好奇心強,一旦發現難解之謎總要打破砂鍋追究到底。只是他也很容易被轉移注意力,現在既無明白真相的迫切,也無調查必要,難道他還要跑過去那戶人家敲門按鈴,當面問他們是不是每週六都開轟趴?

 

燕臨悶悶地趴在床上,覺得他太大題小作,剩不到一年就畢業了,到時候和這棟老公寓永遠說再見,畢竟是住免錢還能賺點外快的地方,哪裡不舒服忍忍就是,別人想要還沒得選呢!實在沒必要這樣胡思亂想。再者如果只是亮不亮燈就可疑,那他隔壁從不出門的房客不是更恐怖?

 

然而燕臨對鄰居宅男房客卻是興趣缺缺,大概從新聞和網路上都相當習慣社會邊緣有群繭居族的存在,反而見怪不怪。

 

提垃圾去倒時又遇到楊教授,燕臨憐憫他要上下樓梯費力,於是提議替他將垃圾提下去,卻遭楊教授耿直拒絕,燕臨只好跟他一起下樓,生怕這個老人家在樓梯間出了什麼意外。

 

一路聊天更讓燕臨再度確認楊教授的潦倒原因,說到底還是腦筋有點問題,他最新研究重點居然是道教法術如何退治妖魔鬼怪,被學校取消到幾乎無課可教,他還樂得在家鑽研。

 

說到做學問那自然是很淵博了,但燕臨看見楊教授那侃侃而談時兩眼發光的神情,依舊背脊發毛。總而言之,他所在的六樓本身就住了兩個怪人,當初以為是穩賺不賠的免費住處,如今看來全非這麼回事。

 

在那之後又過了一段平靜日子,彷彿某物仍蟄伏著蠢蠢欲動,吞吐著令人不安的氣息,燕臨正逐漸將對面大樓的奇特住戶遺忘殆盡,專心應付接近期末肅殺的緊張地獄。想想他倒是有陣子不見程紹元,不知他和小梅發展如何?

 

從程紹元天怒人怨的出席率猜測,看來應該是進展順利,完全見色忘友了。之前在課堂上聽他說已經要到小梅的手機,還教女生怎麼用MSN,程紹元遇到非出席不可的課時會露面,但下課鈴聲一響便如風神般轉眼消失。

 

某天課餘時,系主任囑咐燕臨多提醒程紹元別混得太兇,否則研三他是讀定了,於是燕臨認為必須將程紹元約出來講清楚:談戀愛歸談戀愛,生活一塌糊塗可不是男人應有的表現。

 

當老友磨磨蹭蹭地出現在肯德基,燕臨吃了一驚,前前後後不過兩個禮拜,用「形銷骨立」來形容程紹元目前的樣子也不為過。

 

兩人隨便點完餐便挑了角落坐下,程紹元有一搭沒一搭地吸著可樂,燕臨則還在琢磨該如何開口。

 

「你到底怎麼了?不是只有我發現你反常,所長都在問了。還有你這模樣,是遇到狐狸精嗎?」燕臨看到他這副糟糕模樣就有氣,索性單刀直入。

 

「別亂說,什麼狐狸精!」程紹元沉下臉色。

 

「開開玩笑都不行?」

 

「玉梅是好女孩,她好不容易答應和我交往了,我這次是認真的,等她畢業我可能會向她求婚。」

 

「神經啊,你們才認識不到一個月。」

 

「所以我才說等她畢業,至少還要兩年。」他不耐煩地揮揮手,又是低頭悶著吸可樂。

 

「你這樣別說要等人家,我看就算對方肯等你,到時你還畢不了業。」燕臨嚴肅地警告他。

 

「我……唉,我知道啦!可是她有煩惱,我也不能袖手旁觀呀!」

 

接著,程紹元簡短地提了他怎麼透過手機和網路安慰本名叫段玉梅的女孩。

 

「什麼煩惱?錢?你小心受騙上當。」

 

「今天才知道你想法這麼黑暗,什麼到你嘴裡都是壞的,燕子,你以為我程紹元不會看女人嗎?」

 

「你不看報紙好歹也注意網路新聞,現在詐騙手法多的是。」燕臨搖搖頭,這社會要不是男騙女,就是女騙男,學生也未必就單純,只能說騙到的金額少點。

 

「不是錢,我也問過了,但是她不肯說,還要我別管這件事。所以我想問題會不會出在她家裡?」程紹元抓著紙巾,不自覺揉成一團。

 

「這有可能,也許她家過度保護,不許女兒交男朋友——還是吊兒郎當連工作都沒有,還在念書的媽、寶!」

 

「你嘴非要這麼毒嗎?還是不是兄弟?」程紹元抱怨。

 

「我是就事論事。你都想到結婚那一步了,打打嘴砲也就算了,實際有哪些麻煩你明白嗎?搞不好她家真的有問題。」

 

「怕什麼?難不成是黑道!」

 

「比如說躲債啦,家裡有人生重病啦,或和外人提起家境會很尷尬之類。這些問題你解決得了?」燕臨稍一舉例,程紹元就不出聲了。「說不定欠了很多醫藥費,她晚好幾年讀大學,如果是遺傳病,家人也是沉重的負擔。」

 

「我本來是想在你陷下去前警告你,到底段玉梅好在哪?你就這麼迷戀?」

 

「我也不會表達,坦白講她不是系花,聽她朋友說在班上異性緣也不好,很多人都說她冷冰冰不好相處,可是我一眼看到她時就覺得這個女生很特別,或許是……她的眼睛……」

 

程紹元拉拉雜雜說了一堆,最後的答案卻驚動了燕臨。

 

他拿出手機,要遞給燕臨前,卻又遲疑地縮回。

 

「我想,你應該會懂我的意思,你說得沒錯,玉梅這個女孩子確實是很倔強,但她的眼神看起來卻無助得要命,不管在哪裡,都好像在找能夠救她的人。」

 

「眼神無助這種抽象說法,我看是你移情作用。」燕臨冷哼。

 

程紹元將手機塞到他手心,口裡說道:「這是我在第一次聯誼上偷拍的,你自己看看就知道是移情作用,還是她真的有心事。那時我真怕你會劫鏢咧……」

 

燕臨聽不見他後面說的話,視線膠著在那名翻著歌本的女性側影,從未燙過的長直髮,自然地披在肩膀上,遮住了半邊臉,隱約透出秀氣的臉部輪廓,燕臨急急按鍵往下看,接著幾張都是特寫,有的晃動模糊,但其中一張格外清楚,他說不出話來,僅能默默握緊程紹元的手機。

 

是她!燕臨在夢中依稀記得的女人,當夢境化為血肉之軀時,沒想到他竟然平靜地接受了,沒有狂喜的感覺,剩下的不過是點惆悵。

 

一直以來,燕臨總是認為「她」是不可能存在的,下意識的幻想而已。

 

他閉上眼睛,剛才瞪得太用力,眼球都痛了起來。

 

「燕子,你怎麼了?」

 

「沒事,只是覺得她的臉色不太好。」燕臨此刻五官同樣有點蒼白,該說這是種巧合,還是刻意?

 

「可能是光線問題,玉梅雖然身體不好,但她平時很有精神。」程紹元珍惜地拿回手機。

 

「我看你不要想太多,按常理來說,沒人會把家裡的事告訴才認識不久的人,更何況你們不也才剛開始交往?」燕臨勉強安慰程紹元,拿開手機圖片後,他又覺得剛剛看到的女子只是幻覺,對段玉梅長相無法建立明確的印象。

 

隱隱約約地,燕臨對程紹元陷入情網的事情感到不安,又無法肯定自己當真沒有私心,看著好友開心地撕吃著雞翅,看似恢復生龍活虎,燕臨愈發為他難以控制的遐想感到一絲罪惡。

 

那是紹元先遇到、先努力、先成功的對象,真要換了燕臨和那個女孩相遇能這麼癡狂?捷足先登的道理燕臨懂,但他的天性就是不容易投入太多,總是要先觀望一陣子。

 

程紹元見他反應有些呆滯,以為好友不樂意幫忙。「別忘了你下部隊被兵變時,是誰千里迢迢好幾次帶肯德基去營地會客?拜托啦!兄弟這輩子的幸福就靠你了!」

 

這個程紹元真是哪壺不開提哪壺。燕臨有點惱怒。

 

「我有說不幫你嗎?只是要你謹慎點!」

 

「我家沒背景又沒錢,幹嘛要這樣防一個女孩子?」程紹元嘟起嘴。

 

燕臨能說他一見段玉梅照片就有股詭異的既視感嗎?

 

「聽我的建議,不妨再多觀察她家裡的事,當前先從簡單交往做起,你也不想太快被探到底喪失新鮮感吧?程紹元先生。」或許只是他想太多,畢竟文明病那麼多,讓一個年輕女性心情困擾的問題可能性堆積如山,老友一下跳入情網,對一切風險視若無睹。

 

「這……我有那麼沒深度嗎?」程紹元果然慌了。

 

燕臨不答,從筆袋裡抽出一把15CM的直尺在他眼前揮了兩下。

 

「喂!你這是丈量我的靈魂還是男人的驕傲?說清楚啊!」

 

「總之,如果你想要交一個不明原因中斷學業三年的外校女朋友,起碼也不能搞到沒錢約會成績也一塌糊塗的地步,要我火力掩護,你自己手上也得有彈藥。女生肯定不喜歡連本分都做不好的男人,再說段玉梅還是T大。」燕臨最後一句話打醒了程紹元。

 

「對喔!」都已經獲得交往許可,程紹元自然希望彼此更相配,最好還能讓對方迷戀自己,段玉梅那麼內向認真,程紹元不傻,他還沒和小梅走到熱戀程度,目前的關係只比不熟好一點,說穿了是他一頭熱、段玉梅則懵懵懂懂。

 

「我要當她命中注定的男人。」程紹元雙手握拳傻氣的說。

 

「唉。」燕臨斜睨好友,嘆了一口氣。他也曾經有過這種癡情傻愛,想得太多的經驗,卻發現對方移情別戀的原因很簡單,就是單純沒了感覺而已。本來就是,人怎會對每樣東西都一直保持喜歡呢?

 

燕臨鬱鬱地任冰塊融化,飲料變得淡而無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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