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暴荒野

楔子

紐約華人街，三樓港式飲茶店，一名俊美青年獨自坐在包廂裡，他穿著深茶色唐裝，利落的短髮，瀏海留到眉上的長度，桌上擺了十來樣精緻茶點，青年卻始終專注著眼前那盤瓜子，甚至連瓜子也嗑得很慢，慢得幾乎像是挑逗，可惜室內無人欣賞。

等瓜子殼積成一小堆，青年才慢條斯理地倒了杯茶，剛啜了兩口，包廂門便被推開，走進同樣身材英挺的西裝男子，但他的外貌可就比等待的青年要遜色許多，五官分開來看樣樣端正，組合在一起卻是平凡無奇。西裝男子約三十來歲，唐裝青年看起來像二十八歲左右，卻有種與年齡不符的淡定。

「段先生，久仰了。今天讓你破費招待，真是不好意思。」

「坐。」明顯較為年輕的青年竟是用上對下的語氣命令。

西裝男子不以為忤，因為他知道，眼前這人體內的靈魂比外表要老得多了，至於是多出幾十年還是幾個世紀，只能說諶恩偏好猜測是後者。

等客人入了座，唐裝青年靜靜看著對方，西裝男子則不客氣地動筷夾起小籠湯包一口咬下，讚了聲美味。

「你是怎麼找到我的？」唐裝青年聽見那句「美味」時眸色變深。

「你是指找到『段玉龍』嗎？只能說凡走過必留下痕跡，燕臨找不到，不代表我沒辦法，大海撈針找一個人不容易，但找四個人線索總是要多一些。最後總算找到在紐約開中藥行的小老闆。」諶恩說。

「我都不知道自己何時多了個粉絲？」

「這要多虧燕臨了，他睡著時說了個極其精彩的故事，害我忍不住想扮演偵探，找到那群附身惡鬼，別看我這樣，以前我可是無神論者。」西裝男子笑道。

「那麼諶先生，你又怎地從好好的無神論者轉而對牛鬼蛇神感興趣呢？」段玉龍此時自然已不叫這個名字了，但他卻被一張寫著自身舊名的藥方揭破來歷。不速之客還大大方方地留下聯絡方式，於是有了今日的喫茶會面。

「這麼說吧，我不幸遇到現世報，有個女鬼找我麻煩，也許不只一個？總之使我開始研究你們這種族類了。」諶恩聳肩。

「原來如此。方便告訴我你的事蹟嗎？」

「來日方長，今天會面只是想讓段先生知道，我這個人於你是友非敵。」

「能交新朋友自然是件好事，但如何肯定這名朋友值得信賴？」段玉龍五指輕托著青瓷茶杯，目光越過杯緣探向諶恩。

「就憑坐在這裡的是我，而非記者或國際刑警，畢竟您和貴家族可是還掛在臺灣司法系統的失蹤名單上……還得等四年左右，渴望繼承遺產的段家遠親才能向法院聲請死亡宣告。再者，既然我已附上自我介紹，段先生若說對我一無所知，可就太牽強了。」

「所以我問的是你真正的紀錄，不是報紙上那些花邊緋聞。」段玉龍微笑，顯然不同意諶恩的拖延戰術。

這是一場主導權比試，段玉龍被搶了先手，自然要討回來，然而這其實也是諶恩設計好的小把戲，一來讓段玉龍滿足他的權威感，不會一直都是自己巴巴地給出去；二來雙方互證秘密，算式邁入同盟的第一步。

「七十一個，還有若干是上了發條，滴答滴答，包括我們的共同朋友燕臨。」

段玉龍對那個數字不置可否，卻在聽見燕臨的名字時嘴角微微一撇。「別動他。」

「請問為何燕臨是特別的？」

「我留著他還有用，此外，他讓我們的臉與名字成了公共訊息，光是這點殺他十次都不解氣，然而，我有一個想要得到的東西，這個男人算是某種鑰匙吧！」段玉龍放下茶杯交錯十指道。

「這個寶物和段玉梅有關嗎？」諶恩冷不防問。

「你這麼問的依據是？」

「燕臨說，段玉梅是個厲害的女巫，你們是怕了她才逃跑。所以我就想，這麼奇特的女人怎麼可能白白自殺？或許她和你們一樣，想換個形式生活。她藏了一個男人和一個女人，我在猜她現在可能頂著其中一位的皮囊。」諶恩又夾了一塊蘿蔔糕細嚼慢嚥。

「呵，倒不是怕不怕的問題。但你猜到這分上，我恐怕是不能隨便放你自由行動了。」段玉龍道。

「無論你信不信，只要你略加指點，我會是個好幫手。」

「你與我交朋友的首要目的與最終目的？說出來讓我考慮考慮。」段玉龍口吐威脅，表情卻還是薄帶笑意，的確是副好皮囊。

「首要目的嘛，我想要解決靈異上的麻煩與滿足好奇心，最終目的，則是把握這種轉移身體的技巧，配合我的能力看能走多遠？至少也算某種長生不死。換成我可不會滿足只開一間小藥行，我既然能找到你們，就有辦法將你們藏得更好。」諶恩明白要打動段玉龍這種七竅玲瓏心的老鬼，就必須盡可能降低他的疑慮。「雖然我更期待平等的合作關係，初期是我有求於人在先，你就當我在見習，分配我一些任務也未嘗不可。」

「我的確考慮過，若要幹番大事，就必須和活人合作，你也頗具誠意，有何不可？如君所願。」段玉龍朝西裝男子伸出手。

「您果然是成大事的類型，往後請多多指教。」諶恩沒有遲疑，反握住眼前青年的手指，雖然和健康成年人相比，段玉龍的手顯得冰涼，但的確還是有著一份體溫。

「請你先弄來一對健康男女和安全獨立的會合場所，我們再談其他細節。」段玉龍又說。

「行。」諶恩應得彷彿上市場採購雞鴨。

「話說回來，你不怕我忽然反悔現在就奪走你的身體？」段玉龍若無其事說。

「凡事總有風險，但我相信你捨不得糟蹋這麼好的幫手。」諶恩依舊像打量藝術品般凝視段玉龍的臉，思慮已跳到有朝一日他愛換幾張臉就換幾張的美好想像，經過一次痛苦的大整型與長高手術，外加健身訓練，他簡直羨慕死附身轉移的手段，但他得先搞清楚其中風險，以免得不償失。

這個惡鬼附身的男人和三年前的失蹤照片相比幾乎沒怎麼變過，是身體代謝極度緩慢嗎？諶恩心裡這麼想。

「對於交涉成功，你現在感受如何？」段玉龍貌似也開始在意這個積極和惡鬼打交道的奇特男人。

「過去我習慣單打獨鬥，成功交上段兄這位新朋友，當然開心。」諶恩仍舊保持親暱討好的語氣。

「說件讓你更開心的事，我對你的能力和潛力同樣頗感興趣，不過還是先等你完成第一件任務，咱們怎麼說也得磨合一陣子。」段玉龍踏著優雅步子離開，諶恩並沒有追上去。

男人在確認段玉龍的身影徹底離開店面後，拿出透明採樣袋收起段玉龍喝過的茶杯與瓜子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