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暴荒野

直到尼莫沖好奶茶，塞了一杯到長辮少女手裡，她還是目不轉睛盯著他的臉說不出話。

聲音也和當初聽見的不一樣，更低沉成熟些許，但還是能感覺出和超英裝扮時的相似性，本人實際開口時是不讓人感到威脅的男中音，第一印象相當平靜溫和。

第一印象就是坑死人不償命的東西，還不如殺氣騰騰的制服比較寫實。

「妳要不要先用遙控器按暫停，等等倒回去，才不會錯過劇情。」捲髮睡衣青年好心建議。

魔女手忙腳亂捉起遙控器，一時卻不知怎麼操作，尼莫三兩下替她調回正確的時間軸定格，知道她現在一定沒辦法專心看電影了。

「等等，這樣不太對吧……」魔女灌了口大吉嶺奶茶企圖冷靜，嗯，很好喝，不愧是到了魔女地盤還要體驗新口味的奶茶狂魔，果然是專業的。

「哪兒不對？」尼莫明知故問。

「你怎麼可以隨便露臉？那個超英五大守則……」

「守則是給一般民眾用的。」尼莫毫不客氣地指出魔女的盲點。「這裡本來就是特定超英休息地點，妳也是無法任意行動的魔女，不過我的確是故意這麼做。」

「為什麼？」魔女果然更混亂了。

「將心比心，要一個女孩子，不管是魔力多麼危險的女孩子，跟蒙面武裝男人整天在孤島住在一起，這也太變態了！起碼讓妳知道我也有普通人身分，這是基本誠意。尼莫‧凱普頓，叫我尼莫就可以了，或叫KS也無所謂，名字只是代號，我不是什麼大人物，甚至還不是正式美國公民。」尼莫基於不想被當成變態以及脫掉制服的強烈怨念，不但劍走偏鋒還要開大絕。

「雖然安排救援計劃的是那些大國和格林集團，終究是我面對面勸妳答應來美國，關於妳的安頓問題，我認為自己有點責任，但我真的討厭整天穿著超英制服，妳也不是會在乎俗事的女生，所以，我要照平時生活習慣在這座島上停留一陣子，監督妳和米迦勒不出亂子。」睡衣青年亮出底線。

「其實我也對告發KS真面目沒興趣啦！根本就不知道能上哪去說！而且講出去對我又沒好處，我的命可是捏在你們手裡，既然你們承諾會給我更多自由和更好的生活，我犯啥跟自己過不去？」魔女實際地表態。

「米迦勒不會一直留在島上，世界其他地方需要他出手時他會離開，暫時得有人看著妳，但我和他說好，如果沒急事他要回來這裡住，以防萬一妳的魔力出問題或妳被敵人盯上有足夠強力的人手能應付。」尼莫挑了魔女最在意的重點解釋，看得出她非常不喜歡被一個強大到超乎想像的天使守護著。

既然尼莫能管住米迦勒，魔女變相有些尊敬他。

「哦……」魔女發出不知所措的聲音。

「妳有問題可以問，能回的我就回答。」尼莫不是大方，而是他從以前就更擔心天兵狀況外惹出的麻煩。

「你是哪國人？呃，我的意思不是國籍或出生地，你的母語種族算哪種？你會說中文，但又不像中國人，沒有我聽過的各地普通話腔調。」魔女不假思索地問出後，發現表達不夠好，趕緊補上解釋。

「台灣人，妳查我的名字或打世界首富加廚師的關鍵字就有新聞，論壇生活區就會轉貼一堆非超英類文章，孤星市八卦特別多，誰叫我被馬修‧格林拖下水當他朋友。不過事先說件新聞裡沒有的事，我還是非法難民時被毒打拷問到失憶了，基本上在美國算重新開始，新聞背景大多是假的，但超能力覺醒前我也沒啥足以分享的精彩人生，就是在餐館工作賺錢付房租。」光是吸血蚊事件就注定哪怕只是小廚師在超英論壇也有一席之地。尼莫指了指藏在髮叢裡的頭部傷疤，半真半假地說。

「世界首富查不出你的來歷，治不好你嗎？」魔女不是笨蛋。

「來歷嘛，一個也覺醒超能力的老朋友拜託馬修找到我，以前的我不是什麼好東西，可說是犯法專家，才會惹上那種心狠手辣的敵人，為了保護剩下的同伴，我拒絕恢復記憶，我現在的職業，普通親友愈少愈好。有像妳這樣的超能力者，將來出現讀心術完全不需要意外不是嗎？」尼莫不疾不徐地回應。

「噢，我明白了。」魔女聽完這段自述反而感覺對方親切多了，大概是KS承認自己也沒那麼「正常」，但他還是滿不在乎的樣子。不管KS犯了什麼法，他的攻擊對象肯定是壞蛋，從KS英雄事蹟和對待她的方式就能明顯感覺出來，魔女自己還殺人如麻呢！

「你和米迦勒會和我一起住多久？」魔女掙扎片刻，問出這個敏感問題。

「該多久就多久，畢竟妳是個無法控制自己能力的危險存在。這次救援計劃主導者馬修‧格林請求我支援米迦勒以及對妳的看護，我只好放下手邊所有工作，姑且就當度假。」尼莫直白的說。

長辮少女咬著下唇，她早就知道會是這種回答，KS已經是相對好的人選了，至少不是她沒見過的陌生人。這是她有記憶以來受過的最高禮遇，但被限制監視永遠不會是舒服的事。諷刺的是，現在將她隨便丟到美國哪個地方，她也不懂該怎麼活下去？缺乏生活常識的她能做什麼？乞討？賣淫？挨餓受凍？她受不了這個！雖說她是在更糟的地獄長大的，至少她的身體沒受過嚴重暴力傷害，她才是造成恐怖傷害甚至讓人自相殘殺的那個怪物。

說得不客氣一點，就算她想賣身，客人搞不好直接自爆，更糟的是跑去街上大屠殺。

KS沒說出口的部分魔女能懂，他們不可能讓輕易喜歡上魔女的女性超英來監督她，以抵抗力來說不夠可靠，霧鐘和沙拉曼達就被排除了，何況研究船上只是二軍，直接面對她的始終還是當初的救援任務成員。

「妳登記在中共文件上的名字似乎是假的，收養時家人為你取的名字已不可考，妳還記得自己最早叫什麼嗎？是否希望恢復本名？這牽涉到美國公民身分的各種作業工作。」尼莫想起一些文件作業細節，順口問道。

魔女是棄嬰，但要說她可能蘊藏多神奇的身世也未必，當時中國還是一胎化政策，新疆農村雖然有少數民族政策豁免可生二胎，但她可能是第三個或意外出生養不起的孩子，或是漢族幹部與親共頭人以金錢食物半哄半騙外加強取豪奪對當地貧困婦女得逞性慾的私生女。

男嬰還有機會，女嬰根本見不得光又沒用，只能說運氣夠好沒被殺掉賣掉而是讓缺孩子的人家撿去收養。

「媽媽要我承諾，永遠不說出自己的本名，所以你們還是照舊叫我魔女吧！這樣我才能時刻謹記自己有多危險，公民身分交給你們處理，我沒意見，本來也是我白賺的。」魔女說。

「看來石雲少將相信將來魔法或東方法術會成為現實，否則妳的本名其實沒有政治或任何利益價值。」尼莫評論道。

「反正除了媽媽外也沒人會喊我的漢名，真要承認一個名字我反而不習慣。」應該說魔女本來就不被允許和人正常相處，名字更是多餘的存在。

「在網路上你可以取自己喜歡的代號，或許日後就讓別人用那個代號稱呼妳，超英就是這樣。」尼莫建議。

「我正在考慮這種做法。」魔女覺得這樣做有意思許多。

「如果和異性們住同一棟屋子會讓妳尷尬，我就認妳當乾妹妹吧！順便當妳的監護人，純精神上，不具法律效力的關係。要不要把我當哥哥端看妳自己決定，我過去從沒認過親，網路遊戲沒有，現實更沒有，這是特殊情況。但答應的關係我會做到，不會讓妳受委屈的，誰欺負妳，我就站妳那邊替妳討回公道，就算對手是美國政府和其他超英也一樣。」尼莫抓抓捲髮做出石破天驚的發言。

昨晚尼莫就決定了，他要光明正大地穿睡衣喝奶茶，光明正大煮一堆美食或叫霍利送垃圾食物外賣，光明正大地玩電影馬拉松，魔女和米迦勒就在旁邊一起觀賞，看電影學語言和外國文化也算寓教於樂，頂多加上心得作業，之後果然一夜好眠。

「妳考慮考慮，今夜睡覺前給我答案，午餐我煮，其實我以前是廚師，到時順便示範島上食材和廚房功能給妳看。晚餐換妳負責。廚餘放堆肥桶，自己房間垃圾自己倒，戶外有小型焚化爐，也是為了不讓超英的生物跡證隨意流出。」尼莫直接進入家事安排階段。

魔女跌坐進沙發，歪靠著抱枕像是陷入爆炸中，完全化成灰了。

「還有問題嗎？沒有我就去書房，客廳給妳用。」

這句話頓時驚醒魔女，怎麼可能沒有？問題可多了！

「如……如果認你當乾哥哥，我要付出什麼代價？」魔女說話都結巴了。

尼莫歪著頭看她，又進入新一輪談判了，這回魔女仍然是那個被靈魂拷問的對象。

「剛到美國時，也有人像親人一樣照顧我，只是沒認乾親戚，但我在心裡把他們當成真正的親人。或許妳我不符合這種狀況，至少有個名義方便做事，妳在新世界不是舉目無親。不過，我這個人對教育和生存問題比較嚴格，因此我會督促妳運動和學習防身術，不能連逃跑還手的基本能力都沒有。」尼莫不假思索回答。

「就這樣？」

「怎麼可能？妳身上肌肉量太少了，既然要養身體，就順便練壯一點！」尼莫豎起食指繞了一圈，「這裡的高山湖和原始森林都是超英訓練場地，我和妳見過的超英有空都會來鍛鍊體能和技術。但湖心島是禁區，這點妳可以放心。」

「教育問題是？之前在石塔你們也說會找老師來教我。」

「但妳得先有基本學力，建議妳先自學同時透過電腦課程接觸有興趣的領域，問題不懂就問身邊的人或論壇網友，我希望過幾年妳能有社區大學或專科學歷，培養一技之長，就算不與人接觸，也可以找遠端接案工作試著自己掙錢生活。在石塔談判時，我代表格林集團答應最終給予妳融入社會的自由，所以妳必須學習達到放行標準。」尼莫的回答非常具體。

「如果標準只是隨你們喊開心怎麼辦？其實你們就是想把我一輩子關在島上！」魔女尖銳的問。

「妳認為自己的一輩子會有多長呢？」尼莫反問。

長辮少女忽然愣住，這個問題在她心底激起一陣古怪漣漪，尼莫接著說：「是了，妳不知道，我也不知道，就像我不確定格林集團、米迦勒和我能護妳多久一樣。」

「我會為妳優先安排一場女性超能力者安全講習課，由前專業掠奪人士親自上課，而且妳認識的超英朋友裡已經有受害人了，要是妳隨隨便便就被騙走綁架，不是殺人就是被殺，只是鬥獸，哪來的自由？美國有非常多隱藏身分行動的超能力者，裡面未必沒有剋妳的人，我就算一個，妳有危機意識了嗎？」尼莫盯著長辮少女，這次她看清他的眼睛了，雖然是茶水般的顏色，卻沒有溫暖的感覺。「隨便舉例，有個以『王國』為名的超能力者組織，他們企圖統治黑幫和地下經濟，和我們不是同路人，光是在孤星市就有超過四十名代表，換句話說，四十個不在乎殺人搶地盤的實戰派超能力者以及下屬人馬。」

長辮少女緩緩點了點頭，她立刻親身體驗尼莫說對教育和生存問題特別嚴格的意思了。

「落在中共手裡確實是妳的不幸，但我從來沒說美國很安全。身為超能力者，妳要『融入社會生活』就得加倍努力才行。好好考慮，拒絕也是可以的，其實我不是很喜歡麻煩事。」尼莫毫不掩飾真心話，就像他在上個世界從來沒把任何一隻浪貓帶回家養，如果哪天他斷炊生病或出意外無處可去，寵物就會是大麻煩。

尼莫端著奶茶進書房打算看些新聞醒醒腦再來準備午餐。

大概是煩惱太耗腦力，這幾天熬夜時間不比尼莫短，體力卻遠沒他好的魔女不自覺在沙發上睡著了，甚至連躲回客房的念頭都來不及產生就意識斷片睡得死死的。

魔女並未沉睡太久，淺眠少覺是她從小根深蒂固的反射性自保習慣，完全熟睡的三小時已經是破天荒了，結果尼莫說好要示範廚房功能的要求也跳過了，一份冒著熱氣的簡餐直接放在茶几上，她前所未有的飢腸轆轆。

白飯晶瑩，青菜炒肉絲裡滿滿的肉香，一顆攤得剛剛好的半熟荷包蛋，還有辣炒蜜汁小魚乾以及一碗蘿蔔湯，考慮到魔女食量不大，份量都不多，對啃了三天乾糧水果的魔女來說眼都亮了。

「廚房裡還有，吃完不夠自己再盛。」

「那你吃飽了嗎？」魔女小心翼翼地問。

「還沒，我先確定妳希望獨自用餐，還是要跟我一起吃？」尼莫問。

「一起吧！我也是懂點禮貌的。」魔女說。

捲髮青年嘴角泛起些許笑意，走去開放式廚房也盛了份餐飯，坐在單人沙發上，和魔女共用一個茶几。

吃完遲來的午餐後，魔女主動接下洗碗工作，她在石塔裡就是自己處理生活三餐，沒道理來到首富別墅反而變成大小姐，更何況尼莫的慷慨表現讓她不服輸的衝動更大了。她在尼莫走入書房前攔住他說：「我無法決定，這樣下去到煩惱到晚上睡覺前也沒有結果。」

「所以妳希望更多考慮時間？」

「不是。認你當義兄沒問題，但怎麼稱呼你，哪種我都覺得很怪！『尼莫哥哥』？『尼莫哥』？『哥哥』？『阿兄』？『Bro』？」

「……」尼莫沒想到是這種無厘頭的困擾，沉默了一會兒回答：「叫我尼莫即可，不用勉強，我也不太習慣跟人稱兄道弟。」馬修一直在媒體上認尼莫當弟弟，尼莫從來沒屈服承認過，口嗨是一回事，真正往來親近的人，尼莫在稱呼上反而嚴謹，比如他就從來沒喊過馬修的暱稱馬特，馬修也沒要求他喊。

根據世界首富說法，叫他馬特的人太多了，尼莫中規中矩的稱呼加上正式發音反而有種撒嬌感，讓他開心，不意外又收穫了尼莫的鐵拳。

「那我們要斬雞頭嗎？」魔女問。

尼莫發現魔女在漢族文化方面水準可能和馬修差不多。

「明天我做鹹水雞，細部分解時會順便斬一下，意思到就好。」尼莫決定哪天有空再好好教育魔女什麼叫「金蘭之交」和「換帖兄弟」的意思，就只是把名字寫在竹簡上的小事情。

「瞭解。」魔女不懂尼莫說的菜色是什麼，只知應該很好吃。

於是魔女繼續看電影，晚餐責任還是回到尼莫頭上，大事底定才意識到自己又熱血上頭承攬新責任的尼莫決定去書房反省，同時草擬魔女的體能和教育訓練計劃。

「哇噢～」馬修對湖心別墅一天內發生的世界奇觀只能用狀聲詞表示。

不是沒透過室內監視鏡頭追蹤情況發展，馬修還是覺得尼莫的行為和魔女配合反應太過超現實，決定先專心工作，等下班再回湖心別墅親眼確認不是在作夢。

※※※

作者的話：尼莫也有妹妹了，可喜可賀！不過他會像對親生妹妹一樣不講面子不打折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