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色蛋形運輸機器人將晚餐運回住處後,瑞梅克照例負責食物擺盤、準備飲料以及請室友入座用餐的工作。
瑞梅克將徐夜柏正在讀的論文集帶到餐桌上充當配菜,至少他確定異形話題不會影響徐夜柏胃口,搞不好還能幫他促進食慾。
徐夜柏洗手後在習慣位置坐下,瞄了眼瑞梅克特意拿過來的資料,顯然是要趁晚餐時交流相關話題,充分展現出瑞梅克是善用時間的效率至上主義。
如果是工作,他會想掐死這種上司。徐夜柏想。作為AB組合的室友,吃飯時間最容易拉近距離,否則以他和瑞梅克的情況,一不小心談話就會變成下對上報告,然後用最短時間結束。
情報局長放話有心學習生育知識,徐夜柏懷疑他哪來的時間?光本業調查各種陰謀危機事件都不夠用了,還不如徐夜柏藉著閒聊直接灌輸,他們總是要對話的,直接把實用知識加入「早日混熟以強化資訊素補充之社交大作戰」更划算。
徐夜柏盯著解除大半束縛,只剩下襯衫長褲的金髮Alpha,衣領微開,換成其他上班族回家脫到剩條內褲都不稀奇,考慮到Beta室友觀感,瑞梅克正努力保持端莊。
不幸的是,徐夜柏始終無法接受瑞梅克這個高大又危險的特殊生物。別太注意本人了,否則胃又有些翻攪。
Beta會因為血緣、多年習慣和親密度減少對Alpha資訊素的排斥,這是徐夜柏對瑞梅克陳述過的自我認知,他在上健康教育課時可是很認真,擔任娛樂小說編輯時又被科普更多性別冷知識,可惜這些冷知識和私設徹底混淆常常害他感到混亂,記住很多內容這點確實不假。
血緣部分,小租戶勉強算,目前徐夜柏和代孕胎兒共享身體循環,理論上他能接受胎兒生父資訊素,不至於引起代謝紊亂和自身資訊素異常等等AB交往常見生理傷害,實際是他的身體短期適應不了。接觸瑞梅克之前,徐夜柏從未攝入AO資訊素也是主因,這就跟藥物一樣,身體經常感受刺激便能形成抗性,但無法避免副作用。
多年習慣這點確定行不通,胎兒當下就需要親源資訊素,徐夜柏只能硬著頭皮吸收多少算多少,透過同處一室時的自然呼吸、肢體相碰和少許肌膚接觸,差不多只是用濕棉球潤潤唇的程度,幸好瑞梅克沒強迫他,反正強迫也沒用,最後只剩下在親密度下工夫。
Beta哪怕對Alpha的親密佔有心甘情願甚至享受其中,現實裡也是不斷累積生理傷害,同樣情況還有AA組合一起陪跑。
親密關係裡本來就可能伴隨各式各樣傷害,如冷暴力乃至各種形式的肉體施暴,這點在AO伴侶間也屬常見情況,無法以此為理由事先限制特定性別不可結合,此外多元交往本來就是地外純種基本政策,混血後裔們當然不想走倒退路。
不是沒有打著優生學名義迫害AO的政權,受害者遇到這類情況最佳自救方式往往是向希瓦共和國尋求庇護並移民成功。漸漸地不太有激進政權敢玩性別隔離這套了,不僅造成AO人口快速流失,連帶下一代優勢性別出生率更加慘淡,只剩民間偏激團體掀不起風浪。
簡單粗暴點形容,大家都追求一個爽字,同意後果自負。理論上所有性別組合都能選擇柏拉圖關係,資訊素傷害無法成為AO和Beta之間隔離理由,Beta又是能生育的最大族群,沒有標記和婚姻束縛時交際往來更自由,提高生育率是希瓦共和國不變優先政策,由Beta當主力當然沒問題,現實的確如此。
這些只是基本人權。青春期時幾乎每個Beta都曾幻想過跟高大威猛的Alpha或貌美浪漫的Omega相戀,那時徐夜柏就已經看透真相。查詢婚姻和生育統計一目了然,循天性結合還是最大宗,Beta多和Beta在一起,AO優先選擇都是彼此,生理障礙本來就是天塹,不需要法律畫蛇添足,反而容易激起民眾逆反心態。
只要提出正式婚姻關係證明伴侶無法滿足生理需求,發情期到了都能去醫院接受專業醫療服務,都和平曆幾年了,大國在內政管理上當然有對應制度,端看人們願不願意走合法救濟而已。
說真的,OO組合也沒那麼多事,毛病都出在Alpha的資訊素和攻擊性上。徐夜柏思及此忍不住瞪了瑞梅克一眼。
「為什麼瞪我?」金髮Alpha無辜問。
「忽然發現你是六種性別的單身公害。」以瑞梅克為原型的作品們不知荼毒多少心靈,徐夜柏也是幫兇。
「我的確是啊!」瑞梅克不要臉地承認了。
這段時間以來徐夜柏知道瑞梅克總要盯著他先動筷,好確認他的口味,於是挾了塊壽司開吃。
兩人吃飯速度就像龜兔賽跑,不搭配話題很難正常共餐,徐夜柏著實不想小鳥進食,奈何身體不允許。換成過去暈車時他還能清空腸胃,等身體休息後重新感到飢餓再一口氣補回來,禁食一整天只喝飲料稀鬆平常,現在為了小租戶他無法這麼做。
「《寄生蟲入侵對懷孕胚胎之影響及治療考究》你不是說要看實用知識嗎?結果對這篇恐怖科幻小說特別著迷?『寄生蟲』在地球上已經絕跡兩百年,這本論文集出版時間更超過六十年,當初選這個題目的人應該去當歷史學家才是。」瑞梅克選擇用吐槽開場,逗小Beta反駁。
「能收錄在這本的都是正經論文好唄?至少比許多哲學論文有料,是過去的真實臨床病例沒錯,觀點和細節都很刺激。另外,能維持讀者興趣就是寶貴實用價值,這篇寄生蟲論文堪稱整本之最。」徐夜柏果然立刻捍衛癖好。
外星人剛到地球時的主要困擾是,地球環境被人類搞得很不宜居,數種有害生物混在星艦裡也一並進入地球,擅長躲在人群裡偷偷繁衍,尤其是某種被稱為「寄生蟲」的擬態類異形,成蟲戰鬥力甚至能殺害強盛期的地外純種,過去就是難以發現根除的重大威脅,相當於人類社會裡的連續殺人魔。
此外,寄生蟲是最著名也是被研究最詳細的外星異形,不只是地外純種的敵人,包括地球人和混血後代也一直在追獵它們,最後寄生蟲才會消聲匿跡。
當時沒有資訊素的地球人天生具備「恐怖谷效應和恐懼天敵的遠古本能」,能輕易辨識出被取代的感染者,習慣靠資訊素交流又對個體互動不敏感的外星人容易被鑽空子,寄生蟲反而成為雙方化解仇恨和平共存的關鍵,最早一批混血後代幾乎都是出自組隊追捕寄生蟲時意外陷入情網的外星-地球搭擋。
「寄生蟲吃地外純種也吃人,吃完再變成犧牲者的樣子,從裡到外徹底取代,透過攝食才能取得完整模擬資料,換言之,完全吃光。」徐夜柏說。「因此被入侵卻存活的病例非常稀少,得看醫生的刀夠不夠快。」
「確實。Ash,說說寄生蟲的特性吧!我想知道你到底了解多少?」Alpha對Beta發起挑戰。
「寄生蟲模擬人形時,必須連人類生理系統一並模仿運作,反應才能達到完美寫實,比如出汗流淚血液等分泌物成分和分布方式,這種擬態非常消耗能量,能量用盡寄生蟲就會休眠甚至死亡。換言之變人時寄生蟲很脆弱,卻無跡可循,瞄準人形寄生蟲給予致命傷,不變形自保就會被重創到無法行動然後遭人類銷毀,雖說變成人類構造,但那個身體本身就是寄生蟲本體,把握人類模式偷襲本來就是剿滅寄生蟲的技巧。最好選擇容易辨識的外傷,避免其體內暗中修復後靠演技混過去。」徐夜柏行雲流水回答,類似知識描述他一本稿子閱加校約十次,重複累積看過的次數少說數百次。
黑褐髮青年追加說明,漏網之魚也是常見橋段。「到醫院就瞞不住了,但在這之前寄生蟲就會逃跑並吃人療傷,然後換一套身份長相,肢解放血和焚燒公認是最佳方法,原理是分離或破壞盡可能多的寄生蟲本體細胞。」
「我現在十分好奇你記得這麼清楚的原因,這是軍官級程度了,和異形戰鬥是軍隊任務,通常只有軍人及學者會鑽研這方面學問。」
「你忘了還有創作者和發燒友,寄生蟲可是熱門大宗題材。我老家蔓島跟現代流行絕緣,小學時代大家都在聊異形故事和古典作品,往後升學到不同學校,班上至少遇得到一個同好。」
「隔行如隔山,聽你這麼一說,已經學過的教科書內容變得更有趣了。」瑞梅克趁徐夜柏說話時吃完兩塊壽司讚道。
「地外純種與地球人之間從彼此排斥誤會到冒險互助然後萌生愛意的古代背景題材中,寄生蟲是絕對不能缺席的危機要素,就跟潤滑劑一樣!跨種族戀情的潤滑劑!甚至把寄生蟲寫成主角的都有!」身為娛樂小說編輯不可不會的基本功,萬一沒幫犯低級錯誤的作者訂正捉蟲,導致讀者出戲,徐夜柏早被炒魷魚了,哪還能混成老鳥?自創異形就算了,拿寄生蟲當題材亂寫,出版社會遭圈外愛好者抗議批鬥,就算搞私設也得在作品中慎重備註正確知識,這部分是害徐夜柏經常加班的罪魁禍首。
「你的少年興趣在工作中派上用場了,可喜可賀。」小說編輯這個職業再次讓瑞梅克大開眼界。
「至於你當成小說的這篇論文,我懷孕中特別有感。胎兒發現寄生蟲入侵孕體,本能想脫離威脅,胎衣尚未發育成熟,無法和孕囊分離,資訊素瘋狂紊亂加上寄生蟲的急迫威脅往往造成孕體休克快速死亡,唯一急救方式是及時以外科手術將胎兒連同孕囊一起剝離,極少數早產案例因此正常存活,孕體當然是沒救了。」徐夜柏快速作出重點總結。
「寄生蟲學到入侵妊娠中的獵物是做白工,反而容易暴露,後來相關受害記錄就不多見了。換句話說,唯有懷孕的人確定不是寄生蟲。」瑞梅克也秀了一手相關知識。
「瞧,這不就讓我開心了嗎?」徐夜柏說。
「你在開心什麼?不取代還是能當成食物,來,跟我重複一次,吃人的--異形!」瑞梅克沒好氣道。
「我不能忍受異形頂著自己或親友的臉犯案,無論是已絕跡的寄生蟲,還是現在將來可能出現類似生態的新品種異形。每當網路上寄生蟲愛好者開的討論帖出現來搗亂嘲笑的白目時,我都會去筆戰,他們沒想過類似生物威脅嗎?算滅絕論正確好了,在地球絕跡不代表外太空也絕跡,本來寄生蟲就是外來種。像你說的,軍隊還在預防這個威脅。」徐夜柏不以為然。
「我得告訴你一個不幸消息,我國軍隊裡不把寄生蟲當威脅的人愈來愈多了,幸好大部分軍隊高層和現任總理還是保守強硬派,他們去世的祖父母輩可能接觸過活生生的寄生蟲,或者家族裡有寄生蟲受害者,時間沒久到被遺忘。」
「和平自然是好事,不然寄生蟲研究在民間就不會是一種興趣和娛樂題材,而是災難了。」Beta持平道。
「和平到國會裡有人想把寄生蟲檢測機構汰除,我當議員時四年就擋了四次提案,不過軍系議員大都會阻止就是。」瑞梅克當然要趁機宣揚政績爭取小Beta的好感。
「兩百年沒收穫的檢測機構,怪不得被當成冗員。我支持留存,記得斷斷續續都有通過測試的無辜案例,總比在那邊吵半天有沒有被寄生取代製造恐慌要好,多虧娛樂產業推廣,民眾還是記得寄生蟲這種異形曾經存在且非常危險。」徐夜柏表明立場。
「這個議題上我可說靠臉打敗人權團體,他們主要是被誣告的嫌疑犯後代,情有可原,但目前國家不打算額外給予更多賠償金。當初外星人科技如此先進,依然杜絕不了寄生蟲威脅,主因是無法從基因檢測鑑別寄生蟲,這種異形能完全模擬地外純種,誣告他人是寄生蟲處罰頗重,沒收全部財產坐牢十年以上,這條法律迄今有效。走到測驗這一步前檢察官必須上呈其他證據,法官才會核准嫌疑犯移送檢驗機構,因為方法非常殘忍。
「對寄生蟲進行細菌感染、傳染病和毒物測試精準度極差,他們能在補食獵物時學習到人體受傷中毒和罹病反應。寄生蟲智力相當高,一取代目標成功就會開始研究所有可能造成生存威脅因素,地外純種和人類辛苦累積的寄生蟲知識和辨識方式等於它們的學齡教材,寄生蟲甚至會綁架活人練習各種外來傷害反應,有效測試必須從寄生蟲無法偽裝的天性著手。」瑞梅克見徐夜柏滿臉期待,大方滿足小Beta好奇心。從網路和資料上得到情報,和官方當面證實感覺當然不一樣。
「雖然我也知道一點,能跟你再核對一次寄生蟲檢驗方法嗎?」徐夜柏認為瑞梅克不是平白無故提起寄生蟲檢測機構,他的地位與職務經歷鐵定清楚許多一般民眾不知道的細節內幕,或許不到機密,但政府不會主動告訴人民。
「實務上是抓現行犯,官方鑑定方法有監禁中誘導寄生蟲變形、致命傷、切割樣本觀察--不完全可靠,亞成年寄生蟲部分擬態脫離本體還能保持一年以上的『自然狀態』,檢測機構會定期改變切割測試樣本存放環境,觀察變化是否合理,萬一這些細項都通過了,便在一年屆滿時進行腐爛實驗,中間證物被掉包風險太高,還有生育能力測試。等於實際上無辜的嫌疑犯要經過各種常規測試與一項關鍵性檢查,有的檢查方式會限制自由至少一年。真正的寄生蟲,尤其是幼體,在各種引誘下撐不了太久,只要一失控就容易變形暴力化,然而亞成年之後的個體非常厲害,能持續數十年模仿人類的生老病死。」
光是切割測試本身就足以證明寄生蟲擬態能力多麼匪夷所思,不能怪檢測機構拉長觀察期,能躲過漫長觀察期的成熟寄生蟲,一頭就足以造成巨大災害,大寄生蟲很少單獨行動,觀察期間則是調查單位鎖定該寄生蟲與其他同類或人類協作者關係網的良機,直到證明無辜前都具備誘餌價值。
這部分瑞梅克沒說。一年觀察期不只是客觀檢測條件,更包括人為調查需要,尤其兩百年前堆積如山的寄生蟲事件疑雲,許多案件徵兆僅有失蹤人口,以瑞梅克所在的情報局來說,他們還嫌一年太短,直到現在依舊年年都有寄生蟲警報進來,具有高度嫌疑的案例,瑞梅克照樣得派探員去證偽,若不是誤報,世界就要大亂了。
「生育能力?」這個徐夜柏倒是沒聽過,八成又是被政治正確取消的違禁知識。
「你已從那篇論文中讀到寄生蟲對胚胎的致命影響,人類胎兒對寄生蟲是最敏感的存在,寄生蟲就算能複製基因也無法和古地球人繁衍,新人類亦同,假設某人被誣告為寄生蟲嫌疑犯,其伴侶自願和他發生性行為後成功受孕,謠言不攻自破。萬一嫌疑犯真是寄生蟲,不就多害了一個人?」瑞梅克說完自己搖了搖頭,表示這種檢查方式實在很囧。
「人工受孕不行嗎?」正在代孕的Beta馬上聯想到還有更快捷的做法。
「一樣有樣本調包風險,畢竟這種異形最擅長滲透,曾出現寄生蟲因此逃跑的例子,人工受孕測試後來被排除了。再者只能測精子,不管嫌疑犯性向,要求對方懷孕證明清白這太超過了。Alpha生理上辦不到,Omega身心無法承受可能精神失常或自殺,不是說Beta就沒關係,他們受孕機率不定,這不是靠意志力就能辦到的事,除非當事者強烈自願要求懷孕且成功,讓嫌疑犯懷孕實在稱不上正當測試還很沒效率。」瑞梅克補充寄生蟲檢測機構受爭議之處,檢查方式跟不上時代是事實,目前剩餘價值似乎只剩下持續刷新寄生蟲絕跡時間記錄。
「性向一般的Omega怎麼辦?」徐夜柏光想就覺得難受。
「寄生蟲誣告罪最低十年以上,最高無期徒刑,有腦子都知道Omega在寄生蟲測試中最弱勢,你誣告Omega刑期保證兩倍起跳,其中還是有操作空間,花錢找人假裝伴侶一起被限制同居代孕。隔離機構提供輔助工具,不必親自完成性行為,卻得從頭到尾待在一起,伴侶現場接受懷孕檢查。Omega通常選切割測試,起碼要截一根手指或單片耳朵當樣本,Beta和Alpha有些會挑戰致命傷測試,反正政府包治到好,治不好也有巨額賠償。」
瑞梅克言外之意,徐夜柏同樣清楚,這些測試相當磨損自尊,拘禁觀察期間毫無隱私尊嚴可言,當事人就算證明清白也得脫去一層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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