韻真醒來後發現她躺在自己的房間裡,校園大戰後她原本以為再也不會回來的地方。

 

黑家殭屍的窩免不了遭道門翻查,短少許多東西,出乎韻真意料,保留下來的物品都好端端放在原位,韻真猜想一定是司徒燭華替她擺回去,他看起來就像會做這種事。

 

司徒燭華坐在書桌前,已經梳洗過,一身整潔清爽,這次他自動自發找了韻真手縫的單衣來穿,只是尺寸略小。

 

「傷口呢?有沒有好好處理?挽起袖子給我看!」韻真還無法起身。

 

司徒燭華慢吞吞地滿足她的要求。

 

「沒縫合?」

 

「我和天心派拿了傷藥,以我的程度既然近期不打算再戰鬥,縫合反而多此一舉。」雖然傷及神經,好好將養也能完全復原。

 

韻真不懂高階修道者的自癒醫學,既然司徒燭華認為他的方式較好,她也無從置喙,反正他受的不是致命傷。

 

她再度試著抬頭,雖然不像在真魔巢穴那樣全身感覺消失,但全身關節還是像被灌了水泥。

 

「我替妳清潔過傷口,要如何聯絡黑家監院?」

 

「師尊暫時不露面,這點傷我不打算麻煩她。你也知道,殭屍的萬能藥就那麼一種,雖然自從吃了你的金丹後我就沒再吃人,但不是因為顧慮你,怎麼說呢?有種不上不下的感覺,好像沒那麼需要人肉。」韻真看著天花板自我剖白:「以前新人訓練也會強迫殭屍吃人肉,剛開始心理排斥都很強,否則殭屍一聞到血腥就飢餓,但我有段時間沒食慾了。」

 

「顯然妳透支自己的力量,才會差點完蛋。」司徒燭華走到床邊俯瞰她。

 

「你說得沒錯,但我只能盡力。」韻真從不後悔。

 

「把修道者的黑名單給我,不然就選操屍者那一派,叫他們捐幾隻手腳來當罰金。」司徒燭華說。

 

韻真一臉荒謬地瞪著他,半晌才乾澀地拒絕:「明虛子,不要背離你的正道,就算你覺得沒錯的事,也不一定是對的。殭屍和道士立場永遠不會相同,你不適合也不喜歡以怨報怨,那就別做。」

 

她不是想扮演好人才勸止他,韻真不會因司徒燭華立場鬆動而開心,反倒擔心好不容易談得來的道士因同情或信賴受黑家殭屍影響,最後活得亂七八糟,也許守住各自的底線更能延續這段交情。

 

「那麼妳得自行好起來了。」

 

「我應該還是可以消化一點金丹的力量,只是要有足夠的時間和安靜環境。如果你覺得我的傷口難看,姑且先縫起來也行。」韻真不確定地說,依舊覺得金丹是時靈時不靈的不穩定炸彈。

 

「不用了,接下來妳專心修煉療傷,我替妳護法。」

 

「欸?」

 

「三峽封鎖區目前大多是我們的人駐守,但既然魔槍在此,有些修道者始終不接受殭屍,行動不便的妳還是不安全。」司徒燭華道。

 

中理大學廢墟連同周邊地帶已被劃為長期禁區,遊走其中的幾乎都是修道者,除此之外還有少許非人和臺灣當局匆匆忙忙建立的特殊機構,性質大抵是處理恐怖攻擊和超自然事務。

 

司徒燭華靜靜凝視她一會兒,抱胸坐在床緣。

 

韻真驟然想起李玉女那句打趣的話──「或許司徒燭華正在等適當的告白時機!」

 

「既然我們是『朋友』,那就不客氣了!之後我再幫你做點事回報。」韻真決定先下手為強!

 

司徒燭華目光閃了閃,也不知他有無聽懂弦外之音,或者本來就沒其他意思,但撇開他身上固有謎題不談,韻真對他的性格特色卻打從一開始就有所理解,之後的相處只是讓她更確定,司徒燭華屬於那種人際關係淡漠,只會把感情信賴放在少數人身上的類型。

 

照顧過許多黑家人的韻真其實對這類外冷內熱的性情不陌生,尤其她在教育剛甦醒的黑家人總是相當嚴厲,不少是一開始交惡,後來懂了韻真的苦心反過來依賴討好她的後輩。

 

即使其他師兄師姊也很親切厲害,但總是有人「只要韻真一個」,這種心情韻真何嘗不懂,作為一無所有的死人,想要建立有意義的獨佔關係實屬自然。

 

有些後輩將這種渴望賦以愛情之名向韻真告白,韻真就會直接拜託師尊調派其他人手來帶領這些後輩,甚至將他們安排到無法輕易看見韻真的地方,直到後輩建立自己的生活和人脈,只想依賴韻真的衝動淡化為止。

 

最大的原因是,他們不懂韻真對師尊的崇愛,她對黑家的完全奉獻,即使同為黑家人,大多數同伴在誡律之外也有形形色色的自私自利,但韻真已經沒有足夠心思和時間將自己許給特定的某個人了。

 

對於司徒燭華,她也一眼看穿他是生存重於生活的獨行俠,更別說還是走到修行者顛峰的純正處子,後來從各處管道得知司徒燭華的生平,孤兒、單傳弟子、長年隱居,換句話說,這個男人根本沒有女性經驗,一路走來也很孤獨。

 

司徒燭華不惜違反原則利用金丹強迫她入睡的行為,韻真豁然明白,原來他也有獨佔慾。

 

在他們活著的時代,男女之間沒有對等友誼概念,最接近的大概只剩夫婦之義,司徒燭華能信任甚至喜歡她這個殭屍,韻真固然高興,但不苟同他一時衝動加上缺乏異性相處經驗就認為男女之間的欣賞信賴只能導向愛情這種狹隘關係。

 

退一萬步說,為何不能是戰友同袍?反正又是因為韻真是女人,就算他們從敵對到合作,一起渡過許多難關,她的重要性還是得擺在傳統位置,海邊那個吻大概是他潛意識認為女人雖然不能當知己,但是當戀人也同樣特別的簡單解。

 

至於後續沒其他動作,則是司徒燭華自己也知道,找她當戀愛對象到底還是太勉強,韻真體貼地不打算追究,畢竟她懂男人這種拿捏不定的尷尬。

 

韻真就不信要是璇璣受傷不能動,司徒燭華會弄昏他再把人抱回去,頂多扛人一邊討論戰情一邊趕路,就算理由可能是心疼啦為妳好之類,剝掉那層廢話結果還不是性別歧視!

 

他在天心派的部份表現得相當放任,雖然義不容辭幫忙,但也沒到把屎把尿的境界,司徒燭華對韻真愈來愈瑣碎的關注和親密碰觸讓她從懷疑到相信,他的確是將她當成特別的人,但這種老梗的「特別」讓她有點煩!

 

爽快地當她的義子不就解決了!韻真保證這絕對是一對一的獨佔關係,偏偏道士又拉不下臉!

 

「朋友嗎……」司徒燭華近乎無聲地重覆那兩個字。

 

他沒提出任何意見,只是用令人發毛的專注眼神繼續盯著韻真。

 

「妳的畢業證書都放哪兒去了?」

 

算他識相改變話題,韻真鬆了口氣答道:「交給師尊可以換零用錢。」

 

「很實用。妳大概還有多久才能動?」

 

「不確定,我在努力了。」韻真以為他另有計劃。

 

「我是擔心妳的盥洗問題。」

 

一身狼狽的韻真在收拾得整整齊齊的房間裡相當突兀,平常愛乾淨的她現在卻連翻身都做不到,經司徒燭華一提,的確是個難題。

 

驚覺司徒燭華的目光正在她身上游移,韻真悚然一驚,等等,男女有別也沒什麼不好!

 

「想都不要想!找個看護來就好。」

 

「萬一敵人趁機混入?也可能牽連無辜醫護。」

 

他現在討價還價有何企圖?韻真磨了磨牙齒。

 

「那就問沐琪要不要來幫忙,其他女道也甭找了,我不認識。別給人留個話柄說你挾威勉強別人服侍殭屍,我也不想欠其他修道者人情。」

 

「不怕她對妳不利?」司徒燭華問。

 

「是她的話沒啥好怕,反正你也會守在門外。再說,我應該將望朔的情況告訴她,這小妮子被望朔的名義拐下水,落得今天這番處境,倘若她知道望朔本人還存在,或許聊堪安慰。」她懂為某個人赴死的心情。

 

仔細想想,說不定沐琪真是可造之材,遭沐霖利用玩弄卻從魔手中倖存,天人轉世的道士也將她帶在身邊磨練,短時間內改變相當顯著。

 

活人不像殭屍有百年時間破棺,傷口還沒痊癒就被迫得快速成長,太爺都不計較了,她還跟一個小女孩計較啥?

 

「那就如此辦,我馬上叫她過來。」

 

「我是拜託你『問』她,你哪來的根據覺得沐琪會隨傳隨到?」韻真隱約感覺事情不單純。

 

「萬一璇璣提前陣亡,他希望我當沐琪的監護人,我答應了。」

 

「感覺有點複雜。」韻真說。

 

「他求個心安罷了,天人會有這種念頭也挺有趣,倘若沐琪後來又孤苦零丁,讓天心派收留她也未嘗不可,但我看那個女孩未必領情,有個尊長身分方便下命令。」司徒燭華道。

 

「總之你們談妥就好。」

 

「韻真。」

 

「什麼事?」

 

「金丹到底還是我的一部分,妳如果不想被我影響就早日吸收金丹納為己用,妳有三年的時間可以挑戰。」司徒燭華道。

 

「……知道啦!你有完沒完!」

 

韻真終於惱羞成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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