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名養蠱者生得如何?是男是女?」韻真為了殲滅不自在,有些粗魯地詢問司徒燭華。

 

雖然說要比賽,這個正派道士總不會拿人命當賭注,故意隱瞞有利情報。

 

「我沒看到對方的模樣,但倘若那輛廂型車載滿乘客,蠱人數量大約在八人左右。」車窗加了隔熱貼紙,司徒燭華只能從車輛吃重的行駛狀態猜測。

 

「我和一個蠱人交過手。」

 

「被下蠱的人活著還是死了?」韻真急問。

 

「一半一半。」

 

「怎麼回事?」

 

「生理機能還沒死透,精魂已被抽走了,就算服解蠱藥,身體也無法承受,橫豎是死,不過是被元兇操控的行屍走魄。」蠱毒的確不是司徒燭華的長項,勉能自保而已,他將蠱人綁在王泰照的土地祠柱子上,委託臺東天心派的長老往私交圈子發個公告,看是否有研究蠱術的專人願意來處理。

 

接著也只能拜託福德正神先看著落單蠱人,免得養蠱者又催動蠱蟲逃脫調查。

 

「今日午後進入學校的生人都有可能是養蠱者。」司徒燭華道。

 

韻真冷不防想起不久前擦肩而過的五彩麗人。

 

「有沒有可能是個女人?蠱主需每日祭祀蠱種,蠱喜食五色錦,為防蠱蟲斷食暴動危及自身,將蠱好食之物穿在身上?」韻真暗責自己大意。

 

「那名可疑女子目前在哪?」司徒燭華問。

 

「不知道,我在行政大樓遇到她,之後發生一點事被拖住了,現在不知那人走到哪?」韻真也顧不得司徒燭華在旁,趕緊聯絡黑家人協尋五彩麗人。

 

她回過神來,才發現司徒燭華正在一邊看著。

 

「幹嘛?這不算作弊吧?是我跟你比不是黑家跟你比!我那邊也需要提防蠱毒!」她這個作師姊的如果沒立刻通報大批蠱蟲進入校園,其他人鐵定會恨她一輩子!

 

那種東西可是比蟑螂老鼠都要噁心千萬倍!

 

「沒事。」司徒燭華覺得她的反應有點大。

 

之前那個溫婉的沈韻真應該也不是假裝,但沒有這個動不動就發小脾氣的沈韻真活潑(那顆石頭的確是不輕),他還以為殭屍是更死氣沉沉的存在。

 

「養蠱者既然製造蠱人,表示她不會輕易現身打頭陣。」司徒燭華說出顯而易見的事實。

 

「自牆邊開始拆,總能打到頭。」韻真本意就是一網打盡,小卒先清掉省得傷亡擴大,沒啥不好。

 

跟司徒燭華一同守男宿,還能順便監看他的動靜,若是師弟妹有了消息她再殺去找那養蠱者麻煩,真是一石三鳥。

 

司徒燭華低頭看了看她,像一隻凝視漁火的馴靜夜鷺,黑暗中仍能隱約看見她珍珠色澤的輪廓,似笑非笑的表情。

 

絕不殺無辜之人,更不動處子之身。沈韻真這麼說過。

 

但只有這樣而已嗎?

 

「來了,你在發呆嗎?」韻真轉頭才看見他還在看自己。

 

毛毛的,司徒燭華該不會正在觀察弱點,想趁機偷襲撂倒她吧?

 

韻真決定不能因為這個資深道士童叟無欺的模樣就掉以輕心。

 

一個搖搖晃晃的人影正從坡下沿著路邊接近男宿。

 

「你怎麼抓住之前的蠱人?」

 

「妳是在請教我?」司徒燭華反問。

 

不能生氣,跟個兩百歲未滿的小孩子嘔氣有失堂堂殭屍體面。韻真深呼吸。

 

「我告訴你們不少情報了。」

 

「也是。用硃砂封符與浸過硫磺的繩子,當妖怪捉。」

 

蠱人是受害者,雖然是廢人了,韻真還是不能殺,對手換成養蠱者又另當別論,當然韻真看見地雷也不會笨到去踩,蠱人就是塞滿蠱毒的人形地雷。

 

「既然你捉過一個蠱人,多捉幾個也沒差,交給你了。」韻真拍了下司徒燭華後背。

 

由於韻真的動作太自然,又不帶任何惡意,他一時竟未想要閃避。

 

……是被小瞧了嗎?

 

司徒燭華終於發現違和感出在哪兒了,沈韻真一直都沒把天心派道士當成敵人,不只她,黑家人的態度也差不多。

 

「我對蠱人下手很難控制輕重,反正你還是想要活口,就算是植物人,家屬也會感激涕零,那就給你處理。」韻真只要具有情報價值的養蠱者就好了,她的刺刀上有黑太爺親手雕刻的符篆,專門破魔誅邪,也能剋殺對殭屍而言棘手的無形敵人,以彌補韻真法術不足的弱點。

 

韻真瞄準的是養蠱者身上的蠱種,雖然殭屍拿著道士夢寐以求的神兵利器是很荒謬,但走漏風聲後冒出來的大批奪寶者就不好笑了,非到必要時刻出手,絕不露兵器招搖,通常拳腳也夠使了。

 

這次換韻真瞥了司徒燭華一眼。

 

真正有些本事的修道人對金銀財寶不希罕,此話不假,然而神兵利器貪不貪?韻真就沒把握了,但她經常看見一群道士──特別是男道──為不怎麼樣的破骨董打得你死我活也是真的。

 

黑太爺曾經是人間少數能製器的天才道士,這種才能即使在古代也是鳳毛麟角,變成殭屍後,黑守鱗的作品就由黑家人獨享了,讓許多道士氣到吐血。

 

蠱人已經走到三十步外,司徒燭華向前迎戰。

 

「若有學生不慎靠近,攔著。」他也不推拖。

 

韻真於是抱胸看他如何對付蠱人。

 

蠱人一見司徒燭華,像打了十幾管興奮劑似,渾身顫抖。

 

站在下風,摀住口鼻也沒用。韻真額際青筋跳了跳。

 

明虛子倒清楚他的本錢有多誘人!就是要那養蠱者衝著他來。

 

蠱人再度劇烈地抽搐幾下,趴臥地面,從七竅中湧出色彩斑斕的大小毒蛇,韻真感覺幾尾蠱蛇往她這邊爬來,這是蠱毒混合倒楣犧牲者氣血變化出的妖物,並非真蛇,但一入毫無防備的人體,就能將人體內所有壞性死根全挑起。

 

區區一個感冒加上中蠱就必死無疑。

 

司徒燭華甩出雷鞭護體,走向蠱人,韻真則運氣於腳下啪嚓一聲踩碎蠱蛇。

 

別忘了她可是修煉中的殭屍,怪力和武術只是基礎,黑家殭屍誰沒有大怒大恨的冤屈?因此可說是戾氣沖天,比這種軟趴趴的妖氣要剛狠多了,以氣壓氣,對這種速成蠱毒還是挺有效的,就跟司徒燭華用雷鞭打散蠱蛇的原理類似。

 

但這些蠱蛇太虛了,少了蠱最駭人的那一點實體變化,幾乎只是妖氣影子。

 

不惜綁架活人也要練出來的蠱,總該有點樣子。韻真如此懷疑。

 

活物在蠱人體內順著督脈往上爬,後頸處皮膚下方隆起蠕動,皮肉綻開,撐出碗口大的傷,卻不見血,某種看不見的生物正撐開傷口,血肉模糊,極為噁心。

 

「司徒燭華!」韻真喊了一聲。

 

她雖然看不見,但能感覺有條大的鑽出來了,與小蛇截然不同。

 

司徒燭華卻看得清清楚楚,從蠱人後頸鑽出一條大蛇,蛇有兩尾,頭部卻是一張絕美的女人臉孔。

 

那條美人蛇蠱散發出強烈的陰氣,一旦蛇尾離開蠱人後頸,傷口立刻湧出大量腐臭綠膿,蠱人像頸椎與內臟都融化般,軀幹扁了一半。

 

任誰也看得出絕對沒救了。

 

司徒燭華終於現出怒容。

 

「此人甚佳,可以作吾美餐。」蠱開口說話。

 

美人蛇蠱遊向司徒燭華,吃了一記雷鞭,痛聲嘶叫,轉頭看見一旁觀戰的韻真,忽然捨司徒燭華飛向她。

 

韻真一顫,立刻拔刀在手。

 

「是妳!」當年逼得他不得不出竅奪舍的黑家殭屍之一,叫沈韻真的女人,當年見她溫潤好欺並未放在心上,卻重重栽了個跟頭。

 

似曾相似的陰風氣味,韻真猛然想起來在哪兒遭遇過。

 

「自稱金龍真人的妖孽!果然是你!」只有聲音和若隱若現的殘影,卻已足夠韻真辨認出養蠱者的神識寄生在美人蛇蠱中,控制以活人餵養出來的子蠱。

 

韻真不再遲疑,用力誅殺美人蛇蠱,一道焦灼力量從後方襲來,韻真本能閃開,雷鞭正中蛇身,她趁機一刀刺入蠱面,美人蛇蠱尖叫化為膿水。

 

韻真斜眼看向負手而立一派朗月山風的明虛子。

 

很難讓人不去聯想那一鞭跟韻真朝他丟石頭的關係。

 

司徒燭華踱過來看地上那攤膿血,又瞧瞧恐怕只能用鏟子水桶來處理的腐屍。

 

「得換個地方掃蕩了。」

 

「慢著,總不能扔下這具屍體?」

 

「這兒風水頗利於非人雜居,恐怕不只有黑家棲息,誰不想讓證據上新聞,就讓他們收拾便可。」一樣樣瑣碎都要處理,正事還做不做?會鬧大就是會鬧大,不會就是不會,網路消息一燒開,總有人來指稱造假,真假最後還不是人訂的?這段時間司徒燭華其實對臺灣的媒體也有耳聞。

 

韻真不想承認,但還真被司徒燭華說中了。

 

看在那些混跡人群的妖精鬼怪還算上道,黑家人多半睜隻眼閉隻眼,有時差遣起來也挺方便,又沒有正邪立場衝突或食物鏈關係,說是海葵跟小丑魚的互利共生更貼切。

 

「那隻疫鬼怎麼辦?」韻真問。

 

「目前只能靜觀其變。」

 

他望了眼樓頂,疫鬼哭喪似的瘦臉張開嘴巴,宛若一個木偶在笑。

 

韻真也順著他的動作望去,臉畔卻飛來一指長的翳動黑影,她尖叫一聲,閉眼拿刺刀猛揮,司徒燭華這次當真驚險閃過。

 

匡噹一聲,路燈斷成兩截。

 

司徒燭華見情況不妙,趕緊拉著韻真沿牆撤退,他數到三十後,她才鎮定下來。

 

「什麼也別說。」韻真語氣嚴肅。

 

「我想不出要說什麼。」司徒燭華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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