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徒燭華帶韻真飛了約一刻鐘的時間,時而潛下山谷,時而掠過樹林,須臾遠離人煙之境,放眼望去是連綿山脈,韻真不知他們已飛到哪裡,只能憑先前的旅程位置模糊猜測可能在雪霸國家公園內。

 

按照這種移動方式,假若金龍真人有實體,要追過來並非易事,但戾氣卻死咬不放,或許金龍真人並未能繼續奪舍,已然化為蠱妖?韻真如此思量。

 

司徒燭華不時像抽筋似繃緊軀幹又放鬆,金龍真人正催動蠱毒來折磨他,韻真擔心他不知還能撐多久,飛劍毫無預警拔空而起,群山盡在腳下。

 

接著司徒燭華以最快速度朝一座尖削陡峭的山頭迴旋降落,離岩石平面還有三公尺時,身子一軟直接跌下,韻真翻了一圈抓住突出石塊穩住平衡,司徒燭華動作比與她對打時笨拙許多,雖未摔斷手腳,卻差點滾落懸崖。

 

「喂!你還好嗎?」韻真抓住他的手將人拉了回來,兩人並肩坐在這處狹窄的岩架上。

 

「沒事。」

 

但他臉上冷汗更多了。

 

再怎麼修煉超前,肉體畢竟還是人類,以氣壓制蠱毒也只能應急,何況他還不是靜坐運功,不快點消滅體內的蠱毒,明虛子不死也變廢人。

 

韻真環顧四周,沒有山路或容易接近的攀登點,所以他才選擇這裡緊急降落嗎?

 

「先休息片刻。」韻真掙扎了一下,還是用衣袖替他拭汗。

 

這傢伙在蠱毒發作的情況下還御劍飛行,真是找死。

 

「可以在這兒運功滅蠱嗎?」韻真問,危崖也算是險絕獨立的隱蔽處。

 

「來不及了。」語罷,他支膝站起,幾乎是靠著蠻勁藏起痛苦,頓時又是那個臨危不亂的隱世道士,只有韻真知道司徒燭華狀況真的不妙。

 

韻真跟著他的視線望去,天際隱隱約約飄來一個小點,司徒燭華手現雷鞭,韻真見他已預備開戰,立刻跟著抽出刺刀,在懸崖上無法使用左掌實在不利。

 

等那團影子接近,韻真感到前所未有的噁心。

 

沐琳雙手平舉,神情恍惚,空中垂下看不見的絲線吊著她前進,身上盤著一條禿頭老人面孔的大蠱蛇,金龍真人果然變成妖怪了,或許還是沐霖幫的忙。

 

「沐霖,你和這對姊妹有何深仇大恨?至於這樣玩弄她們?」韻真吼道。

 

「只是方便而已,這孩子蠢得可愛,我給她機會接觸心愛男人的軀體,她也該滿足了。」真魔用沐琳的聲音說。

 

金龍真人吐出紫紅蛇信貪婪地看著司徒燭華。

 

「明虛子,那個女孩當真沒救了嗎?魂魄還在否?」她必須毀掉真魔的傀儡。

 

「只剩空殼。」司徒燭華凝視沐琳的眼睛後回答。

 

「我會殺了她,盡可能地沒有痛苦。」韻真對司徒燭華強調。

 

「金龍真人交給我。」司徒燭華擅長各種道術,也比韻真適合對付變化多端的蠱妖。

 

「別太勉強,你被對方暗算了。」韻真說完屏息等待對手發難。

 

金龍真人立即飛向司徒燭華,同時催動蠱毒,司徒燭華臉色一變,立即跳上飛劍拉開距離,讓出狹窄的戰鬥空間給韻真。

 

「再放一次那天的法印如何?但也要你放得出來!哈哈哈!」金龍真人用力張口,嘴角直裂至耳根,露出不斷移動的尖銳長牙撲咬司徒燭華。

 

司徒燭華驚險閃過,以雷鞭還擊,預留的符籙已送給宋星平,中蠱之後嚴重影響他書符結印的能力,力氣幾乎都花在壓抑蠱毒與駕馭飛劍上,金龍真人化為蠱妖後,不知是否因真魔的影響,力量也躍升了好幾倍。

 

「乖乖束手就擒,老夫捨不得弄傷這套好皮囊,別逼我……嘻嘻!」金龍真人猛然扭身閃過一塊石頭,惱怒地瞪向預備再丟第二塊的韻真。

 

「咻!」金龍真人稍一分神,司徒燭華便隱藏氣息欺近對手,左手劍訣擬出法劍一劃,饒是金龍真人及時避開,劍尖還是在蠱身割出一道白煙。

韻真雖著急司徒燭華與金龍真人的戰鬥,現實卻無暇他顧,她面對的是操控沐琳的真魔,一種超乎想像的惡劣存在。

 

沐琳空洞的眼始終盯著韻真胸口。

 

「你看什麼?」韻真喝道,卻心知肚明對方在找她身上的《歸藏易》。

 

「本道君希望盡量保留黑家人活口。等我拿到《歸藏易》,我要用你們實驗裡面的知識,然後是謫仙和地祇。」沐霖彷彿作夢般開口。

 

「你這瘋子!有種下來打!否則我燒了書!你不可能逼太爺再寫一本,沒有人知道《歸藏易》的內容,連師尊和我都沒看過!你吃了我也沒用!」韻真沒辦法跟懸在空中的對手戰鬥。

 

沐琳小腹鼓起,韻真暗忖不妙,怪異起浮來到胸口,接著年輕女道的嘴張成O形,金光噴射而出。

 

她的左手已無法再擋一次魔種的攻擊,也不可能丟掉刺刀來防守,韻真狼狽地躲閃,想起黑太爺的囑咐,沒想到這麼快就要把《歸藏易》拿出來當盾牌,她遠本想守護這部寶物直到最後。

 

瞬間《歸藏易》已在手中,即使透過沐琳身體的僵硬反應,韻真也能感受到真魔的狂喜。

 

韻真乾脆地拿線裝書往金光一擋,魔種果然避開。

 

按照沐琪親眼所見的記憶,《歸藏易》就是一本普通又脆弱的線裝書,黑守鱗故意拿給沈韻真玩弄對手的道具,珍貴是真,封面刻意寫成大字的諷刺書名證明,不在乎真跡存續,只要能戲耍敵人便成的惡意也是真。

 

沐霖很清楚,千年之前那個人就是這種瀟灑不拘的性格,黑守鱗什麼都敢捨,包括自己的命,但敵人必要為此付出代價。

 

韻真不知真魔飛快流轉的念頭,當前她只想著要如何捱過這場戰鬥。

 

無法給予敵人有效打擊只是徒勞,司徒燭華不能一直久戰下去,韻真自己也一樣,靠近魔種讓她左手好不容易結痂的汙穢傷口又開始劇痛出血,一個動作過猛,手指不受控制鬆開,線裝書掉到懸崖邊緣,紙頁被山風微微吹開,同時吸引沐霖和金龍真人注意。

 

哪怕不知《歸藏易》的內容,金龍真人也從控制沐琳的存在言行中得知沈韻真持有一本千載難逢的祕笈,若能得到這本《歸藏易》和處子道士的身體,他就無敵了!

 

金龍真人立即起了更大的貪念,表面上還是不動聲色和司徒燭華纏鬥,卻偷偷放緩攻勢分心觀察另一邊的對峙,尋找可趁之機。

 

韻真慌張地想拾回線裝書,卻被金光魔種攔住,被黑太爺強化過的朱紅刺刀也只堪與魔種對擊。

 

司徒燭華落在山岩上,無形飛劍刺向蠱妖,金龍真人知他沒招好出,早就全力提防最為棘手的飛劍,順利避過,豈料飛劍繼續瞄準沐琳!

 

金龍真人轉頭,心念電轉後還是選擇靜觀其變,若這個女傀儡被打死,遠端操控的那位鞭長莫及,他正好坐收漁翁之利!

 

明虛子,此人果然不可小覷,一個道士一個殭屍,表面上各打各的,實際卻同時觀察雙方對手空隙,隨時互相援攻!

 

沐琳舉手任飛劍刺穿手掌,五指緊扣,傷口冒出黑氣,單手便抓下飛劍,司徒燭華讓飛劍分解離開沐琳,以免發生先前在中理大學時因飛劍遲滯連帶神識也被制住的致命失誤!

 

金龍真人卻未放過飛劍碎片回到司徒燭華身邊前的空窗期,蠱蛇衝向長辮男子,纏住他就要奪舍!

 

「明虛子!」韻真叫了一聲。

 

首先僵住不動的卻是蠱妖,金龍真人轉動眼球,看著貼在他額上的黑符,接著噗的一聲,司徒燭華的法劍已刺進下顎,順勢將蠱蛇頭部釘在岩石上,蛇身鬆開,道士躍開數步。

 

金龍真人吐出長長的蛇信,口中不停嘔出精氣,這道怪符還在抽走他的力量?

 

「不可能……你不是因為我的蠱毒無法使符了嗎?」

 

「不是我的符。」司徒燭華指指韻真。

 

「可惡──」

 

方才在飛行逃難時,韻真將師尊賜她的剩餘符咒拿出來,塞了一張到司徒燭華口袋裡,並小聲教司徒燭華用法。

 

晏君送給弟子的符咒專門用來補足殭屍的不足,換句話說,是高等道術的輔助道具,足以對付道士施法或無影無形的妖魔鬼怪。

 

「這傢伙果然能用黑家的符。」韻真一邊閃躲魔種攻擊,喃喃自語。

 

司徒燭華在改動風水陣和驅使飛劍時,韻真就有這種模糊的感覺,他的手法有種既視感,黑太爺在展露《歸藏易》的幻象時,韻真更加確定,司徒燭華的法術和黑家系統隱約相應,果然他很快就理解師尊的符法,還完美地發動符籙,比她來做還好。

 

黑家符籙配合殭屍的戰鬥力而生,只能在近戰中使用,但瞬息萬變的近身激戰經常讓許多道士連用符時間都沒有就死於非命,符道自古以來都是遠距離攻擊,哪怕道門搶了黑家人的符,不會用,用不起,同樣徒勞。

 

但司徒燭華以自身為餌辦到了,實戰派的硬底子道士能力就是這麼混蛋!

 

韻真再一躍,金光擊中岩石,半人高的山石應聲碎裂,這處狹小的岩架已快無她立足之處。

 

「妳逃不掉了,沈韻真,還想怎麼打下去?」沐霖譏笑。

 

她輕盈落在線裝書旁,抬頭看向謹慎到連使用替身還要遠遠觀戰的沐霖。

 

「仔細想想,會用替身也表示你缺陷還不小吧?明明是魔還這麼投鼠忌器,太好了,終於可以放心,太爺不會被你這種三流貨色打倒。」

 

沐霖眉心深陷,黑氣暴湧,卻仍沒有被韻真以言語挑釁成功。

 

「區區一個小殭屍,以為我不知妳想趁機破壞這具肉身?」

 

「能當面割下你的頭更好,可惜論卑鄙我甘拜下風,起碼謹遵師命,讓你們看得到吃不著也好。」

 

「妳想做什麼?」沐霖驚覺她的語氣不太對勁。

 

韻真伸出腳掌擱在線裝書旁邊,司徒燭華也驚訝地看過來,顯然沒預料到她的動作,隨即神色一定,未曾出言阻擋。

 

「妳不會把書踢下去,那是黑守鱗的祕笈!」沐霖解析《歸藏易》的預想裡,也包括透過唯一有資格打開這本書的沈韻真,他一開始就不把《歸藏易》的防護放在心上,雖然黑守鱗還在世,但從祕笈和沈韻真身上先得知他的法術奧義還是比拷問本人容易多了!

 

《歸藏易》裡很可能包含能讓魔類打破人間限制的方法,屆時他就能自由活動了!

 

「如果讀過裡面的內容,也許我會動搖,所以我才不看,《歸藏易》對我不過就是一本紙書而已,字糊了,紙爛了,反正無所謂。」韻真說。

 

「此心當如磐石,碎而不腐。」

 

語罷,韻真將線裝書掃落懸崖,金龍真人發出一聲痛惜的怒吼。

 

韻真抱著左手喘氣,下一秒耳畔卻傳來沐霖的大笑聲。

 

「真該謝妳直接將書拋給本道君,省事多了!」沐霖拿在手中的赫然是《歸藏易》。

 

從那麼高的地方拋下一本線裝書,簡直在說歡迎來接一樣,結果不過是氣昏頭的愚蠢女人。

 

「沈韻真!妳應該用燒的!」司徒燭華見祕笈竟落到沐霖手中,當下喝道。

 

韻真不敢置信地看著真魔摩娑《歸藏易》封面的畫面,急忙轉向司徒燭華,企圖亡羊補牢。

 

「明虛子!火符你還有吧?或者你也貪太爺那本書?趁《歸藏易》還只是在替身手上──」

 

司徒燭華從袖中拿出黃紙朝沐霖射去,可惜符紙還未近身紛紛燃燒掉落。

 

「連點複雜的符籙都拿不出來了嗎?」沐霖刻意慢慢翻開第一頁,笑道:「黑守鱗的規則是沈韻真以外的人只能看見白紙,雖不知本道君能看見多少,至少表示只要書本無傷,《歸藏易》的完整內容即使看不見,也不會因被我持有而受損。」

 

「住手!」

 

沐霖得意地打開《歸藏易》,卻見封面內側貼著一張黑符。

 

說時遲那時快,電光纏滿年輕女道,原本浮現沐霖表情的臉孔也恢復空白,韻真縱身一躍,精準地踹斷傀儡脊椎,借勢將沐琳的身體重重砸在足足有三樓落差的岩塊上,一旁即是強風呼嘯的陡峭絕壁,幾叢雜草隨風顫動。

 

「夠了,讓這女孩入土為安。」韻真將刺刀抵在沐琳下顎,狠狠劃開。

 

「韻真!離開那裡!」司徒燭華的警告同時響起,韻真不作二想跳開,仍遲了一步,金光從岩石中鑽出,洞穿她的右小腿。

 

血點灑落,只見嬌小的女子將刺刀銜在口中,右手一把奪回《歸藏易》,隨即往刃面一劃,割斷裝訂線,盡力朝空中一灑,紙頁如鴿群四散,她則隨著片片白紙摔下半空,很快連影子都看不到了。

 

「瘋子……」符力稍褪後,沐霖立刻壓住血如泉湧的傷口,吐出模糊不清的咒罵。

 

金龍真人哼哼唉唉,精氣不斷流洩,又不知下方戰況發展,半晌才見前襟一片血紅的年輕女道姿態怪異地現身,撕下大蠱蛇頭上的黑符。

 

「沒用的東西,快給我查他們逃到哪裡?」只剩一兩張紙頁還在視野邊緣飄動,卻被強風愈吹愈遠,沐霖氣得摑了金龍真人數巴掌,派不上用場還連累他失態的廢物!

 

沈韻真是殭屍,明虛子有飛劍,他們根本不可能摔死。

 

「大人,那道士竟然能封印我的蠱種,小人目前難以探測,但他一旦放鬆衰弱,等蠱種醒來我馬上就能……」金龍真人還來不及說完,老頭人臉就被踩爛。

 

沐霖冰冷地看著大蠱蛇不斷蠕動的顏面傷口。

 

「那兩人日後再殺,刻不容緩,先回收《歸藏易》,少一頁你就永遠給我保持那張臉吧!」烏雲聚集,山風變得更加潮溼,要下雨了,沐霖慍怒無比。

 

本來能輕易得手的祕笈,現在卻變得這麼麻煩。

 

沈韻真以為這樣就能逃出他的手心嗎?在這座小島上要逮住她只是遲早的事,沐霖根本不信她未看過《歸藏易》,還有另一個可能,她早就把《歸藏易》默背下來,方才只是在虛張聲勢,那麼就算紙書不全也未必是件壞事。

 

「謝謝大人饒命。」金龍真人低頭藏起一閃而逝的怨毒,謙卑地盤起蛇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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