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阿德誠意遠勝技術的畫技相比,小藍龍本尊倒是活靈活現,盤在阿德腦門上,任憑店長拿著珠寶盒怎麼哄也不回來,氣得他直跳腳。

 

「阿德!這是怎麼回事!我才離開分店一會,我店裡的高價商品就有了生命還自己跑出來!你到底怎麼看的店!」

 

「不曉得,我什麼都不知道。」這條小龍已經黏著店員整整一天,不管是阿德上廁所還是吃飯,牠都堅持緊貼不離身,阿德硬扯也沒有用,小藍龍滑不溜丟的身體瞬間就能從阿德手心逃掉。

 

「燈先生說我可以休息,我離開店的時候,這條怪蟲子忽然跟著我,我根本不曉得牠從哪冒出來!」阿德沒敢說是他畫龍點睛點出來的成就,萬一店長認為阿德要負責,他豈不是虧大了!

 

那個視錢財如糞土的店長口中的「高價」商品,阿德就算沒知識也知道他賠不起。

 

哥布林店長顯然不相信撇清意味過濃的藉口,他仍然氣沖沖地瞪著阿德,簡直快把制服燒出兩個洞。

 

阿德只剩單手的工作能力之所以不會造成妨礙,主要是店長將店內商品都放在貼好標籤的抽屜裡,型態也變成糖果般豐富多變的各種小玩意,阿德知道真正的商品內容當然不會是這樣,有些還想拿都拿不起來,但多虧這家店的特異功能,他只要有拿筷子的力氣就能處理商品的移動手續了。

 

當然,萬一所有商品都恢復原形或失去控制,從清單大概看一下,搞不好會世界末日。阿德也有這種懷疑,但他寧願不去想太多自尋煩惱。

 

現在有一個「東西」脫離安定狀態,姑且說牠附身到阿德畫的藍色中國龍圖案(本人堅持)上好了,本體不明,然後變成妖怪般的寵物蛇,阿德和店長都很錯愕。

 

「呃,店長,那條玩意到底是什麼商品,為何你這麼緊張?」

 

阿德忍不住好奇問出口,熟悉店務也是新人的責任,他好不容易有個正職工作,還是會想要盡量把握夢想交易所店員應有的知識。

 

畢竟學校絕對不會教在哥布林店長的夢想交易所打工必須的專業技能吧?

 

「這……新人沒必要知道,這是我親自處理的工作範圍!」店長有點惱羞成怒地說。

 

「可是店長你不告訴我,我怕萬一有客人來,我也不曉得能不能交易就換給人家一些珍貴的商品。」阿德老實說。

 

「笨蛋!我之前才教過!客人能交易的只有他們想要而且等價的商品而已!」

 

「等不等價我可看不出來……」阿德小聲嘀咕,可惜再小聲也逃不了店長的注意。

 

「哼,就知道你這個人類笨不是一天兩天的事情了,只要在店裡交易就會進入自動估價流程,不能換的東西你拿不出來。不過給我學著點!別被動等客人提出要求,要主動推銷我們店內的商品!」

 

店長好像有點離題了,不過離得好,阿德希望他就這樣忘記小藍龍的事情。

 

「好嘛!那也要有客人給我練習啊!」

 

「頂嘴啊你……喔,差點被你這人類蒙混過去了,在我調查出原因和解決方法之前,這項商品短時間內只好保持生命樣態,你給我好好看守保護商品的完整和安全,牠如果還有其他變化,馬上聯絡我!聽見沒有!」

 

「是的,店長,我會小心照顧這條東西。」阿德硬著頭皮扛下來,誰叫本來就是他畫出來的問題,底氣不足。

 

「不准叫牠『這條東西』!多麼沒水準的說法,傳出去我店裡的人程度是這樣,要我怎麼有臉做生意!」店長用長爪子指著阿德。

 

「那到底要怎麼叫?」

 

「不管啦!既然牠要跟著你,你就取個代號給牠好了。」店長還真是像鱉一樣,死都不肯鬆口商品的祕密。

 

「咪咪?我一直都很想養隻貓,這樣叫牠……咪咪來……啊嗚!」小藍龍一口咬住阿德的食指,尖銳的小牙齒陷入皮肉,阿德本能哀號一聲。

 

顯然牠不贊成。店長和燈先生凝重地點頭。

 

「不然叫小藍?」還是不鬆口,阿德拚命甩手,甩到小藍龍頭暈眼花,好不容易甩脫牠,那條流光瀲灩的青色動物虛軟地飄在空中,阿德捧著慘不忍睹的手指頭,又不敢含進嘴裡,誰曉得龍的口水到底有沒有毒?

 

「再玩啊!很好玩嘛!」店長冷冷地旁觀鬧劇後,飄來一句酸得讓人齒根發軟的警告。

 

「話說在前頭,這項商品的年紀可比你大得多了。」

 

阿德連忙恢復標準站姿,絞盡腦汁擠出正確答案。

 

「那我和燈先生一樣叫牠藍先生好了。」反正某部動畫裡女主角也是這樣稱呼不知道名字的白龍,阿德想,他可不是抄襲,自己已經努力過了,對方不接受也沒辦法。

 

「嗯。」這樣子就是表示店長雖不滿意但可接受,可阿德覺得這個哥布林搞不好永遠都不會滿意,他長得就是一臉貪婪相。

 

「杵在那裡幹什麼?不會自己找事做啊?」今天阿德真是動輒得咎店長。

 

阿德只好抓了條乾抹布,趴在吧檯上機械地抹著。店長帶著低氣壓在店內盤旋良久,才說有大客戶要應付又風塵僕僕趕回總店,本來他會回來就是抽空盯著新進員工的狀況而已,而且每間店的時間流速都不一樣,但是對阿德來說店長去得愈久愈好,最好永遠也不要回來。

 

不過店長到底擁有幾間夢想交易所?如果每間店都像他這樣只雇用少得可憐的員工,重要客戶又必須親自應酬,這個哥布林店長還真的有點誇張。

 

擦啊擦,擦啊擦,這種昏昏欲睡的節奏和動作讓阿德忍不住哼起〈採紅菱〉,心思早已遠颺。

 

傑克,那個小孤兒,阿德真的有點想幫他,他從來不是同情心過剩的人,只是看見他被羅斯奇欺負,阿德勾起了不好的回憶。

 

當他還是高中生時,一邊復健一邊補課參加考試,其實怎樣都不能說輕鬆,父母去世的打擊讓阿德整天愁眉苦臉,沉默不語,他的家庭一瞬破碎了,對於未來阿德只看到朦朧險惡的黑暗,保險理賠和遺產的問題阿德完全不懂,還有些不認識的親戚一直來煩他。

 

開始時當然有很多人安慰他,但阿德反而覺得很累,所以他沒有表現出一個受歡迎的乞憐形象,然後升上三年級就糟糕了。

 

同情會隨著時間流逝而蒸發,但是偏見不會,它會像傑克魔豆一樣愈長愈大。

 

誰說男生粗心,吵個架痛快打一場就沒事了?阿德會先踹死那個白痴!

 

男生一樣會勾心鬥角,記恨甚至幻想自己比別人更不幸!

 

對他們來說,阿德不能做到普通男生會做的事情,卻可以得到他們沒有的特權,一天、兩天還可以用「可憐」說服自己,久了看阿德還是同一個死樣子,沒有特別突出的優點,整天笨拙地來學校上課,愈看愈惹人厭!

 

阿德本來就不是「那邊」的成員,只是沒有驅逐的必要,現在有了,而且一對一挑戰的漫畫劇情根本就是屁。

 

在阿德的班級裡,班花兼班長的某個可愛女生被導師指派來幫助受傷的阿德,她很盡責地在課內課外的小事幫他的忙,阿德也不好意思對人家太冷漠,所以她成了少數阿德在學校裡還能有說有笑的對象。

 

有次段考前的午休,女孩拿來她工整詳細的筆記借阿德影印,阿德正好趴在桌上睡覺,女孩於是傾身喚他,散發清香的長髮垂在阿德臉上,他張開眼睛想要抬頭,兩人一時距離極近。

 

那個當班長的女孩靈巧地拉開一段距離,抹消了可能會有的尷尬,兩人相視一笑。

這就是引火點。

 

那一天放學阿德就被人堵了,對象是班上有點流氓氣質的男生,平常只會用冷冷的眼光瞪著阿德,但現在他和同伴對阿德流露出瞄準獵物的殘忍興趣。

 

他們叫他娘娘腔,將他的衣褲拉得亂七八糟,把阿德推倒在地上,有人騎在阿德身上拍他的臉,有人用鞋尖踢著他的身體。直到阿德傷痕累累,眾人揚長而去。

 

阿德到畢業前沒對任何人笑過,任何事都不能使他感到在乎,成績一落千丈。

 

那個帶頭霸凌阿德的男生最後追到班花,阿德則對曾幫助他的班花和欺負他的人都避之如蛇蠍,事情並沒有到此結束,那男的後來又劈腿,冒出許多八卦風波,女孩紅腫的眼角,望著阿德時憐憫又困擾的眼神,阿德從來沒有任何表示。

 

一切與他無關。

 

他想說,何必呢?就算他沒出車禍,這些鳥事還是可能發生。

 

人類的事情就是這麼無聊。

 

阿德又想到傑克在毛毛細雨裡穿著不合身的破舊衣服一個人回去的背影,夢想交易所的店員忽然感覺到,那一天的疼痛其實沒有消失,而是穿過了這段時空,終於作用在自己身上。

 

手指一個沒拿好,抹布掉到地上。

 

他本來想和店長換點美金,雖然他還欠店長錢,錢多花點時間就能賺回來了,但店長一回店裡就氣沖沖地問起小藍龍的事情,阿德被噴得滿臉豆花,根本沒空提錢的問題。

 

也許傑克是小孩子,所以他才看不見夢想交易所。

 

現在阿德又更清楚這間店的規矩了,身上必須擁有哥布林想要的代價,才能走進夢想交易所,只有強烈想要付出並且清楚知道自己需要什麼的客人,才能完成交易。

 

阿德雖然可以決定要不要做這件交易,但他卻無法控制要付給對方什麼商品。

 

所以店員的定位說重要很重要,但又不是那麼必要,就像吃中國菜必須的食具筷子,操控的手是幻想商人,他來決定何謂等價交易,阿德只是做工。

 

哥布林店長的公平標準和人類鐵定不一樣,阿德仔細考慮後又覺得傑克看不見夢想交易所是件好事,如果是錢的話,他就可以給傑克了。

 

到底第一個成功交易的客人會是哪個種族呢?

 

門鈴忽然匡噹一聲響了,小藍龍用小爪子抓著吧檯,弓起身體發出嘶嘶聲,彷彿要他專心工作,阿德也有點緊張,他很想預作準備找耳塞保護耳朵,免得又是一進門就尖叫的客人。

 

想也知道不能這樣,燈先生還在後面監督。

 

阿德趕忙走到店門前挺直背脊,努力作出正經姿態,待門一推開立刻低頭彎腰並說出制式招呼:「歡迎光臨本店,親愛的客人……靠!是你!」

 

金髮綠眼的跩小鬼一抬頭,也是驚訝的停頓,但他很快就恢復原本冷冰冰的表情走進店裡,大門匡噹一聲關上,剩下風鈴在詭異的氣氛裡不斷絮語。

 

在阿德正式為幻想商人駐地球分店打工期間,第一位正常走進夢想交易所的客人名叫羅斯奇,正是欺負傑克的那個金髮男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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