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梢響起零星鳥叫聲,平添幾許陰森。
蔣為修、小簡和雅明已走了一個半小時山路,中間雖有停下來休息,但三人皆不是習於戶外活動的類型,已開始後繼無力,其中雅明更是氣喘吁吁。
「這算探勘路線了吧?」蔣為修買登山裝備時也查詢過文章補充基本知識,就是怕小簡這個沒良心的惡魔在山上將他丟包,同時他也猜測讓小簡找他組隊的問題地點,絕對不會是森林遊樂區。
「是嗎?」小簡有些心不在焉。
「根本就不是我們能走的環境,更何況你們兩個還沒帶裝備,趁現在撤退還來得及。」這會兒臨時惡補的蔣為修儼然成為三人之中最具登山常識的人。
「我想尿尿了,你也過來。」小簡卻是這樣回他。
「為啥我非得跟著你去?」蔣為修嫌惡道。
「我不放心讓你和雅明獨處,所以我們就在附近解決。誰曉得你會不會挾持雅明脅我?」
這傢伙還真的將他的人格踐踏得一無是處。蔣為修強忍怒火,不管小簡要怎麼記恨,他也不想在山上撕破臉,萬一有人脫隊出事更不是蔣為修樂見的發展,退一萬步說,他頂多希望小簡自動退學消失在他的生命中。
「那就走啊!不過你最好管好自己那張臭嘴,否則本大爺搞不好會尿在你身上!」蔣為修惡狠狠地說。
兩人走到樹叢掩蔽的下風處,雅明乖乖背過身等著,蔣為修乾脆就地解放,反正接下來也不會有公廁可上,豈料小簡竟也站在他旁邊拉下拉鍊,嚇得他險些被樹枝戳到要害。
「混、混蛋,你不是想當女生嗎?掏東西出來幹什麼?」蔣為修連忙別過臉,自從小簡威脅要用寶劍教訓他,蔣為修對這個美少女胯下封印的妖魔簡直如避蛇蠍。
「誰說當女生就得喜歡蹲著尿尿?我現在的身體當然是用站姿更舒服。」小簡回嘴。
接著小簡嘟囔一陣,蔣為修不知他又在唸什麼咒,然後響起一陣熟悉的細小水聲。
「這該不會又是啥法術吧?」
「沒,只是隨地大小便不太有禮貌,我問候一下請好兄弟別見怪而已。」
蔣為修又是一口氣梗著喉嚨吞不下去。
「你一路裝神弄鬼到底有何目的?」蔣為修身上還穿著雅明的衣服,忽然覺得更加彆扭。
「我正要告訴你一些事,在學校說你恐怕不會相信,雖然你不信也無所謂,但我需要有人幫忙,為了讓你進入狀況,接著我要說的話你最好牢記在心。」小簡說。
「那你快說啊!」蔣為修迫不及待想知道小簡的祕密了。
「我沒有陰陽眼,也不會降妖伏魔,簡單地說,我是個麻瓜。」小簡用濕紙巾秀氣地擦著手,還將垃圾放進塑膠袋塞回口袋。
「廢話喔!我也是。」雖然蔣為修壓根不信,他總覺得小簡這麼恨他,鐵定會去偷學一些黑魔法或降頭術,所以也不打算分享小簡有關林照原的存在以及神仙封印等等孽緣考驗。
「但我叔父是有在修煉的高人。」
「高人?真的假的?」蔣為修很自然地質疑。
「真假我不會分,但那個叔父曾經救了我的命,在我被你們欺負得想去死的那時候,雲遊四海的叔父忽然來家裡勸告父母,說我是某個仙女轉世,出了差錯才會女命男身,要他們順著我的意願嬌養,將來這孩子會帶來福分好運。」
對一個被全世界遺棄的小男孩而言簡直是奇蹟發生,原本面有難色的父母轉而將他當成寶貝,無論如何,家中的確一帆風順,小簡和父母漸漸也培養出真正的親情。
至少在簡家,他被當成寶貝女兒看待,除了雅明以外,無人理解簡廷箴到底鬆了多大一口氣,像從無處可逃的深海裡躲進一團大氣泡。
「考上大學那年的暑假,我帶雅明回家玩,多年不見的叔父也在同一天登門拜訪,還泡茶請我們喝,雅明回家以後,叔父說他特地回來警告我們全家將有劫難。」小簡勾起嘴角。
「愈聽愈玄了。」這不是蔣為修想知道的弱點,要不是小簡口氣不以為然,蔣為修覺得他根本是過度自戀妄想。
「雅明就是那個劫難。」
「怎麼回事?她有第二人格是殺人狂,還是遭妖怪附身不成?」蔣為修對宅男形態的學妹迄今印象只有膽小僵硬外加性格模糊的怪胎。
「沒想到你還能猜得這麼接近,雅明的家族受到妖怪詛咒,每隔十年必須獻上一個新娘,當然,新娘必須是處女。」
蔣為修先是啞然,然後想笑,這實在是個荒謬的答案。
「你該不會是從哪本小說裡抄來這段臺詞吧?」
「我花了三年時間驗證雅明的話,你不相信怪力亂神,但總該明白我是什麼樣的一個人……」
確實,這傢伙固執頑強得可怕,為了報復兒時的欺負,居然習武設局勾引他,某種意義上蔣為修對小簡感到恐懼,換成他才不要把寶貴的人生耗在這種地方。
「妖怪詛咒的詳情呢?」蔣為修低聲問,打著讓林照原也能聽見的主意,或許這是一個轉機,威脅太低級的話,賣小簡人情又如何?倘若他變成小簡的救命恩人,簡廷箴也沒那個臉繼續報復了。
「一百多年前曹家祖先在山中迷路,結果闖進一處富麗堂皇的漢人宅邸,這部分就跟其他傳說一樣了無新意,這個男人明知遇到妖怪,為了保命卻只能硬著頭皮接受招待,並和妖怪訂下契約提供食物和新娘,作為交換,妖怪則承諾他與子孫榮華富貴,臺灣局勢持續動盪,曹家始終能和新政權打成一片,低調累積一大筆財富土地,包括我們現在走著的森林。」
「你沒提到這些內容不是雅明學妹妄想的證據,你說用三年時間驗證,那麼證據在哪?別說只有那個高人叔父的暗示。」蔣為修原本是抱著找漏洞的心態發問,但小簡從樹叢縫隙間回望雅明的神情讓他震懾了。
既憐惜又心痛,那無疑是男人的表情,或者說,是蔣為修觀念中男人保護心愛女人時的表情。
「至少我確定曹家集團犯罪的事實綿延上百年,你以為十年一獻,還必須是曹氏子孫的適齡處女這種限制條件很容易嗎?」小簡反問。
「曹家有條鐵律:家中有女兒者,四十歲前不得讓女兒接觸異性或婚配。以前為了確保新娘候補人數,甚至將女兒深鎖在房裡不報戶口,但紙終究包不住火,防得愈嚴,這些新娘候補偏偏會用各種方式讓自己失去資格,剛烈點的自殺,狡黠點的私會情郎,如果無法及時獻上新娘,提供前面說的老處女作為僕役,妖怪也能寬限曹家一兩年。妖怪嘗得出血契的味道,因此不能買人替補。」
「既然如此,你何不和學妹說好滾個床單讓她喪失新娘資格?好歹你現在還沒動變性手術,跟朋友做總比跟不認識的男人要好,再說你也喜歡她不是嗎?」蔣為修馬上反應道。
「你想得到的方法難道曹家人不知道?就是因為高壓手段沒用,到了雅明母親的年代,他們改變控制方式,曹家人生養女兒就能獲得房子財產和主管職位,這時大人會怎麼想呢?『多生幾個不就好了?』反正生出男孩還能繼承香火。」
蔣為修聽得毛骨悚然。
「曹家女兒們從小就被警告要遠離男性,甚至父親兄弟還會用各種方式讓她們討厭男人。另一方面,她們不像過去那樣被幽禁,可以正常地上學交朋友,但是她們會發現救星並不存在,一般男人根本不相信這種荒謬之事,更有可能以為遇到神經病逃之夭夭。這樣新娘候補就不會隨便因為愚蠢的愛情跟男人發生關係,只能反過來依賴家人,深信成為妖怪的新娘會青春永駐,擁有花不完的金銀珠寶。」小簡一口氣道出。
「但你相信雅明學妹。」蔣為修指出這一點。
「多虧我是『這副模樣』,曹家並不把我視為威脅,否則真的會消失喔!」
「什麼會消失?」蔣為修一時反應不過來。
「男朋友或是落跑新娘的家人之類。今年最可能成為新娘的女子是雅明堂姊,但半年前她和男友私奔了,現代新娘候補害怕殃及家人和失去優渥生活,通常不會逃跑。」
「學妹被妖怪選上了嗎?」
「還沒,但幾乎肯定會是她。因為陽奉陰違的新娘候補也不少,到底多少人偷嘗禁果,族長心裡有數,只是這個共犯結構太龐大,處罰只會落在無力還手的人家。按照慣例,妖怪會優先選年輕漂亮的女孩,但這年頭真正蠢到嫁給妖怪可以吃香喝辣的女生倒也沒那麼多,不信者大有人在。」小簡描述箇中利害關係。
「也就是說,當成上一代迷信反而不會提防,結果真的被賣掉了。」蔣為修道。
「的確有這種情況,但雅明是從小就有覺悟了,她是族長的小女兒,被作為緊急替身養大,沒事族長也不想讓她出嫁,因此默許雅明扮醜。她的大姊就是這樣熬到四十歲終於獲得自由。」
「我懂了。假設這些都是真的,情況非常棘手。第一,那妖怪可怕到曹家不敢違背契約,第二,惹到曹家的人,哪怕是自己人也會『被消失』。喂!你把我扯進生命危險裡啊?」蔣為修回過神來,總算明白小簡的險惡用心。
還有比蔣為修更適合拖下水的倒楣人選嗎?
「你漏了一點,我何時說過只有一個妖怪?」小簡露出明媚的笑臉。
「你這個──」蔣為修險些破口大罵。
冷靜下來,先搞懂小簡的計畫比較重要。
「你難道要單槍匹馬殺進去?抱歉,我可不想白白送死。」蔣為修不客氣地說。
「不是說過我沒有法力嗎?說不定用炸藥將整座山剷平有效,但平民要實施這個辦法有困難。」小簡攤手。
「那你到底想怎樣?那可是一窩妖怪!」蔣為修只知道,鬧鬼抓鬼還算常見,妖怪作祟卻難得一聞,是否表示妖比鬼厲害,連道士也不想跟妖怪打?既然林照原死後陰魂不散,鬼差間接說過有大魔即將覺醒,神仙、鬼和魔都有了,直接得證妖怪也是存在人間的一份子。
「你不覺得好處自己獨佔,壞事卻讓後代子孫承擔這種契約很不合理?」小簡冷不防問。
「當然不合理,但有效不是嗎?」
「當真如此?」小簡的語氣滲入莫測高深的味道。
「別賣關子了,撒泡尿的時間能有多長?」
小簡冷笑一聲。
「我要讓雅明解除契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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