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第一次談判成功後,W市和林火行動指揮總部遲遲無法談妥正式權利保證書,原因不外乎是莊司令始終覺得這些感染者太危險,黃教榮則覺得政府做事拖拖拉拉,W市民可不是好欺壓的虛弱病人。

 

所幸一來一往的談判也有了新進展,指揮部答應派代表進入教團內部──同時也為了達成臺灣當局救難團隊急切的希望,和傳說中的麗姿談話。

 

麗姿想了想後欣然應允。他們的確不能一直鎖城,她曾經詢問當過兵的陳永,如果政府發狠要殲滅W市感染者,是否辦得到?畢竟麗姿也讀過美國朝日本廣島丟原子彈的歷史。

 

「幹!打不過啦!軍隊不是黃教榮那個白痴想得那麼簡單,真的打仗我們都會死,妳是能和飛彈戰車硬拚哦?只是政府怕怪病傳染不敢進來而已。」整座W市現在是全世界最可怕的巨型生化武器,只守不攻對他們有利,所以陳永主張挖地道,反正沒事可做準備投靠來吃白食的教徒愈來愈多了。

 

「好,就挖地道,但只挖一條,這件事我要你小心挑選人手,對所有人保密。」麗姿說。

 

儘管黃教榮一心想掌權,但教團的方向盤還是被麗姿奪走了,她只是開口索討,眾人立即服從,在壓倒性的熱烈示忠氣氛中,黃教榮當然不敢說不,跟著跪下來崇拜麗姿,實則氣得五內俱焚。

 

此時黃教榮只是個代替麗姿對外發聲的發言人,因此人擅長打官腔,與軍方談判不落下風,麗姿依然給黃教榮保留了表面上的特權。

 

當時麗姿對莊司令派遣何人擔任代表前往W市一無所知,正如她不明白W市以外的世界變化,這點並不能責怪她無知,導火線的怪病起因仍被少數人祕藏,縱使有些民眾查覺異常,也無法具體明白現況。

 

直升機直接在教團基地前的停車場降落,機上隨即跳下全身防疫裝備的持槍特務,儘管麗姿已明令不得攻擊,被數百名活屍好奇包圍著依舊是種極端恐怖的經驗。

 

該名代表走下機艙,特務們戒慎緊張的退回,直升機隨即升空遠颺。

 

只有一個代表,卻要面對全山城的瘋狂感染者,到底是哪個勇者才擁有如此的膽量?

 

西裝男子年約三十歲,幾縷被狂風吹亂的短髮蓋在眼上,他不撥開髮絲,兀自站立原地,看似年輕而迷茫。代表並未穿著隔離衣或任何防護措施,僅攜帶一只銀色外殼的手提箱,腋下夾著公事包,就這樣來到封閉近兩個月的W市。

 

活屍們很快的往他身邊靠攏,西裝男子臉上明顯閃過懼色,強自鎮定,朝大樓入口走去,眼前卻無路可進,身邊盡是有意無意朝他伸出的霉綠手指,惡臭撲鼻。

 

「走開!去!去!要吃的到倉庫那兒找!」陳永粗聲喝著,他接到麗姿命令一定得保護好代表,他還以為是一團專家學者,沒想到只有一個人。

 

這名代表只見到一個較不似怪物的平頭男人矗立在他面前,一把拽住他的手臂,用無法抗拒的暴力將他往門口拉,他只好跌跌撞撞跟著走。

 

「靠!你沒穿那種隔離衣服不怕得病喔?」陳永盯著這個外表健康的代表,還刻意撩起上衣露出腐爛患處嚇嚇對方。

 

男人抬起蒼白的臉,蠕動著嘴唇,過了好半晌,陳永才聽見他的回答:「麗姿在哪裡?」

 

陳永覺得不對勁,瞇細眼睛質問:「你認識麗姿?你是誰?」

 

西裝男人低頭一味喃喃自語。

 

一股不快淹沒陳永的胸口,他最後還是忍住殺戮衝動,將這名代表送到了會議室。

 

西裝男人看著熟悉的會議室現在已全然改觀──桌椅遭拆除,移入了一張附有垂幕的大床,床邊腥紅的布幔內忽然露出一張清秀的臉蛋。

 

「守義?」女人不敢置信的聲音說。「騙人?你真的來了?守義!」

 

麗姿跳下床朝男人飛奔過去,裘守義也放下手上的箱子朝她張開雙手,戲劇性的一幕差點叫陳永嚇掉下巴。

 

麗姿此刻無比激動,她開心又惶恐,怕出現在她眼前的丈夫只是一場太像真實的噩夢,直到兩人幾乎相貼,麗姿要攬上的雙臂忽然垂下,反而遽退了一步。

 

「不要碰我!」

 

「麗姿?」男人不解。

 

「我會……傳染給你,我會害你受傷……」麗姿猛然想起她險些控制不住就盡全力摟住丈夫,以她現在的力氣,裘守義說不定會破破爛爛。

 

她驚險的意識到兩人的不同,忍不住哭了出來。

 

她好害怕,一直無助的等著,以為沒有人會來救自己,這輩子到盡頭都是絕望。

 

男人隨即抱住麗姿,用力朝她的嘴唇親吻,低聲道:「傳染給我吧!我不怕,我是自願來的。」

 

眼淚像斷了線的珍珠紛紛滾落,麗姿輕輕勾著男人的肩膀,視野朦朧,會議室門邊不知何時已空無一人,陳永走了。

 

兩人不知依偎了多久,麗姿拉著裘守義款款在床邊坐下,彼此都急著詢問對方這段時間來的遭遇。

 

「我本來已經做好最壞打算了,幸好妳還活著。」裘守義眼眶泛紅,捧著麗姿的臉語氣激動道。

 

「你呢?這些日子你過得還好嗎?」

 

「那些人把我關起來,整天就是健康檢查和盤問,後來又放著我不管了,我接到他們打算聯絡妳的通知,就自願來了。」

 

「為什麼不保護好你自己?你沒看到外面那些人……」麗姿又是氣,又是急。

 

「既然來了,就不打算走,如果能治好就一起治好,不能治就一起……」守義接下來的話尾讓麗姿摀住了。丈夫在她的手指下苦笑著,麗姿想,他過去從不曾這般甜言蜜語。

 

「麗姿,麗姿,我愛叫這名字的女人。」守義拉開她的手,吻著指尖,「我在這段時間才知道,有些話不說,會來不及說。」

 

「我也是,守義。」雖然她已經不乾淨了,身心都是,但她卻捨不得讓丈夫心中的自己消失,欲言又止。

 

現在的麗姿只有在丈夫面前才是人類,她要如何說出口?

 

「我一直都信著你。」她不是相信守義會來救她,而是相信守義沒事。

 

當W市陷落時,麗姿就徹底對救援死了心,她反而害怕守義冒冒失失闖進來,看見她的醜態,或更悲慘──讓她看見他的死狀。她不想自己被欺辱的模樣落在他眼裡,也不希望他死得毫無價值。

 

幸好,他們都通過那段時間的考驗了,儘管付出了慘重的代價。

 

「愛呢?妳花心了嗎?老婆?」男人臉色不佳,肇因目睹了W市實景的衝擊,但他仍勉力鎮定開起玩笑。

 

「你求婚那天,我不是說過了嗎?」麗姿小聲回答。

 

我們只要一起平平凡凡,從今以後幸福快樂過日子就好了。

 

只是這個卑微的願望,為何不能實現呢?

 

也許麗姿不擇手段也要活下來,只是寄望在那微渺的再見一面。

 

然而當奇蹟出現時,麗姿卻強烈不安起來。

 

「如果我對妳不好就要去花心,這種老婆誰敢不好好捧著?」守義想起兩人過去的戲言,短暫忘憂的牽起嘴角,「我對妳不好嗎?」

 

「守義,不管發生了什麼事,記住,我只要你這個男人,不管怎樣,你都要相信我!」麗姿不自覺衝口而出,守義來到W市是個意外,她不知日後還會發生哪些無法預料的事。

 

這時走廊上傳來腳步聲,很沉,像是拖著後腳跟走路,那道瘦高身影進了門,在帽兜遮掩下低著頭。

 

「有件事我知道你可能沒辦法接受,這段日子沒有人是正常的,可是,我一定要告訴你,我是因為他才活下來,如果不是他一直保護我,我現在也不可能再見到你。」麗姿結結巴巴說道,「那是我們的兒子,他的外表有點奇怪,卻是個善良的好孩子,而且不像其他感染者一樣喜歡吃活人。」

 

帽兜鬆落到頸後,守義目睹少年的真面目,麗姿以為他會害怕排斥、甚至崩潰,然而她只看見丈夫的表情出現濃重悲傷。

 

男人只是這麼說:「他很像妳。」

 

麗姿不知,這句意味深長的話,後來變成裘守義最終選擇的理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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