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眠腦

 

通往三疊瀑布的林道相當耗費腳力,體力不足的我走到快散架,都還沒和許安萍或者怪物正面對決就開始感到絕望,不知不覺下午了。

 

「還是我揹妳?」趙奉武擔心地問。

 

黑髮學長則雙手插在褲腰袋吹風,四處張望好像在找人,只有我知道死阿宅是在欣賞風景,而且我也不稀罕給他揹!他若真有心找阿芳,就不要把力氣花在顯形跟我們一起搭小火車!用飛的不是更快!

 

「不要比較好,呼……呼……我很重……」別的女生這樣說是謙虛,但我的例子很不幸是事實。

 

好不容易緩過氣,我真心的說:「小武哥,有多的體力還是留著備用,萬一阿芳受傷,只能靠你了。」死阿宅是靈體,比屁還不如!

 

趙奉武摸摸我的頭,我則愧疚自己又變成絆腳石。

 

潮溼多霧又長滿蕨類的森林裡偶爾傳出鳥叫聲,步道石板上長著厚厚的青苔,汗水被冷風吹乾後,渾身痠痛,讓我後悔只是臨時抓了件薄外套防曬而已,手腳不停顫抖,山徑彷彿永無止境,但這樣走走停停居然也讓我們爬上了第三疊。

 

「請問有看過這個女生嗎?她可能來爬山。」我巴巴地將手機裡的相片遞給沿途遇見的下山遊客辨識。

 

「沒有。你們現在還要往上走?會來不及趕上最後一班小火車。」登山客看著我們根本不像來爬山的打扮搖頭,好心分了我們兩瓶水和麵包。

 

我坐在路邊狼吞虎嚥,勉強補充一點力氣,勉強撐到步道盡頭,繼續走了一小段路來到第三疊瀑布水岸,雪白透明的瀑布像新娘頭紗似披掛在山壁上。

 

趙奉武扶住差點一屁股坐下的我,我則滿臉熱汗,無暇欣賞美景,許安信走到哪裡了?

 

無處不在的流水聲充斥耳畔,鐵鍊聲音變得很模糊,瀑布水花帶起的霧風不斷颳來,水面波濤起伏,令人不安。

 

「許安信?」我怕追丟小厲鬼,趕緊低聲呼喚,男孩陰沉地現身。

 

「我們已經爬到這裡,你知道萍萍和阿芳在哪裡嗎?」

 

「萍萍──」

 

許安信發出淒厲嘯聲,雙眼變成駭人的血紅色,五官扭曲,嘴巴張到極限,露出尖銳的牙齒,彷彿要粉碎自己般吼叫著,我和趙奉武頓時摀起耳朵。

 

綿長的尖叫不一會就被這片山林吸收了,連回音都沒有。我頭暈目眩,小武哥也臉色蒼白。

 

如果挾持阿芳的真是許安萍,聽到哥哥的呼喚應該會出來相見,許安信已經感應到妹妹就在這裡不是嗎?

 

「喂……咳咳,現在情況到底怎樣?」我假裝咳嗽,蹩腳地問著死阿宅。

 

就算爬了大段山路還是保持白皙清爽的某個「人」轉過臉,死阿宅奸險地彎起嘴角。

 

算了,跳過,看到這種反應就知道他準備玩弄我。

 

「許安信,你妹妹呢?她是不是和你吵架所以不出來?」

 

「不知道!她就在這裡!我不知道!」許安信低吼著,鐵鍊錚然亂響,赤紅的眼睛看來隨時想撕裂周遭的人出氣。

 

我只能癟著嘴巴,望望表情憂慮的小武哥,摸著有點扁下去的肚子,有點後悔之前一口氣把麵包都吃掉了,沒想到體力燃燒得這麼快。

 

抓走阿芳的凶手是許安萍或死阿宅所說的妖怪都好,如果對方一心躲藏,拖到白天結束對我們只是更不利而已,難道就沒有什麼法子能夠把那妖怪引出來嗎?

 

我的目的是找回阿芳,這樣原地踏步的感覺比面對猙獰可怕的怪物更讓人難受。

 

「接著要怎麼辦?」

 

『妳要專業還是便利的答案?』死阿宅心情不錯,一定是我的慘樣娛樂了他,意外地沒太多刁難就開口了。

 

「能用的就好,廢話!」我趁小武哥看著別處時,偷偷湊近黑髮學長。

 

『猜名字,我想。』死阿宅給了個不負責任的回答。

 

『這小鬼的妹妹既然都來到了我剛說的那玩意地盤,我們的線索也斷在這裡,橫豎都得挑戰一下那個妖精。』

 

「你是宅過頭吧這種老梗也敢說!」

 

『唉,小胖妹,妳還真是個人才,舉例來說,妳知道我叫什麼嗎?』那隻鬼掠了下瀏海,看似風雅卻在背地裡毒舌道。

 

我被他欺負得很慘,但說到底,我連死阿宅的名字都不曉得。

 

「死阿宅!」我脫口而出,天殺的我還真不知道這隻宅氣沖天的男鬼名字,而且對手也不會傻傻的把弱點告訴我,通常小說或電影都這樣演,有名字就可以開始作法了。

 

『唉,除了同情妳,我還能說什麼呢?小胖妹。』

 

我忽然發現,雖然這隻宅鬼明明就知道我的名字,卻不斷企圖將「小胖妹」變成我的新名字,這讓我的殺意上升了。

 

『從《封神榜》、《西遊記》到《地海》系列到《神隱少女》,都在告訴我們名字是不分人類或妖怪都很需要的東西。而且這種修為的妖怪行為卻如此低調,說不定是因為名字很好猜。』

 

我居然有種漸漸被死阿宅說服的感覺,遮遮掩掩的對話有夠累,都是那死阿宅愛現的錯!

 

「看來我的存在讓你們還必須蹩腳地演下去,也罷,反正只是不想讓那警察在山腳下就歇斯底里礙事。」死阿宅提高音量,趙奉武訝異地看過來,宅鬼忽然朝趙奉武直直走去,兩人身高相仿,小武哥,你臉紅做什麼?

 

我還搞不清楚狀況,死阿宅就雲淡風清地穿過趙奉武的身體,毫無預警自掀老底。

 

「你……啊!」

 

死阿宅用「早就知道會這樣」的表情看著手忙腳亂立刻拔槍的小武哥,滿臉無趣地閃回我身邊,趙奉武驚疑不定地在我和死阿宅之間來回掃描。

 

「小武哥,我和這傢伙已經達成停戰協議了,他是自己跟來的,到山莊前我也不知道。」

 

「小南,到底還有幾個在妳旁邊?」趙奉武逼問。

 

「只有兩隻,就剛剛假裝成學長那個和許安信負責帶路。」我連忙說清楚,死阿宅則翻了翻白眼。

 

「妳明明知道他是鬼,卻跟他一起騙我?這隻鬼又是什麼來頭?」趙奉武失望地看著我。

 

我還真的從頭到尾都把死阿宅的存在瞞著小武哥,既然他又不像三先生會除靈,我不想害他被腐爛史萊姆纏上,我是打工族也就算了,萬一他的警察人生被我毀了,我擔當不起。

 

「一言難盡,總之他暫時不會害人,找阿芳重要。」我只能匆匆帶過,先將死阿宅的建議和趙奉武分享,他皺了皺眉,這種玄祕說法連我都覺得真是鬼扯,何況用科學主義辦案的警察?但我們兩個既然都在山裡,真要發生什麼事一時半刻也是求救無門,我選擇姑且信之,聯合次要敵人先打擊主要敵人再說。

 

「到底要猜什麼?」小武哥很自然地流露迷茫,警校可不是培養民俗學者的搖籃,他這方面不會比我更有概念,但是我也好不到哪去。

 

中文排列組合可能性太多了,說不定那怪物的名字我還不會唸,或者根本是鬼才知道的鳥語。

 

想到最後那段我又瞄了一下死阿宅,搞不好他還真的知道。

 

「我先猜吧?」我深吸了一口氣,往瀑布方向選了個自認最安全的答案喊出:「太──平──」

 

死阿宅表情鄙夷,氣得我牙癢癢。

 

果然沒有任何回應,接著我和小武哥開始絞盡腦汁互相推陳出新,但喊到聲音都嘶啞了仍毫無回應,果然不可能像漫畫那樣,隨便猜猜就猜中。抬起腕錶,居然已經下午四點。

 

山上天色往往暗得較快,霧和瀑布的水氣使衣服變得溼答答,我連汗都流不出來,身體愈來愈沉重,無法集中精神,我按著快要磨出血的喉嚨,揉揉鼻子以免崩潰。

 

「妳還好嗎?小南?」趙奉武從試喊那山中妖怪本名的懸崖另一頭走回來。

 

「沒事,繼續吧!那妖怪不屑理我們,就愈要把牠逼出來。」我咬緊牙根說。

 

「妳還是宜蘭人嗎?不會按照在地常識去猜?」死阿宅悠悠地出聲。

 

以為我沒想過嗎?貧乏的靈感早就用完了,我又不是縣史考據狂還是宗親會成員,這種毫無邊際的問題就算那隻妖怪叫阿美我也未必會想到,怎麼猜?

 

等等,有個模糊感覺在腦海中閃過,某種影像……還是文字,是很新的記憶,我不久前才接觸過的,苦思不得其解時,我與死阿宅的視線忽然對上了。

 

漆黑眼睛裡驀地閃過泛藍光針,一種會刺痛人的尖銳,我退後一步,沒頭沒腦地,答案脫口而出。

 

「眠腦。」

 

這個奇怪名詞我曾在太平山的說明看板上匆匆閃過,忽然清晰得跳出舌尖。

頓時,水流仍在飛瀉,但聲音卻靜止了,周遭變成異度空間,我看見小武哥驚訝定格的表情,連小鬼都看過來我這裡。

 

我又做錯什麼了嗎?

 

※※※

 

水流靜止,眼前波濤變成閃爍鱗片,如夢似幻,三疊瀑布緩緩扭動脫離岩盤化為一條白練大蟒,龐然身軀蜿蜒著被樹木遮住,直到陷落溪谷中仍隱約可見,血紅色的巨眼射出光芒,我忘了呼吸,只能抬頭看著牠動彈不得。

 

這就是叫做眠腦的妖怪嗎?沒人說那是這麼大的……

「蛇啊啊啊啊!」悲鳴。

 

我季曉南連鬼都可以習慣,唯獨軟軟溼滑又冰冷的爬蟲生物,只要遇上了只能就棄械投降,連尖叫力氣都洩光,事後還必須躺上一天,從小到大的死穴。

 

白色巨蟒頭部從岩石頂端抬起,輕輕鬆鬆就可以把我們全部吞進去,腥味飄散,我全身發麻,趙奉武立刻朝眠腦開了一槍,子彈被鱗片吞進去,細小槍傷在妖怪身上瞬間就癒合了。

 

暗藍色舌信不時滑動,巨蟒撲了過來。

 

「糟了……」腳快給我動啊!

 

怪物飛快接近,我還是無法移開視線,忽然被某種無形力道一彈摔開,驚魂未定地抬頭,死阿宅蹲在我面前說:「君子不立於危牆之下,小胖妹,我先走了。」

這表示那條蛇妖恐怖到死阿宅也不想靠近嗎?

 

「你給我等一下!」我一時情急伸手去抓死阿宅,然而碰觸到他的手腕時卻抓了個空。

 

死阿宅好像有點驚訝,但只是一剎那,甚至是我的錯覺,因為他還是水波不興的冷笑。

 

「阿芳在哪?」瀑布旁已經沒有路了。

 

「要找看看,不過憑人類的體能還是算了吧?可惜這次沒把妳的大師找來哪!」

 

死阿宅諷刺我對三先生的依賴。

 

「幫我!你答應要幫我的!」我萬分著急地嚷嚷。

 

其實如果我在這裡被眠腦吃了,誰還管之前的交易呢?不過,死阿宅既然敢玩,我就奉陪到底!

 

「好吧,就幫妳找,只是這裡我就不管了,小胖妹,你們至少拖點時間,別太丟臉呀!」死阿宅說完就消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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