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了個噴嚏,我七手八腳將兩張等身大海報貼在大門上,拍拍手後退幾步滿意地打量成果,內容是神荼和鬱壘,也就是傳說中的門神。

 

自從幫土地爺爺做事,我開始在陰間建立人脈,拜此之賜,知道陰間也有給活人的福利,例如類似門神派遣的便民服務。

 

古人相信萬物有靈,門也好灶也好甚至一根扁擔都有神靈棲息,但現代這種惜物敬天的精神幾近無存。過度頻繁的不動產買賣和舊屋改建導致地基主失去固定祭祀,無所適從下變成陰間遊民,更多房子根本沒有地基主保佑,門戶大開,自從家人搬到宜蘭市後,這間老房子就是什麼阿飄都能進來逛的例子。

 

「為什麼我沒聽過門神代理這種好事?」我曾經問土地爺爺。

 

「因為咱們陰間就已經特缺人用,此外品性足以信任的人魂也不多,以前是七月開門時派些素行良好的鬼民到地上監督情況,借個簷下棲身而已,後來才有些人魂和鬼差趁空閒時幫被邪祟的後人短期看門。」土地爺爺撚著白鬍子說。

 

原來還得靠關係,我當然立刻拜託土地爺爺幫忙,保證大魚大肉好生招待來幫忙的門神代理,總算也佔到一個申請名額。

 

「嘿咻!」努力貼好海報後,開始日思夜盼有像那夜的黑衣鬼差王大哥那樣威猛的門神代理進駐,但望穿秋水還是音訊全無。

 

「死了這條心吧!飄飄們說妳畫的門神太娘了,沒人想過來。」死阿宅……喔不是原狐老師冷眼嘲笑。

 

「你騙人!」

 

「信不信隨妳,但是別在我的地盤貼那種塗鴉,被鬼看到我都不好意思了。」原狐抱胸飄到我面前,探頭批評。

 

「這裡是我家!」我一拳揮去,仍然只能打到空氣。

 

土地爺爺說在門口貼著門神像代表請託兼白日憑依用,用拜地基主的方式給義勇飄一點心意就好。

 

門神像一般用買的或影印都可以,但會畫畫還買現成品有點愧對我的多年學費,賭上美術系畢業的驕傲硬是自己畫,加上便利商店打工也開始產生倦怠感,我也想過或許可以利用會畫畫這一技之長收幾個家教學生,門神海報順便充當廣告之類。

 

想歸想,目前手上有的工作還是不敢隨便拋掉,雖然旁邊有隻那樣賤格的惡鬼,但能煩惱收支表示還有明天,我多少也看開了。

 

我看著門神海報掙扎半晌,終究決定下次出門去買正常的門神圖來貼,轉身看著今天全身長滿蘑菇的男鬼,再次天人交戰,最後不得不面對現實,他就是我最崇拜的作家,長得很帥,聰明敏銳,學問淵博,可惜是個三觀不正的變態,推理小說寫得好跟他策畫犯罪的天才一定脫不了關係。

 

我偏偏就萌死這個有病作家創造的兩個男主角,就算原狐老師下手毒辣,一心只想摧毀我對他的崇拜執著,但我只要待在他身邊超過十分鐘,作家美化濾鏡自動啟動,不是催稿就是追問作品劇情和角色八卦,總是甘之如飴。

 

的確,世界上沒有幾個讀者達成像我這樣的偉業──百分之百獨佔作者,原狐老師可能被我盧累了,態度也不像一開始那樣冷酷。

 

他往樓上走,我則像哈巴狗一樣尾隨不放,最後原狐老師來到平常最喜歡停駐的位置,可以曬到太陽,旁邊則是書櫃。

 

「妳真的想知道副教授系列主角的潛設定?」

 

「是的!是的!是的!」

 

「反正我已經死了,雷妳一下也沒差,確定不後悔?」

 

「確定!確定!確定!」

 

「那好,敞開心胸接受聖光吧!」

 

「喔喔喔喔喔!」

 

我閉上眼睛,雙手交握虔誠地跪在最愛的作家身前,他則伸出纖細修長的手指按在我的頭頂上。

 

我就說嘛!把兩個大男人互動寫得超級曖昧,說作者心裡沒有設想主角的感情糾葛我死也不信!

 

唉!我懂原狐老師是個男人,男人都死愛面子,主角有沒有斷袖這事到底不好明說,只好用陽剛安全的推理小說掩蓋揪心淒美的禁斷之戀,但現在四下無人,我又是他的死忠讀者,給點甜頭不為過吧?

 

「副教授喜歡BBC迷你影集《簡愛》裡的女演員茹絲‧威爾森,隊長比較偏好大波火辣會燒一手好菜的女人,沒有特定範本,兩個人都對男人沒興趣。」

 

「老師,我這麼相信你,你怎麼可以這樣對我?」我震驚過大,腿都軟了。

 

「哈哈哈!」原狐仰天狂笑。

 

「呸!」我好不容易站起來朝他腳邊啐了一口。

 

「回來把口水擦乾淨!」原狐飄起來坐上電腦螢幕縮起腳尖嫌惡地指著地板。

 

「哼!」才不原諒傷透少女心的臭男人!

 

我灑著眼淚衝到附近的公園,隨便找處樹下長椅拿出素描簿開始塗鴉,作者已死,管他的!副教授跟隊長之間一定有不可告人的曖昧情愫,對,明明第一集第二集第三集……每一集都有他們化解誤會惺惺相惜出生入死難分難解的描述!

 

原狐老師的回答也可以解釋成:對男人沒興趣,對「彼此」有興趣不就好了嗎?

 

作者對我不仁不義,我YY他的角色還需要客氣嗎?哼!

 

我想起前判官月齋先生和鬼差王大哥超符合副教授系列故事主角的外表,帶著點愧疚地改變頭髮長度和衣服造型,但下筆如有神的手感讓我很快拋棄了廉恥心。

 

今年暑假的同人場祭典,乾脆卯起來給他出一本四十頁彩封小說漫畫綜合本!期限迫在眉睫,得不眠不休了!

 

不知不覺畫到日薄西山,滿身大汗,被風一吹冒出寒意,抬頭一看,卻被四道模糊的女人身影包圍。

 

「呃!」我嚇得發出打嗝似的怪聲。

 

溼氣愈發貼近,混著淡淡的血臭。

 

「不是我殺妳們的,找我也沒用呀!許安信和許安萍已經在反省了,妳們知道殺兒案新聞的話,他們也是被媽媽殺害,只是不懂事的小孩子。」我一口氣說出。

 

女鬼包圍著我不肯離開,臉泛黑氣,眼球突出,指甲變長,糾結的長髮還在滴水,已經出現厲鬼化的徵兆,難道陰間沒來帶她們去投胎嗎?。

 

說得也是,毫無心理準備就被害死,凶手也不在人世,誰嚥得下這口氣?

 

「求求妳們千萬不要害人,這樣會很難投胎,我會幫妳們問看看土地爺爺怎麼辦,等我一陣子好嗎?」我怕一下子又多出四隻厲鬼,冤冤相報沒完沒了。

 

其中一個女鬼伸手點了點我的素描簿,我遲疑地翻開其中一頁,她們全部低頭看。

 

現在是什麼情形?

 

※※※

 

不要跟進來……拜託……

 

我牽著50C.C.小綿羊機車走進騎樓,四名女鬼還是跟著我,從頭到尾完全聽不見她們說的話,果然我不是真正的靈媒,只是因為某些特別原因跟原狐老師還有許氏兄妹產生連繫而已,其他鬼魂要跟我交流也不容易。

 

既然這樣,為何不乾脆看不到更好?好懷念以前單純的麻瓜生活!

 

硬著頭皮走進門,轉身往後看,地面剩下四道水漬。

 

筋疲力竭,忍不住趴在九頭身的門神畫像上,因為盔甲刻得太認真了,我還是捨不得把手繪門神海報拿下來,勉強把普通的門神像貼在外側,海報則貼在門內。

 

「小胖妹,別非禮門神代理,人家也是賺辛苦錢。」原狐老師不以為然地抱胸站在旁邊。

 

「門神代理來了?為什麼我看不到?」我連忙從海報上彈開。

 

「對方也不想讓你看到。」原狐說。

 

我訕訕朝海報雙手合十拜了拜,乖乖退到原狐旁邊。

 

「那個……老師,之前被許安信他們殺掉的女人,蘇韻希和陳馨馨她們從公園跟我回家了。」要不是門神代理攔下四個女鬼,她們鐵定會侵入家中。

 

雖然更凶的厲鬼妖怪我都遇過,但我永遠不可能習慣撞邪這碼子事。

 

「妳又作了哪些好事把她們引過來?」原狐冷冷問。

 

「我發誓什麼都沒做,我根本聽不清楚她們在講什麼,她們四個圍我一個,我快嚇死了,就……答應幫她們問土地爺爺怎麼辦了。」我在原狐鄙夷的眼神下頭愈垂愈低。

 

「可是她們不是無辜的嗎?為什麼沒去投胎?」

 

「福德正神告訴過妳陰間業務堆積如山,殺人犯法的惡鬼都抓不完,哪有空管陽壽未盡的孤魂野鬼?拖到枉死城也太可憐了,給親人供養不是更好?前提是她們沒到處亂跑惹事生非。按照那四人籍貫也是其他城隍轄治範圍的責任,不關本地陰司的事。」

 

聽原狐這麼說,我也覺得很有道理,但方才在公園實在是騎虎難下。

 

「老師,你可不可以幫我去問一下她們的情況,我真的聽不懂她們在說啥鬼話。她們好像也快變成厲鬼,放著不管就麻煩了!」我也是有過經驗才知道這種事很嚴重不能拖。

 

原狐不鹹不淡地瞄了我幾眼,邁步穿門而出,我在客廳緊張地等待,過了一會,他回來說出探聽到的情況:「那四個女人的確怨氣很重,偏偏家裡是信天主或無神主義者,沒想過要招魂供養她們,她們無處可去又同病相憐,蘇韻希想起妳可能看得見她們,就吆喝同伴一起來找妳了。」

 

「我會去找土地爺爺問怎麼解決,那四個女鬼現在在哪裡?」

 

「就在附近遊蕩,等等可能還會尋找窗子縫隙企圖偷溜進來。」原狐答。

 

聽他這麼一說,我立刻臉色鐵青跑去關窗戶。

 

「還、還有沒有別的情報?」我喘氣問。

 

「對了,她們說很想看妳那本簿子裡的內容後續。」

 

原狐沒問我素描簿裡畫了什麼,這個男人實在很狡滑,但我不會讓他就這樣逃掉,立刻抓起素描本打開迎上去。

 

「老師你看!這次完全有抓到副教授和隊長的神韻!」

 

他不理我直接消失了,尺度又沒多大,只是親嘴加摸胸口而已。

 

隔天我立馬向相熟的土地爺爺求助,土地爺爺對我又被女鬼纏上的事一點也不意外。

 

「家裡若不能收留,就是要靠陰吏或道士轉介到願意供養的寺廟或有在修行的人家,這樣較為妥當。」土地爺爺說。

 

「陽壽盡後,若習慣為鬼,心性平穩,一時無投胎機會,可申請為九芎城居民。」

 

「住在陰間也要申請?」我很驚訝。

 

「陰間戶籍也不是說得就得,我們九芎城還算容易的了,淡水城和臺南府城那邊已經十年不收新鬼,除非有背景。」

 

原來陰間不只治安敗壞,鬼口問題也很嚴重。我現在開始努力,不知能不能在九芎城買間小房子死後定居?反正地上的房子我是鐵定買不起了。

 

「小南妹妹,那四個女鬼也是可憐人,老夫會找看看有沒有願意供養她們聽經修行的人家,這段時間希望妳多擔待,別讓她們造下惡業就好。」

 

「要很久嗎?」我馬上現實地問。

 

「一個月內應該能有著落。唉……」土地爺爺摸摸鬍子又歎了口氣。

 

我又加重土地爺爺的工作量了,只能愧疚地蹲下來幫忙拔草。

 

「妳那群女鬼情況還算輕微,不必太過害怕,也可找些讓她們開心的東西哄著,比如老夫沒有電視就不行……咳咳。」土地爺爺說得太忘情,乾咳兩聲又充滿希望地看著我。

 

難道土地爺爺是希望我跟祂討論電視劇情?但我只愛看有兩個男主角的美劇或日劇,頂多加上刑事鑑識題材,和土地爺爺明顯口味不同,只能遺憾地搖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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